第三章：裁员名单上的名字

　　秋老虎的余威还没褪尽，上午十点的太阳像块烧红的砖，贴在人后背上烤。国企门口的公示栏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攒动的人头把公示栏遮得严严实实。赵远方攥着刚从生产部拿的月度报表，额头上的汗顺着鬓角流进衣领，黏糊糊的难受。他踮起脚，透过人群的缝隙往公示栏看，可前面的人都比他高，只能看见公示栏上半部分的“关于2023年减员增效名单的公示”几个黑体字，下面的内容被挡得严严实实。
　　“挤什么挤？没看见人多啊？”旁边一个穿藏青工作服的小伙子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赵远方赶紧赔笑，往旁边挪了挪，趁机往前蹭了两步。终于，他看清了公示栏上的内容——生产部的裁员名单第一个就是“赵远方”，黑色的宋体字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扎进他的眼睛。
　　“嗡”的一声，赵远方的耳朵里像塞了团棉花，周围的议论声突然变得遥远。他攥着报表的手越收越紧，指节发白，报表的边角被揉得皱巴巴的。旁边有人小声说：“赵经理都裁了？他可是生产部的老黄牛，从基层做起，十几年了，去年还拿了先进个人呢。”另一个声音接话：“听说这次是按岗位精简，生产部要撤掉一个经理职位，上面说‘能上能下’，可赵经理的能力没的说啊。”
　　“赵经理？赵经理？”有人碰了碰他的胳膊，赵远方回过神来，看见旁边站着生产部的实习生小周，手里拿着一杯冰可乐，正睁着眼睛看他。“你没事吧？”小周问，赵远方摇了摇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里的报表已经被汗浸湿，字迹模糊不清。
　　“叮——”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赵远方摸出来，看见是林晓梅发的消息：“中午记得吃鸡蛋，我放在你公文包里了。”他盯着消息，手指发抖，回复了一个“好。”抬头的时候，看见公示栏上的“赵远方”三个字，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摔倒。小周赶紧扶住他，说：“赵经理，我扶你去休息一下吧。”赵远方摇了摇头，挣脱小周的手，往办公楼走去。
　　办公楼的走廊里很安静，只有空调风“呼呼”吹着。赵远方路过人力资源部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打字声，还有人在打电话：“名单已经公示了，下午通知他们来办手续。”他停了停，继续往前走，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门是关着的，他轻轻敲了三下，里面传来总经理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总经理坐在大班台后面，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见他进来，放下文件，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远方，坐。”赵远方坐下，沙发的坐垫有点软，他觉得自己像陷在里面。总经理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足，他后背的汗已经干了，凉得发痒。茶几上放着一杯茶，茶叶已经沉到底，杯子里的水凉得发白。
　　“远方，你应该已经看到名单了吧？”总经理说，语气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赵远方点点头，攥着报表的手用力，指节泛白：“王总，为什么是我？生产部去年还超额完成任务，我从基层做起，十几年了……”
　　总经理叹了口气，摸了摸额头，说：“我知道，你是老员工，能力也没问题。但企业现在效益不好，上级要求减员增效，生产部是重点。我也没办法。”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是老员工，应该理解企业的难处。”
　　赵远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他想起去年年底，生产部超额完成任务，总经理在年会上表扬他，说“赵远方是生产部的老黄牛，我们都要向他学习”。当时他站在台上，手里拿着奖状，看见台下的林晓梅在笑，眼睛里闪着光。现在，那些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王总，我……”赵远方刚要说话，总经理打断他：“远方，我知道你委屈，但这是公司的决定。你放心，补偿金会按最高标准给你，还有失业金，应该能撑一段时间。”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推到赵远方面前：“这是离职手续，你签了字，下午就可以去办。”
　　赵远方盯着那张纸，上面的“离职申请表”几个字像一把刀，扎得他眼睛发酸。他想起刚进国企的时候，还是个小伙子，跟着师傅学技术，师傅告诉他“国企是铁饭碗，只要好好干，就能干到退休”。现在，铁饭碗碎了，他该怎么办？
　　“王总，我再想想。”赵远方站起来，拿起报表，往门口走。总经理叫住他：“远方，别想了，这是定下来的事。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在家休息几天吧。”
