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冷暖乡情（1）

　　一
　　王强对刘新月和她养母刘女儿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王强看到刘新月，没有在班级里听课学习，每天坚持站在教室外面听课，结果，段考竟考了第一名。他心中十分震惊的同时，又不得不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他的计划。他要对自己的计划作出重大调整。
　　冬日的田地一片荒芜，在这里，大自然摘掉了它的绿色装饰，显露出冷酷的真貌来。漫山枯黄的树枝，不时被厉风吹得摇摆不定，并尖锐地号叫着。偶尔有一群乌鸦在地上寻食，看见王强便呼啦一声展翅飞去了，一会儿就消失在铅灰的天空。
　　满天是厚厚的低垂的乌云，巍峨挺拔的老君山淹没在浓雾里；月亮湾周围层叠的土岭，恍若梦境；美丽的伊河水也骤然变得丑陋而苍老，河床上，有水流动的地方结着一层薄薄的白冰……
　　北风呜呜地叫着，感觉更猛烈了。枯草落叶满天飞扬，黄尘滚滚，天地混沌，分辩不出何处是天，何处是地。就是骄傲的大鹰，也不敢在这样的天气里试试它的翅膀。
　　王强望了望灰蒙蒙的天，裹了裹由乡政府民政上给他救济的蓝大衣，弯下腰，操着手，低着头，把小平头藏在大衣领子里，急步沿着伊河边崎岖的山路，向十多里外的龙潭镇走去。
　　
　　二
　　刘新月考试那天，王强早早吃了饭，跑到学校，守在教室外面。当时，他的心态相当复杂，就是要看看刘新月能考个什么程度。他怕刘新月作弊，更怕老师们为了同情刘新月，在改卷子时，或者考场上故意给她指点什么，卷子上没有考出那么多的分数却硬给她加上高分。
　　按照他的眼光，刘新月没有到教室里听过一次课，她又是个女孩子，学习能好到哪里？他坚信刘新月考不出什么好成绩的。他那天之所以在村委的戏楼上答应刘新月上学，一是想借机堵堵众人嘴，免得村民们背后人前议论他心狠，“既然村里和村民们都同意他家照顾她们娘俩的生活起居和安全，每年村里和村民还要为刘新月和刘女儿的生活出一些费用，他王强不让人家孩子上学，这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二是他也怕刘新月会因他不让她上学记恨他，将来刘新月和她娘要是硬不同意与他家王家宝的婚事，他还真没什么好的办法。即是婚事成了，公公与媳妇的关系也不好处。这样做，他在人前人后、刘新月、刘女儿等人面前都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三是他也认定刘新月考不了前三名的成绩。他本来是说，只要她能考进班级前十名就要她上学的，可考虑到老师们和有些村民把刘新月的聪明说得神乎其神，就又多了个心眼，要是她考进前三名的话，就答应她上学。相反，要是刘新月考不进前三名，他不让刘新月上学，不光刘新月没啥说，刘女儿没啥说，村民们也就没啥说了。没有文化的刘新月，又长在农村，还是由他家照看着长成人。那时，提出要刘新月成为家宝的媳妇，事情也就自然能成了。
　　“王强，到我屋里坐吧，外边太冷。”马校长从自己的办公室走出来，一边看书一边走，见王强站在教室外面，脸贴着玻璃窗往教室里看，他抬手扶了扶眼镜，会心地笑着打招呼。
　　“俺来看看王家宝考试啥样？”王强不好意思地答。
　　“你这样会影响学生们考试的。”
　　“不会吧？俺又不出声。”
　　孩子们考完了，卷子收起来了。王强就站在改卷子的老师身边，见老师没有特别照顾刘新月，刘新月竟考了个满分第一名！他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张得合不拢。
　　“没想到吧王强？刘新月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改卷子的老师笑呵呵地说。
　　“这有啥想不到？牙儿那么聪明，这是肯定的！”王强急忙纠正道。他看见刘新月站在校园里，远远地往他们改卷子的老师这里瞅，一脸正色地抬手招唤道，“牙儿，快过来！你考了个满分第一名！”他拍拍胸脯说，“叔叔一言九鼎，你可以上学了！”
　　
　　三
　　王强让刘新月上学了，他就能想象到刘新月未来的前程一定不错，他要调整一下计划，改变一下他的态度，对刘新月实施亲近策略。他想，“我在生活上特别关照她，学习上大力支持她，像亲闺女一样待她好，还要好好对待她的养母。人都是有良心的，人都是有感情的，待她开始上初中的时候，我就开始给她灌输——长大了，是我家的媳妇，是我家王家宝的媳妇。就像唐僧，时不时念念紧箍咒，孙悟空就得听话。她还能不听话？”
　　想想他王强，要不是他父亲活着时，与魏兰花的父亲说定，要魏兰花嫁给他，他的妹妹王花妮换亲给魏兰花的弟弟魏柱子，说不定，在他们这个猫不拉屎的穷地方，他至今还是光棍一个。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现在不兴那种换亲了，可没想到天上给他王家掉下来个林妹妹，他不好好给自己的孩子家宝谋划谋划、计算计算，那他不成了傻蛋一个？
