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求职的“年龄门槛”

　　人才市场那扇沉重的铁皮门刚被推开一条缝，一股混杂着无数人体气息的热浪便迫不及待地汹涌而出，劈头盖脸地砸在赵远方的脸上。汗渍浸透的廉价棉质T恤散发出的馊味、劣质香水与汗液混合发酵的酸腐气息、隔壁摊位煎饼果子摊上飘来的浓烈油香，还有不知是谁身上蹭到的、刺鼻的劣质化妆品味，这一切都搅拌在一起，像一锅熬糊了的、令人作呕的稠粥，熏得赵远方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胃里一阵翻腾。他抬手用力抹了把额角沁出的汗珠，掌心立刻沾上了一层黏腻的泥状物——那是早上出门前特意抹上、试图保持清爽的痱子粉，此刻在高温和汗水的夹击下，早已失了效用，化成了狼狈的泥浆。
　　头顶上，几架老旧的吊扇在吃力地吱呀作响，缓慢地转动着，积满厚厚灰尘的扇叶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吹下来的风非但带不来丝毫凉意，反而裹挟着尘埃，更添一份燥热与窒息。人群如同被紧紧塞进罐头里的沙丁鱼，摩肩接踵，寸步难行。一个沉重的背包带子粗暴地蹭过赵远方的肩膀，带得他身体一晃。紧接着，一阵微弱的风刮过，一份简历的页角卷着边，“啪”地一声轻响，贴在了他的脚边。他下意识地弯腰拾起，纸张上是一个年轻人的简历。照片里的小伙子穿着崭新的西装，笑容灿烂得如同正午的阳光，简历上清晰地印着：“23岁，应届本科毕业，熟练使用办公软件”。赵远方沉默地将简历递还给旁边一个同样年轻的、脸上带着焦急与期待的男孩。男孩匆匆道了声“谢谢”，便像一尾灵活的鱼，奋力挤开人群，朝着前方某个闪烁着希望的招聘台游弋而去。
　　赵远方的手心微微出汗，他用力攥紧了那份属于自己的简历，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这份简历是他前晚在昏黄的台灯下，一字一句、熬红了眼睛修改出来的。他选用了最正式、最庄重的宋体字，将长达二十年的工作经验精心梳理，分成了“项目经历”、“技能专长”、“获奖情况”三个清晰的大块，甚至特意加上了去年帮社区义务修理电器的兼职经历——他迫切地想通过这些文字告诉HR，他赵远方，虽然年龄大了些，但经验丰富，身体硬朗，依然能干活，肯干活，而且干得不会比年轻人差。然而此刻，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简历封皮上那道显眼的折痕，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感突然攫住了他：这张薄薄的、承载着他半生努力的纸片，真的能成为他叩开新工作大门的钥匙吗？在这个充斥着青春面孔的市场里，它究竟有多少分量？
　　他只能随着缓慢蠕动的人流艰难地向前挪动，目光如同探照灯，紧张而迅速地扫过一个个招聘展位。左边的保险公司海报上赫然写着“无经验者优先录用”，右边的房地产公司则高高悬挂着“招聘销售精英，年龄要求18-30岁”的醒目横幅。前方不远处，一家科技公司的展台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印着“招贤纳士”四个大字的海报在人群中格外显眼，透着一股科技新贵的热烈与张扬。赵远方努力踮起脚尖，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终于看清了海报下方那行密密麻麻的小字：“软件工程师：35岁以下，本科及以上学历，熟练使用Java、Python等编程语言”。他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夹杂着渺茫希望的热流瞬间涌上——他虽然不是科班出身的软件工程师，但之前在大型国企做了十几年的机械设计，对结构逻辑有着深刻理解，并且利用业余时间，啃了无数本书，自学了Java基础，去年还帮朋友的小公司搭建过一个简单的库存管理系统……说不定，真的可以试试？
　　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他咬紧牙关，用尽力气拨开身前的人群，终于挤到了招聘台的最前方。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地将自己的简历递了过去，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显得自信而谦逊的笑容。负责招聘的HR是一位穿着剪裁合体的职业套装的女人，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长长的睫毛膏下，一双眼睛显得锐利而疏离。她正低头快速翻阅着前面几位求职者留下的简历，头也没抬地接过赵远方的。当她终于抬起视线扫过赵远方的脸庞时，那目光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又落回到简历上。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年龄：45岁”那一行字上，握着笔的指尖明显顿了一下，仿佛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障碍。
　　“赵先生，”HR抬起头，嘴角向上牵动，扯出一个职业化、标准得如同量角器量过的礼貌微笑，声音平稳而清晰，“请问您之前有过软件研发相关的工作经验吗？”她的目光带着审视。
