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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心乱如麻

作品名称:高手      作者:祥云飘过蓝天      发布时间:2018-02-24 10:06:27      字数:4043

  七
  风不大,但吹到人身上却很冷,我缩着脖子向前骑。骑到敬老院拐弯那儿,天空又飘起了雨,落在脸上冰冷冰冷的,我突然想起来雨披丢在老全家了。我速度慢下来,想回去拿,可是想到老金抱在怀里的那块圆砧板和闪着寒光的厨刀,心头掠过一丝耻辱和仇恨,又加快速度继续向前了。到了吴老三店面那儿,四周万籁俱寂,路灯投射下来的光线把潮湿的路面照得斑斑驳驳的,那一汪汪积水像是遗弃在路面的废纸片。我停下来,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吕启航的号码,拨打过去。手机铃声刚一响起,吕启航就接了,我告诉他我把雨披丢在老全家里了,让他给我带回来。吕启航不屑地笑了笑,讥讽我说:“原来是雨披啊,我以为是你遭人打劫了呢。”我说:“要是我的呢,干脆就不要了。雨披不是我的,是跟吴老三老婆借的,要不,你直接把雨披还给吴老三就是了。”吕启航在电话里夸张地“嗨”了一声,说:“不就是一件雨披吗,吴老三今晚走狗屎运,你刚走,他就连端了好几锅,送你十件雨披也不多。”我说:“这是两码事,赢钱归赢钱,借东西总是要还的。”吕启航说:“你到家了?”我说:“没有呢,到吴老三店这儿了。”吕启航说:“你明天还来不来?我们在老地方等你。”我想到春花那两个电话和我对她粗暴的态度,心里生出一阵莫名的恐慌,心情复杂地说:“明天我恐怕去不了,最近手气背,要避一避了。”吕启航说:“随你,你想玩了就来,不会老是背的,总有你扬眉吐气的时候。”
  结束了通话,我把手机揣进口袋,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好像是有人在我身上敲了一棍子。我四下看了看,除了静伏在夜幕下的建筑物和眨着鬼眼一样的路灯,就是流淌在路面的依稀可辨的涓涓细流。我跨上自行车冒雨快速向前,一排排居民楼被我甩在了身后,下了一个陡坡,上了一座公路桥,下了桥,就到了我居住的那条街上。骑过了转盘,又骑过了两家超市和几家饭馆,拐进一条巷子,就到了我居住的天逸小区。小区自动启合的电动门与往日一样早已关闭了。我下了车,顺了顺被雨淋湿的头发,走近窗口,刚举起手来要敲打窗玻璃,惊讶地看见,守夜的看门人老曹还没有睡,正坐在被窝里手里拿着遥控器在搜索电视节目,电视发出一片刺耳的“滋滋”声。电视机背对墙角,而我正好站在电视机背后外墙角的位置,所以还没等我敲响窗户,老曹就看见了我,爬起来给我开了门。门一打开,老曹就责备我说:“我的小老子啊,你终于回来了,你家里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我身体歪了一下,差点跌倒,他的话像一条蛇钻进了我的身体,使我从头到脚冰凉冰凉地,恐惧像汹涌的潮水一样向我涌过来。我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哆嗦了:“老曹,你不要吓我,我家里出什么事了?”老曹说:“你赶紧回家吧,你舅子、你大姨子在你家里等你呢。”顿了一下,他又说,“还有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老头,可能是你岳父,这会儿恐怕还没走呢。”
  我知道事情严重了,我岳父干了一辈子生产队长,性情耿直,到老了,足不出户,整天就在家里做家务,或者下田干农活。我和春花结婚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有在我家吃过一顿饭,没有特殊情况他不会出现在我家里,何况现在还是深更半夜!我来不及把车推进车棚,打开单元门就上楼了,爬楼梯的时候,我感到心在“扑通扑通”跳,两条腿灌满了铅一样沉重。
  我家住在四楼,对门那户人家因为长年在外做钢材生意,所以门前总是一片黑灯瞎火。我家门敞开着,里面透出的光线照亮了通向五楼的楼梯和门前的大理石砖地。我刚跨进门槛,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情况,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我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在客厅与卫生间狭窄的过道上,眼前直冒金星。我扶着墙壁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打我的是比我高出一头的我的小舅子春光。春光仇人似地瞪着我,正要向我挥出第二拳的时候,他举过头顶的拳头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双青筋纵横的手给抓住了。我又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抓住我小舅子拳头的是比我小舅子矮了一截的我的岳父。我没有理会春光,也没有理会我岳父,而是捂着脸向厅里走,走到过道那块挡风玻璃那儿,我看见我大姨子抱着我一周岁多的儿子越越坐在红木椅子上,脸贴着我儿子的脸“嘤嘤”啜泣。岳父走过来,站在我跟前,一声不吭地看着我。我没有勇气去看岳父布满血丝的眼睛。我急于找到我的老婆春花,三步并作两步地去了卧室。
  卧室里一片狼藉,地板上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堆衣服鞋子和袜子,春花却不在卧室里。我想起来我掐断的那个电话,这下我是真害怕了,从卧室退出来,走到大姨子身边,颤声说:“大姐,春花呢?”大姨子抬起手擦了擦眼角,说:“你还要老婆啊,你还没赌够呢!”我弯下腰去抱儿子,大姨子推开了我的手,抬起头来用和我小舅子一样仇恨的目光瞪视着我,说:“你还要儿子啊,你连家都不要了,还要儿子?我看你没有资格当这个父亲。”岳父喘着粗气走过来,搬了把凳子在大厅中央坐下,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愤然地指了指他面前的红木椅子,示意我坐。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岳父有哮喘病,情绪一激动就会犯病,我担心他这是哮喘病要犯了,诚惶诚恐地坐了下来。这时候,我发现春光已经不在屋子里了,我扭头向卫生间和厨房里瞅了瞅,也不在那儿,我说:“春光呢?春光去哪了?”岳父胸脯急剧地起伏着,说:“春光去哪了不关你事,你给我一句心里话,你到底还想不想过日子了?不想过了,你有什么打算,都可以说出来,不要这么糟蹋你老婆孩子。”我抬起头来木然地看了看岳父,他刀子一样的目光和气喘吁吁的痛苦的样子,使我又惭愧地低下了头。我不想做任何分辩,心里想着的就是立即见到春花。一想到春花不知去哪了,我就紧张地站了起来。我想起来门卫老曹说家里出事的话,不祥的感觉再次涌上来,我从口袋里摸出烟,递一根给岳父,岳父没有接,我就送进了自己的嘴里。我点着了烟起身走到大姨子面前,说:“大姐,难为你了,以后我不会赌了。你告诉我春花去哪了,好不好?”
