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刘晓达步行夜市 公安句瓮中捉鳖

　　近两天，县里没什么会议。为了排解心中的压抑，刘晓达懒得去各企业检查呀，督导呀什么的，而是有时逛逛菜市场，有时逛逛超市。不过，她逛菜市场从不买菜，而是问问价钱，或假装看看质量；逛超市也不买东西，只是东瞧瞧，西瞅瞅，闲逛而已。如果遇到熟人，她要么把头扭过一边去，假装没看见；要么笑一笑，抬抬手，打个招呼就过去了。一般白天闲逛，就她一个人，而夜晚逛，必然带上沈军；她觉得有沈军在身边会安全些。
　　这天夜晚吃完饭，刘晓达画个淡装，穿上白底点缀小朵红花的上衣，丝织黑色皱褶裙，带着沈军，往南湖下游而去。
　　夏夜，星光灿灿，晚风习习；湖岸大冠杨与柳树相间，大冠杨遥望星空，默默无语，而柳树则枝条摇拽，卖弄风骚。两个人走着走着，忽见前面灯光闪烁，彩棚相联，人影绰绰。走过去仔细观察，原来这里是一片湿地，南湖湾人和周边村民自发地在这里开办了一个夜市。每个彩棚前的小桌边都坐有食客，他们喝着啤酒，聊着天南地北的奇闻异事，时而放杯畅饮，时而开怀大笑，好不惬意。与上游的水上乐园相比，这里恰有浓浓的民间烟火风情，别具一种滋味。
　　“我们也坐会儿吧。”刘晓达指着一张小桌说：“喝杯啤酒，赏赏夜景，乐在其中啊！”沈军点点头，呃呃地答应着。
　　“请问两位想要点什么？”一位大嫂过来问。
　　“你这里有什么菜？”刘晓达问。
　　“嗯，有卤鸡爪，卤鸡翅，香椿煎鸡蛋；炖鱼头，焖大虾，泥鳅炒大蒜；咸萝卜，花生米，王八下卤罐；卷心菜，羊腰片，腊肉炖黄鳝......”
　　“哎哎，好了好了。就来一个香椿煎鸡蛋，一个泥鳅炒大蒜，还有，那个那个腊肉炖黄鳝吧；再拿两瓶啤酒。”刘晓达朝大嫂笑下说。
　　“哎哎我来。”沈军从刘晓达手里接过啤酒瓶，用牙咬开瓶盖，斜着酒杯，慢慢倒了两满杯。
　　“哎哟，看来你是行家呀！人家倒啤酒半杯就倒不下去了。来，咱俩先碰一杯！”刘晓达举杯喝了半杯。
　　“很多事，都是熟能生巧，就跟我们练功一样。”沈军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一边。
　　“倒，倒，能喝你多喝点。”刘晓达把酒杯拿起来递给沈军：“你爱人是干什么的？”
　　“我还没结婚呢。”沈军自倒一杯，举起来说：“干！”
　　“那你多大了？为什么不结婚？”刘晓达喝完酒问。
　　“三十三了。”沈军边倒酒边说：“我从小父母双亡，一个人在社会上鬼混，天天跟人打架。后来，我一个远房大爹自己掏钱把我送少林寺塔沟武校学练武。学了四年，毕业回来又跟人打架，把人给打伤了；陪钱没有，后来就在牢里蹲了四年。这次出来，本想谋个职业，可人家说我坐过牢，不要。我想办个武校，还是因为钱的问题没办成。要说还是多亏了裴主任，他说只要改邪归正，可以当保安，我就这样来了。要说也得感谢你，你多大的官儿呀，不嫌弃我，还这么信任我。我嘴笨，不会说，放心吧刘县，今后无论你让我干什么，我都不会推辞的！”说着，自喝一杯，然后又倒上。
　　刘晓达仔细看看沈军，越看越觉得可爱。他虽然没梁虎那么高，但最低也有一米七的个子，银盆大脸，身材壮实；特别是会武功，还有种知恩图报的感情；这都是梁虎没法儿比的。这样想着，就夹条胖泥鳅放他碗里说：“听人家说，泥鳅是壮阳的，男人应多吃些，吃吧，别光顾着喝酒。”
　　“哎，你们要口香糖吗？这个能避口味儿。”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弯腰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问。
　　“怎么卖？”刘晓达回头问。
　　“两块一粒，五块三粒。”年轻人伸出手掌，展示一粒。
　　“不要。”刘晓达摇摇头说。
　　“还有更好的，不仅能避口味儿，还能提神儿；不过，贵点。”年轻人神密地说。