　　也就是，赵庆国与刘女儿结婚十多年生不出一个仔儿来，刘能真能，想出个买孩子招儿来，还计划得那么周密，天衣无缝，把十里八村的人全懵了。谁知铁公鸡刘能爱财，为买孩子的事儿给吴拐子闹翻了，就出了那么大的祸事儿。吴拐子死了，刘能死了，赵庆国失踪了，刘女儿又瘫痪了。女婴被拐案件就此线索断了，刘新月就留了下来。村委和村民就要他家来照顾刘新月和刘女儿的今后生活。这不是冥冥中天意安排是什么？他王强就该有刘新月这样一个好儿媳妇。
　　王强这样想着，心里就特别热乎。过去刘新月是随刘女儿在自家吃饭，上学后，王强就坚持要刘新月在他家吃饭。他的理由是，这样能保证孩子的上学时间，不耽误孩子学习。其实，他想的是，这样能加深他们家人对刘新月的感情，尤其，刘新月与王家宝整天结伴上学而去，放学结伴而回，那就真成了小说里说的电影里放的，青梅竹马的感情。王强家每天家里饭作好了，新月不下学回家坐到饭桌上，那是绝对不让家人动筷子吃饭；新月不端起饭碗吃第一口饭，他是绝对不让家人先吃第一口饭。就是他王强在地里做活儿很累很饿的时候，他也要坚持这样做。用他的话说，新月是他家的客人，客人不到场是不能先吃饭的；新月是来到他家的贵星，贵星不动口，家人绝不能先动口。此外，她还要魏兰花晚上住在刘女家，专心照顾伺候刘女儿，还要刘新月晚上与魏兰花睡。除非他那里实在忍不住了，才让魏兰花晚上在家住一晚上，缠绵细雨也好，狂风暴雨也罢，绝不让魏兰花在家多呆一个晚上。
　　这不，临近年关了，他要到龙潭镇街面上，专门给刘新月和刘女儿办置些新衣服，家里经济紧张，他和魏兰花就不弄新衣服了，他得顺便给家宝弄身新衣服，家宝在刘新月面前不能太寒碜不是？
　　走到月亮湾沟口的时候，突然，王强看见一个人影儿很像后山大龙沟的吴拐子。他揉了揉眼再看，人影就不见了。他的头发“扑棱”一下耸立了起来，身上也有些发冷腿有些发软。他再次揉揉眼，仍没有发现什么。他嘴里嘟哝了一句：“俺不会是大白天遇到鬼了吧？”
　　
　　四
　　王强对刘新月态度的转变，让他的儿子王家宝非常恼火，非常嫉恨刘新月。他在想要暗暗整治刘新月一次，看刘新月还能在他家这么着不能。
　　本来王家宝在家爹娘都十分娇宠，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玩什么，爹娘都向着他，悠着他，宠着他。刘新月考了个班级学习第一名，爹答应要刘新月上学后，他在家中的地位就降到了第二位。吃什么，得先由着刘新月来，刘新月吃完了，他才能吃；穿什么，也得先由着刘新月，虽然他也肯定有一份，但爹娘总是先拿出刘新月的，得刘新月穿上爹娘夸足夸够，才拿出他的，他穿在身上，爹娘不咸不淡地说几句，也就完了；用什么，玩什么，只要刘新月提出，他就是再想用再想玩，爹娘也总是说，“牙儿是咱家的客咱家的贵星，牙儿玩过了，你再玩也行啊，不是吗？”
　　还有，刘新月在班级里考了第一名，他爹王强让她上了学，每次上学路上放学路上，他爹娘都要他跟刘新月一起上学去一起放学回，说是要保护刘新月的安全。他虽然心里有十二个不愿意，可他怕他爹打他的屁股，他也就忍着顺着跟着刘新月上学放学。
　　这样一来，在学校就产生了两种情况。一是老师常常当着他的面，夸刘新月说他王家宝。最常说的是：“家宝啊，你得朝天跟着新月上学，看新月的学习成绩多好，你可要向她学习呀，你是男子汉，得超过她呀。”他本来学习成绩也不算错，全班三十六名同学，他的成绩没有下过前五名。他也下狠劲学习了，可刘新月的学习成绩牢牢地占据着第一名，谁也争不过。他爹给老师说，要他与刘新月坐一张课桌，他也暗暗观察过，也没有发现刘新月怎么学习呀，就是气人地超不过她。
　　第二种情况更气人。同学们在背地里编了个顺口溜说，刘新月是他的媳妇。有大胆的同学，还当着他面跳着说：“羞羞羞，羞羞羞，人不大媳妇有，上学放学跟着走，大男人成了小媳妇的狗。”王家宝气得两眼泪，跑回家中告诉爹娘，他爹娘听了哈哈大笑。不仅不制止，还纵容这件事儿。
　　他爹王强心里高兴却不表现在脸上，拉着脸，抚着他的头说：“宝啊，这事儿咱不气啊。说咱有媳妇，总比他们没有强啊。有本事儿啊，他们也有个啊。”
　　他娘魏兰花苹果脸上笑嘎嘎地坐在门口纳着鞋底儿说：“他爹，虽说这群没屁眼儿的孩子的话你喜欢听。可也不能老让孩子们这样儿说，说多了，两个孩子还咋上学呀？”
　　王强无所谓地说：“吃屎孩子的话，谁会当真？再说，咱不就是这个心嘛。咱说不出口的话，娃子们说了，更好！”
　　“呦，你这也太自私自利了吧。这样下去，你就不怕毁了你的名节？毁了孩子们的前途？”
　　“球娃子们的几句顺口溜，能能毁俺啥名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咱这穷山恶水的小孩子，能有啥前途？他们的前途就是长大了成为一家人儿，跟咱家传宗接代！”
　　在学校丢脸，又加上刘新月到他家后，他受的一连串气儿，王家宝就下决心要整治整治刘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