　　赵远方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连忙点头，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像是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有，有的！我之前在大型国企，就是做机械设计主管的，对工业系统流程非常熟悉。后来……后来我自学了Java编程，基础很扎实！去年，我还帮朋友的公司义务做过一个库存管理系统，从需求分析到数据库设计再到代码实现，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他们用了都说很稳定……”他努力地推销着自己，试图将自学的成果与过往的工程经验联系起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不好意思，赵先生，”HR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的陈述，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海报上那行关键的小字，发出笃笃的轻响，“我们这个岗位的核心要求之一，是年龄必须在35岁以下。我们需要的是精力充沛、能够适应高强度‘996’工作节奏的年轻人，而且这个岗位需要经常去外地出差，进行项目对接和客户沟通。”她的语气平静，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切断了赵远方的希望。
　　赵远方感觉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发紧发干。他急切地辩解道：“我……我也能加班的！我身体很好，真的！您看，去年兼职修电器，经常忙到后半夜，我都没问题！出差也没问题，我……”他试图用自己吃苦耐劳的经历来弥补年龄的“短板”。
　　“赵先生，”HR脸上的那点微笑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她微微加重了语气，目光直视着他，“您应该非常清楚，软件技术行业更新迭代的速度是极快的。年轻人，他们在学习能力、接受新技术的速度、以及思维的活跃度上，确实有天然的优势。我们这个岗位，最核心的需求，就是能找到能跟得上时代技术浪潮、有足够学习潜力的人。”她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砸在赵远方的心上。
　　周围几个年轻的求职者似乎听到了对话，纷纷投来或好奇、或同情、或仅仅是看热闹的目光。赵远方只觉得脸上像被火燎过一样，瞬间滚烫起来。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回了自己的简历。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捏得惨白，指甲盖下的血色都褪尽了，泛出一种病态的青色。简历上“项目经历”那一页，在HR刚才翻阅时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卷边。他下意识地用粗糙的手指去抚平那道折痕，可那纸张仿佛也在跟他作对，越抚，那折痕反而显得更加刺眼、更加顽固。
　　“谢谢。”他几乎是嗫嚅着，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他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用力挤开身后的人群，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推开人才市场厚重的铁门，外面正午的阳光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毫无遮挡地、狠狠地扎进他的眼睛里，瞬间带来一阵眩晕和刺痛。赵远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抬手遮挡。视线模糊间，他瞥见了马路对面那家装修明亮的奶茶店——干净的玻璃门上，贴着醒目的“第二杯半价”促销海报。一丝丝带着甜香的冷气，正从门缝里顽强地钻出来，拂过他汗湿滚烫的脸颊，带来一阵短暂而奢侈的凉意。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停在那扇明亮的玻璃门前。里面，一个穿着粉色制服、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额前几缕刘海被汗打湿，有些凌乱地贴在额角，脸上却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笑容，正动作麻利地为顾客调制着奶茶。
　　那小姑娘的身影和笑容，刹那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像极了去年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的棠棠！也是那样扎着马尾，额发微乱，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承载着未来的薄纸，像只快乐的小鹿，蹦蹦跳跳地冲到他面前，眼睛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兴奋地喊着：“爸爸！我考上了！我们学校旁边新开的奶茶店可好喝了，下次我带你来尝尝！”他记得自己当时笑得合不拢嘴，满心都是欣慰和骄傲，摸着女儿的头，连声说：“好，好！等你放暑假，爸爸一定带你去，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赵远方隔着玻璃，怔怔地盯着那个忙碌的奶茶店小姑娘的脸庞，思绪却早已飘回了去年的那个夏夜。就在棠棠开学前夜，他蹲在女儿床边，笨拙却仔细地帮她整理着行李箱。棠棠盘腿坐在床上，低头划拉着手机，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爸，我查了，我们学校那家网红奶茶店有草莓味的！我记得你最喜欢草莓味的东西了，对吧？下次放假，我带你来喝！”他当时心里暖融融的，笑着应承：“好，爸爸等着，等你放暑假，咱们爷俩去喝个够。”可现在呢？棠棠的暑假真的到了，而他，却依然在人才市场里碰壁、挣扎，口袋里空空如也，甚至连女儿念叨过的那杯草莓奶茶，都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他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缓缓伸进裤兜里，摸索着那个干瘪的钱包。指尖触碰到里面仅有的几张薄薄的纸币——三张一块，一张五毛，加起来三块五毛钱。这是昨天帮人修了半天旧电器，磨破了手指才换来的辛苦钱。