　　“拿来看看。”刘晓达淡淡地说。
　　年轻人直起腰，左右看看，接着掏出一粒捏着，把手伸到刘晓达眼前，才展开手掌：“就这个。”
　　刘晓达定神一看，不觉大吃一惊，这和自己平时用的一模一样：从外观上看，与感冒胶囊差不多。就问：“咋卖？”
　　“五百一粒。”年轻人说着迅速把胶囊装进口袋。
　　“买不起，你走吧。”刘晓达甩下头，然后对棚内喊：“大嫂！结账！”
　　刘晓达和沈军由原路返回。走到朝阳路与南湖路交岔口时，忽见赵忠利向一辆黑色轿车招手。刘晓达拉下沈军的手，示意等一下。只见轿车靠边停下了，赵忠利钻了进去；不一会儿，赵忠利下车，慢悠悠往县政府而去。刘晓达明白，赵忠利这是在与李东生交易，从李东生手里接货。尽管赵忠利的行为沈军也看得清清楚楚，但他不知道赵忠利上车去干什么；于是问：“这个赵忠利跑来跑去，去干什么？”刘晓达笑一下说：“可能是给谁介绍小姐吧。”
　　回到屋里，刘晓达对沈军说：“我先洗洗睡了，等会儿你也洗洗休息。”沈军点头嗯下，就推门进了卧室。刘晓达洗完澡，回卧室躺在床上准备睡，忽然想起来明天上午，苎麻纤维厂建厂开工奠基，她在奠基会上有个讲话。于是下床，打开抽屉，拿出讲话稿，从头到尾扫一眼。稿子是办公室写的，里面尽是大话，官话，奉承话，这不符合她的个性，就扔了回去。这时，她又想起来更重要的问题，就是担心到时烟瘾来了露馅儿。于是，就拿起烟斗，装好锡纸粉沫，回到床上，竖起枕头靠上去，叼好烟斗，划着火柴，猛吸一口，闭上眼睛享受快感。就这样，吸两口，眼睛闭一会儿，吸两口，眼睛闭一会儿；渐渐地，她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大脑也随之因亢奋而莫名地产生出幻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紧紧地拥抱着她，亲吻着她。她放下烟斗，亦真亦幻地下意识地出来推开沈军卧室的门......
　　苎麻纤维厂选址于南湖下游，离南湖夜市往东北约一公里。这是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奠基庆典会议由县政府办公室具体组织施实。办公室提前下发了文件，要求县城内的各中、小学要组织方队，各企、事业单位除值班人员外，必须全部参加。
　　这天天气晴朗。刘晓达的车离现场还有一段路就让停了。远远地望去，只见整个场地都被绿色铁皮围了起来；走近一看，铁皮上贴着各种内容的宣传标语。她沿着铁皮墙走一段，拐弯处忽见几间用彩钢瓦搭建的小房子，房子干净整洁，门边都挂有木牌。第一间牌子是建筑指挥部；第二间是招工报名处，门前有很多人；第三间是售楼处，她感觉有点奇怪，这里怎么有售楼处呢？就走进去问值班女孩：“你这出售的是哪个楼盘的楼呀？”女孩笑了笑说：“职工住宿楼呀！你没看我们的规划图吗？我们厂除了厂房车间、办公楼外，还设计有职工住宿楼；这也是为了方便职工生活呀！有的职工想带家属，可以买一小套。”刘晓达嗯下又问：“怎么卖？”女孩说：“比市场价低两个百分点；先预交房价的百分之三十。”刘晓达想，这老家伙还真是个生意精呀！又问：“销售情况怎么样？”女孩看看刘晓达，心想，看这个人的样子，不是来购房的，倒是来检查工作的。不过，她还是如实回答说：“已经出售了八十多套。”刘晓达嗯两下，没说什么就走了出来。
　　走出售楼处，前面不远处就是正大门。进门的人络绎不绝，刘晓达随着人流走进来，抬眼看去，只见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前沿，挂着红布白字的《热烈庆祝苎麻纤维厂奠基庆典大会》的横幅，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两边立柱上各挂一个音箱，里面正播放着振奋人心的进行曲；主席台靠前中央，是一张办公桌，工作人员正在调试桌上的扩音器，“喂！喂！”的声音在会场上空回荡；办公桌后面不远处站着的两排人，是在家的县委四大家副处以上的领导和几位有名的企业家全部到位。他们有的正交头接耳，窃窃议论，但人们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刘晓达走上主席台，说了声“我来晚了”，含笑与大家一一握手。