  大姨子摇晃着抱在怀里的越越,待越越睡着了,她缓缓站起身,抱着他去了卧室。我站在厅里不知所措。岳父说话了,他洪亮的嗓音像一记惊雷炸得我头晕,岳父说:“春花在医院里。你要是还有一点人性,从今往后就不要再赌了。”
  “春花在医院里!”我心悬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又不由自主地哆嗦着,“春花做什么了?她现在怎么样?”
  “你不把春花逼急了,她怎么可能做傻事?”岳父说,“我告诉你,别以为有一份正式工作,就他妈的了不起。春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我已经决定不赌了。”汗珠从我额头滚落下来,我抬手摸了摸脸说,“今天回来我发现了几张假币,我很恼火,我跟春花说把那几张假币送回去,她先不同意,我跟她说,这是最后一次,她这才让我去的。”
  “送回去人就不回来了?”岳父说,“男人都有个嗜好,抽个烟,喝个酒,这些都有底,赌博这个东西十赌九输,是个无底洞,只会让你倾家荡产。”
  “我以后不赌了。”我想给岳父表个态就去医院看我老婆春花,但想到一下子就不赌了,我心里也没底,所以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爸,这回我下决心戒赌了。”
  “你要是还有一点点男人的血性,”岳父说,“就要对你的老婆孩子负责,对这个家负责。”停顿了一下,岳父捂着胸口弯下腰一阵猛咳,咳完了,继续说,“你咬破手指写封血书交给我,现在就写!”
  “我先去医院。”我没有想到岳父会逼我做这事,愣了一下说,“等把春花接回来我就写。”
  “春花不想见你,你去了只会让她情绪更加激动。”岳父说,“写不写也随你,我不勉强你。有一句话叫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写!一定要写!”不知道大姨子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她说,“不写就离婚!春花跟了你这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啊,一次次回家,邻居们都说春花变样了,变得人都不敢认了,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我听大姨子这样说,估计春花没什么大碍,只是吓唬吓唬我罢了。这时候,岳父又是一阵猛咳,我走过去扶着岳父的肩膀,说:“爸,要不我先送你先去医院,回来我就写。”
  岳父一把甩开了我扶着他的手,捂着胸口狠狠地瞪着我,说:“去医院我自己去,用不着你来送,我又不是认不得去医院的路!”
  我转身对大姨子说:“大姐,要不你留在这儿照应越越,我和爸一块去医院?”
  “我是舍不得春花和越越,否则,我才不来掺和你家这摊子烂事。你过得好过得不好,与我什么相干?”大姨子气好像下去了一些,目光不再像刀子似地寒气逼人了,露出了一丝女性的体恤和哀怜,她说,“你大姐夫和我妈在医院,你先打个电话给你大姐夫,看看春花现在怎么样了。”
  我那个大连襟姓宋,叫宋家宝,在农电站当站长。这几年农电站工资待遇又比以前要好了许多,我手头窘迫的时候,经常会从他那儿暂转个千儿八百的,大连襟从来没有让我丢过面子,所以我对他还是很敬重的。
  我掏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大连襟的手机号码,直接拨打了过去。熟悉而动听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大连襟在电话里“喂”了一声,责怪我说:“你好糊涂啊,老婆都这样了,你还赌,太过分了!”
  “我回来了,大哥。”我说,“你告诉我,现在春花怎么样?”
  “人没有大碍,只是服用了几十粒安眠药,又发现得及时。”大连襟说,“幸亏你家里只有几十粒,要是一瓶,事情就麻烦了。”
  我感到纳闷,说:“我们家一直没有这个东西,她从哪弄来的呢?”
  “医生问她了,她不肯说。不过这家医院药房的医生认识春花,今天正好轮她值班,她向我们透露,春花每次到医院找医生,说是失眠,医生一次只给她开三五粒。”大连襟说,“春花有这个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尽管人没有大碍,但春花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我看,你还是来医院向她认个错,态度一定要诚恳,把春花接回去,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沉迷了。”
  “我现在去?还是明天早晨去?”我说。 
  “我看明天吧。”大连襟说,“现在来了也没地方睡。我马上去你那儿,我现在在走廊上转悠,咱们的丈母娘在急诊室陪着春花呢。”
  大连襟最后变得戏谑的口气使我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些,我说:“那我在家里等你,你现在就来?”
  “是,我马上就去你家。”大连襟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抬头看着岳父小声说:“春花没事,大哥马上过来。”
  岳父情绪已经由暴怒归于平静,他说:“五个女婿,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那几个都顾家,都心疼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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