早上出门前，他还盘算着，这点钱要留着，明天早上给放假回家的棠棠买她最爱吃的生煎包当早餐。可此刻，站在飘散着甜腻香气的奶茶店门口，一个强烈的、近乎卑微的渴望突然攫住了他：他想买一杯，就买一杯最便宜的，尝尝女儿口中那“很好喝”的味道，是不是真的那么甜？是不是真的能驱散一点心头的苦涩？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扫过玻璃门内侧贴着的价目表时，心脏猛地一沉——【招牌草莓奶茶：12元/杯，第二杯半价】。那鲜红的数字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眼睛。十二块！他口袋里那点可怜的零钱，连半杯都买不起。那只伸向口袋的手，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缩了回来，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先生，您好！是想喝点什么吗？”也许是他在门口伫立太久，也许是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引起了注意，奶茶店里的小姑娘抬起头，隔着玻璃门，对他露出了一个职业化的、却依然甜美的笑容，扬声问道。
　　赵远方像是被那声音惊醒，浑身一激灵。他几乎是慌乱地、用力地摇着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害怕小姑娘清澈的目光捕捉到他眼中瞬间涌上的、无法抑制的湿热，害怕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属于父亲的坚强，会在一个陌生女孩面前彻底崩溃。
　　正午的太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燃烧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大地，裸露的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阳光直射在赵远方的肩背上，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刺痛。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漫无目的地沿着滚烫的马路牙子往前走。路过一家大型超市时，门口巨大的音响正循环播放着震耳欲聋的促销广告：“新鲜鸡蛋特惠！十块钱三斤！十块钱三斤！快来抢购！”那高亢的声音穿透热浪，钻进他的耳朵里。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几张零钱，三块五。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买不了奶茶，至少……可以买点鸡蛋。棠棠最喜欢吃他做的番茄炒蛋了，每次都能吃满满一大碗。女儿刚放假回家，该给她做点好吃的……他脚步迟疑地转向超市入口。
　　然而，当他走到超市门口，看着里面推着购物车、提着大包小包进进出出的人群，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再次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促销牌上那几个大字“十块钱三斤”像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十块钱三斤……他只有三块五。连一斤鸡蛋都买不起。那点可怜的纸币，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坠得他抬不起头。他默默地、近乎麻木地收回了迈向超市的脚，继续沿着仿佛没有尽头的马路，一步一步往前挪。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个小公园的入口。公园里绿树成荫，比外面清凉不少。树荫下，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宽松的练功服，正慢悠悠地打着太极拳，动作舒缓，神情宁静。赵远方不由自主地在公园门口停住了脚步，目光空洞地追随着那些老人的身影。他们的动作，他们脸上那种历经沧桑后的平和，突然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无论寒暑，每天清晨雷打不动地去公园打拳，回来时，总会顺路买好热腾腾的豆浆油条，给他和母亲做早餐。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人老了，别想太多，平平安安，能喘着气活着，就是福气。”那时的赵远方还年轻，总觉得父亲这话过于消极。可现在，当自己也站到了这个被职场嫌弃的年龄门槛上，他才真正体会到父亲话里的无奈与认命。可是……他用力甩了甩头，把父亲那带着暮气的声音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不，他不想就这样“活着”。他还有棠棠。他想拼尽全力，给女儿创造更好的生活，想让她安心读书，想让她不用像自己此刻这样，为了几块钱、为了明天的早餐、为了下个月的房租而愁肠百结，辗转难眠。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旧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紧接着响起了那首他专门为女儿设置的、略显幼稚的欢快铃声。是棠棠！赵远方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那个屏幕已经有些磨损的手机，屏幕上沾满了汗渍。他赶紧用袖子用力擦了擦屏幕，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才按下了接听键：“喂？棠棠？怎么了？在学校还好吗？”
　　“爸爸！”电话那头传来棠棠清脆悦耳的声音，像山涧里奔流的清泉，瞬间冲刷着他心头的阴霾，“我跟你说个好消息！我在学校图书馆找到一份整理图书的兼职，刚发了两周的工资呢！虽然不多，但我想给你买个礼物！你说你想要什么呀？”