　　赵远方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关上门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总经理的叹气声。他沿着走廊往下走，路过大厅的镜子，看见自己的样子：头发乱了，额头上有一道汗痕，眼睛发红，嘴角下垂。他伸手理了理头发，却发现手在发抖。
　　外面的风卷着落叶吹进来，打在他脸上，有点疼。他摸出手机，解锁的时候，手指好几次都没碰到正确的数字。打开微信，找到林晓梅的对话框，输入：“今晚做你爱吃的红烧肉。”每个字都要停顿一下，发送之后，他盯着手机屏幕，想起早上出门时的场景。
　　林晓梅穿着粉色的围裙，手里拿着一个热鸡蛋，从厨房走出来，说：“远方，中午记得吃鸡蛋，别凉了。”他接过鸡蛋，放在口袋里，笑着说：“知道了，老婆。”林晓梅帮他理了理衣领，说：“路上小心点，别迟到。”他点头，转身出门，听见林晓梅在后面喊：“晚上早点回来！”
　　现在，口袋里的鸡蛋应该已经凉了吧？赵远方摸了摸口袋，果然，鸡蛋凉得发硬。他抬头看了看天，天空是灰色的，像蒙了一层灰布。远处的电线杆上，有一只麻雀站在上面，叫了几声，然后飞走了。
　　他走到公交站，等着去家里的公交车。旁边有个卖煎饼的摊子，香味飘过来，他摸了摸口袋，里面有几块钱，是早上林晓梅给的零花钱。他想买个煎饼，但又想起家里的情况：孩子在上高中，学费很贵；父母年纪大了，需要吃药；房贷还没还完，每个月要还三千多。他把钱放回口袋，盯着公交车来的方向。
　　公交车来了，他上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景色往后退，路过熟悉的街道，路过孩子的学校，路过父母家的小区。他想起上周还带孩子去吃肯德基，孩子说：“爸爸，下次我要考满分，你带我去游乐园好不好？”他笑着说：“好，只要你考满分，爸爸带你去。”现在，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说。
　　回到家，林晓梅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开门声，探出头来：“远方，你回来了？”赵远方放下公文包，走进厨房，看见林晓梅手里拿着五花肉，正在切。“今天买了新鲜的五花肉，你不是爱吃红烧肉吗？”林晓梅说，脸上带着笑。
　　赵远方走过去，抱住她，把脸贴在她的背上。林晓梅愣了愣，说：“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赵远方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想抱抱你。”林晓梅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别闹了，我还在做饭呢。”
　　赵远方松开她，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他看见茶几上放着孩子的作业本，上面写着“爸爸，我考了95分”，旁边画着一个笑脸。他拿起作业本，摸了摸上面的字，眼睛发酸。
　　厨房传来红烧肉的香味，林晓梅喊：“远方，吃饭了！”赵远方站起来，走到厨房，看见餐桌上摆着红烧肉、炒青菜、番茄鸡蛋汤，都是他爱吃的。林晓梅盛了一碗饭，放在他面前：“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红烧肉的味道还是那么香，肥而不腻，但他却觉得没味道。林晓梅看他不对劲，问：“怎么了？是不是红烧肉不好吃？”赵远方摇摇头，说：“好吃，很好吃。”他夹了一块红烧肉给林晓梅，说：“你也吃。”
　　吃完饭，林晓梅收拾碗筷，赵远方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他想告诉她自己被裁了，但又怕她担心。林晓梅擦了擦手，坐在他旁边，说：“远方，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赵远方看着她，眼睛发红：“晓梅，我被裁了。”林晓梅愣了愣，说：“什么？被裁了？为什么？”赵远方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林晓梅听着，眼泪掉下来：“那我们怎么办？孩子的学费，父母的药费，房贷……”
　　赵远方抱住她，说：“别怕，我会找工作的。我有十几年的经验，肯定能找到的。”林晓梅哭着说：“我不怕，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怕。”
　　晚上，赵远方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的林晓梅，她已经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想起刚结婚的时候，他们住在出租屋里，没有空调，夏天的时候用扇子扇风，林晓梅说：“以后我们要买个大房子，有空调，有阳台，能种好多花。”现在，大房子有了，但他却失业了。
　　他翻了个身，看见窗外的月亮，很圆，很亮。他想起明天不用去上班了，想起生产部的同事，想起总经理的话，想起公示栏上的名字。他叹了口气，把林晓梅往怀里拉了拉，轻声说：“老婆，对不起。”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赵远方抱着林晓梅，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