　　主席台正前方，是十所中小学的学生方队，每个方队前头都有一个旗手；学生方队的左侧，是各局委的工作人员，右侧是各企业单位的员工，他们以单位为主体，排成一竖行。
　　离人群不远处是各种机械：推土机、挖掘机、运料车，大吊车等等，无序地散落在空旷的大地上。有的司机坐在驾驶室内闭目养神，有的司机坐在车头顶上抽着香烟。
　　“各位领导，同志们，大家好！”在杂噪的声音中，施泽才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话筒说：“光岭县苎麻纤维厂奠基庆典大会现在开始！第一项，鸣炮奏乐！”施泽才的话音刚落，劈厉啪啦的鞭炮声，嗵嗵的花炮声，学生们吹的小号声和敲打的扁鼓声以及音箱里传出的《国歌》声，同时响起。《国歌》结束后，施泽才接着说：“同志们，今天是个好日子！今天也是个大喜的日子！因为，投资几个亿的苎麻纤维厂，马上就要奠基开工啦！下面请县委常委、县政府常务副县长刘晓达同志作主旨讲话，大家欢迎！”
　　“各位领导，同志们，大家好！”掌声中，刘晓达走到话筒前，扫一眼会场说：“大家知道，我们光岭有一千八百多平方公里的面积，其中山区占百分之三十，岗岭占百分之四十还多，平原地带少得可怜啊！而且，这些平原地带还是分散的，零星的，没有规模可言，当然无法实现机械化耕作；所以，说我们县是苏区、山区、贫困地区并非装穷叫苦。解放四十多年了，我们的人民还处在贫困线以下，我们这些领导感到惭愧呀！那么，怎样才能让我们的老百姓摆脱贫困，过上好日呢？唯一的出路就是发展经济。这次苎麻纤维厂落户我们光岭，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得到了县委、政府的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苎麻纤维厂建成投产以后，每年将会给我县带来上亿元的利税，这是多大的红包呀！
　　各位领导，同志们。看今朝，光岭人民勤创业，想未来，致富路上迎丰年！让我们携起手来......”
　　刘晓达讲话不喜欢用稿子。正因为如此，她的讲话内容总能贴近现实，贴近生活。在她短短的五分钟的讲话中，掌声就响四次。
　　“好。下面奠基开始！”施泽才大声宣布。随即，音箱里传出《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曲调；四大家领导和几个企业家走下主席台，来到刻着奠字的石碑前，每人拿起一把铁铣，或挖土，或铲砂，并摆出姿势让县电视台的记者录相。
　　“各位领导，同志们！奠基圆满完成！散会！请学生方队先退场，我左侧的方队跟着学生方队，然后我右侧的方队跟上！县委四大家领导和企业家们最后再走！”施泽才声音宏亮，在广阔的上空回荡；退场方队井然有序，一丝不乱。
　　“请上这辆车。”刘晓达刚出大门，被许莹莹叫住了；她抬头一看，大门外停满了警车，全是荷枪实弹的武警，什么也没说就钻进了警车。
　　“你被捕了！”就在刘晓达上警车的同时，李毅先被邓大海戴上了手铐；他四周看看，只见蔡从贵、李东生、黄艳已经戴上手铐，正被武警往警车上推。他抬头看看苍天，长长地叹口气，只好低头上警车。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环境，一下变得如此寂静起来；只有大吊塔上的那面红旗还在随风飘扬，给原本热闹的环境增添了些许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