　　赵远方只觉得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直逼眼眶，喉咙瞬间像被棉花堵住，紧得发疼。他用力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甚至带着点责备：“傻丫头，买什么礼物！你自己赚的钱，自己留着花，买点好吃的，买几本书。爸爸有钱，不用你操心。”他努力想让语气显得笃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两秒，棠棠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小心翼翼：“爸爸……你别骗我了。”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像针一样扎在赵远方心上，“我知道……你最近找工作不太顺利。我同寝室的莉莉，她爸爸也……也失业好久了，她说现在工作特别难找，尤其是……尤其是像你们这个年纪的。爸爸，你别着急，千万别上火。我这份兼职挺好的，很轻松，赚的钱足够我吃饭买生活用品了。你……你以后不用再给我寄生活费了，真的，我能照顾好自己。”女儿懂事的话语，像一把温柔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心。
　　赵远方猛地抬起头，试图将即将决堤的泪水逼回去。头顶的天空依旧湛蓝得刺眼，毒辣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照射下来，晃得他眼睛生疼，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脸上的汗水，留下滚烫的痕迹。他慌忙用那早已被汗浸透的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对着话筒，努力地、甚至刻意地让声音带上一种轻快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意：“说什么呢棠棠！爸爸告诉你，爸爸找到工作了！就是一家挺大的科技公司！工资待遇都挺高的！你安心读你的书，别瞎操心！下个月，爸爸就给你把生活费打过去，你那兼职要是太累就别干了，专心学习，听见没？”他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生怕停顿一下，那强装的底气就会泄掉。
　　“真的？！”棠棠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仿佛阳光穿透了乌云，“爸爸！太棒了！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那说好了，等暑假回去，我带你去喝我们学校那家奶茶店的招牌草莓味！我请客！用我自己赚的钱！”女儿的声音里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快乐和骄傲。
　　“好，好！”赵远方连连答应，声音因为强忍的哽咽而微微发颤，“爸爸等着，等你放暑假，咱们一起去喝。”他想象着女儿此刻开心的笑脸，心头的重负似乎也轻了一点点。
　　电话挂断了。赵远方依旧站在公园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部发烫的旧手机。他再次抬起头，望向那轮悬挂在天空、散发着无穷热力的太阳，刺目的光芒让他微微眯起了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一边是那份被拒绝、被揉捏过、显得有些寒酸的简历，另一边，是那几张皱巴巴、加起来只有三块五的零钱。一种奇异的、混杂着苦涩与坚韧的力量，却在这触碰中，如同地下的暗流，悄然在他心底深处滋生、汇聚。他想，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就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他也一定要为女儿趟出一条路来。工作可以再找，苦可以再吃，但绝不能让女儿因为自己的困境而失去希望和快乐。他是一个父亲，这是刻在骨血里的责任，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依旧灼热，却仿佛带着一丝力量。他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脊背，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迈开了脚步。这一次，脚步虽然依旧沉重，却比来时多了几分踏实的、不容置疑的力度。再次路过人才市场那栋喧嚣的建筑时，他侧头望了一眼。里面依然人声鼎沸，无数年轻的身影在招聘台前涌动、穿梭，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他的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无声的、带着苦涩却也带着不屈的笑容浮现在脸上。他想，总会找到的。只要不放弃，总有一天，他会堂堂正正地找到一份工作，堂堂正正地赚到钱。总有一天，他会牵着女儿棠棠的手，走进那家明亮的奶茶店，笑着对她说：“闺女，想喝什么？今天爸爸请客！”
　　头顶的太阳依旧毒辣，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他汗湿的衬衫。但此刻，赵远方却觉得，那阳光似乎不再那么刺眼，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因为他清晰地知道，在前方，在路的尽头，有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女孩在等着他。等着他给她买一杯甜甜的奶茶，等着他给她一个不再为生计发愁的、温暖而安稳的家。这份沉甸甸的期待，像一副无形的铠甲，让他暂时忘却了疲惫，忘却了屈辱，只剩下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