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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满腹辛酸

作品名称:高手      作者:祥云飘过蓝天      发布时间:2018-02-22 11:59:16      字数:4011

  六
  老全家后面那三间屋比前面的房子要矮一些,相距五六米,中间是一片菜地,菜地用篱笆圈了两块,篱笆与篱笆之间是通往小屋的一条砖头铺就的过道,东边这间是仓库,西边那间是全部的卧室,而中间那间却空着。酒足饭饱后,我们就在中间那间屋子继续炸金花。两轮过后,小裴就向我发出挑战,一百一百地下注。我早就把那三张假币准备好了,单独放在左侧裤兜里。开始我并没有拿出来,连赢了他好几把,我暗自得意,心想即便那三张假币送不出去,我也赚了。我想着再赢他两把就可以凯旋而归了的时候,我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掏出来看了一眼手机屏,是春花打来的,她说:“你玩够了没有啊?都什么时候了。”我说:“快了,我一会儿就回来。”没待春花说话,我就掐了电话,继续与小裴单挑。一轮没转到头,手机又响了,还是春花打来的,我想都不想就掐断了。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我一下子恼了,摁下接听键对着手机大声喊道:“你烦不烦啊,我今晚不回去了!”说完,我就将手机关闭了。接下来我就有些心神不定了,老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心理的微妙变化影响了我的判断,一连被小裴吃了好几把。转眼的功夫就将赢来的钱悉数输掉,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掏钱了。我手伸进裤子口袋,可是捏着那三张假币的时候,心头掠过一阵一阵的恐慌。小裴又连赢了我几把,我口袋里的钱所剩不多了,暗暗咬了咬牙,把那三张假币拿了出来。
  小裴那天转败为胜,手气越来很好,尽是金和顺;而我呢,一蹶不振,遏制不住颓败,抓的要么是对要么就是杂花。小裴不仅赢了我的,还赢了别人的,可以说是双丰收。最后那一把我抓到的是一个靠背青,就是青中之王,最大点数的青,A后面跟着的是K,我暗自庆幸,复仇的机会到了,心想这回你死定了。我淡定从容地下注,下注的间隙,还故意皱着眉头迟疑一下,做出想吃又怕烫的样子,以迷惑对方。小裴这边与我单挑,那边还往摊上下注。一开始他下注的速度与我一样,犹犹豫豫地,不紧不慢地,可是七八轮过后,他手上的动作就快起来了,左右开弓,右手往我与他之间的桌角上着百元币,左手往桌子中间上的钱则不断变化着,从十块一直递增到了封顶的五十块。五十上了两轮,他又增到了一百,并且加快了节奏,嫌数钱太费事,干脆用摊上的牌来计数,一张牌代表一百块,他一张一张往摊上扔扑克牌,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我突然从他风平浪静的脸上嗅出了某种逼近的险恶和杀机。我警觉起来,但仍然装作稳操胜券的样子,继续与他对峙。其他下注的几个人陆续溃退了下去,吕启航起身把摊上的钱数了数,说:“还差四百就封顶了。”封顶是一万,小裴和坚持到最后的那个赌徒各自又上了两轮。小裴由于与我还未见分晓,单挑不封顶,不便开牌,他只把牌掀起一角,让那个人和紧挨着他的吕启航看了看。那个人瞅了一眼,便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了座位上。吕启航给小裴发了一根烟,并且掏出火机来给他点着了。趁着小裴低头点烟的间隙,吕启航飞快地扫了我一眼,黯淡的眼神传递出的是危险的信息,与此同时,我的脚也被他狠狠踩了一脚,疼得我差点叫起来。我情知不妙,连忙开牌。没想到小裴反应奇快,我话还没出口,他就动作麻利地又往摊上扔了十张一百元,然后眯眼看着我。我冷着脸说:“这算什么?我不是已经叫了开牌吗?”小裴凶相毕露,说:“你说迟了,我钱已经上去了。”我看了看大家。所有人都不说话,没有人顺着我。我就只好又往桌角又上了一千,我害怕他故伎重演,减缓了手上的动作,一张一张地往摊上扔钱,扔到第八张的时候,我嘴凑近他的脸吼道:“开牌!”第十张一百刚扔进钱堆,小裴呼地站起身,说:“让你看个清楚,死个明白。”他说着话把牌举过头顶,使劲砸在桌子上,其中一张在惯性的作用下滑到对面桌角去了。一桌子人全尖叫起来,异口同声喊着“豹子!”竟然是三个J。
  小裴先把摊上的一万块钱抓到面前,又用胳膊把我与他之间桌角的钱扒过去,然后才一个一个收喜钱。收到我的时候,我发现我口袋里只剩下了一百几十块钱了。我面红耳赤地站起来,说:“喜钱对不起了,我都输了那么多给你,还要什么喜钱?”小裴乜斜了我一眼,扭头望着老全,嘶哑着嗓子说:“司令,这位朋友好像有点不懂规矩吗,人人都给喜钱,唯独他特殊。”
  老全死死盯着我,说:“你什么意思?钱是小事,不要破了赌规。”我说:“老全,不是我耍赖,我身上只剩这一百多块了,给了喜钱,我玩不起来了。”屋子里有人发出了嘘声,还有一个赌徒吹了声口哨,长长的哨音像鞭子一样劈头盖脸朝着我抽来,我身上像爬满了虱子一样不自在。老全说:“喜钱你必须给,身上没钱,你可以走人,也可以向别人借,我们这儿有专门放贷的,只要你说一声,三万以内,多少不限,随便拿。”
  我就把一百块喜钱给了小裴,呆呆地坐了下来,思忖着是借钱留下来扳本,还是就此收手回家。就在我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的时候,小裴已经把那些钱一张一张叠起来。他突然把一张假币举起来,尖叫:“假币!”我心怦怦直跳,脸上火辣辣地。所有人都凑过来望着那张假币。这时候,老全说话了:“再看看,还有没有了。”小裴把钱币对着灯光一张张反复摸了捏,捏了又摸,很快把另两张假币也找了出来。他把三张假币扔到桌子中间,说:“一共三张。”
  屋子里鸦雀无声,我虽然竭力保持着冷静,但我还是清楚地听见了我粗重而局促的呼吸声。
  “谁的?”老全的声音听上去阴森森可怖,令人不寒而栗。
  小裴把他面前的钱分成了三堆,他指着第一堆说:“这是封顶那一万块钱。”又指着第二堆说:“这是喜钱,一共一千六。”最后他指着第三堆,瞪着我说:“这是我们俩单挑的,三张假币全是这里面的。”
  “这堆钱是从你们两个人身上出来的,”老全放慢语速,说,“到底是谁的?我再重复一遍。”
  小裴站起来,说:“我发誓,绝对不是我的,要是我的,出门让车给撞死。”说完就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我。
  “不可能是我的。”我想起这三张假币本来就不是我的,心里镇定了许多,说,“我身上的钱全是从银行取出来的,除非银行给我假币,我又不会制造假币。”
  “钱是从你们俩身上出来的。”老全说,“我不管是谁的,老规矩,一张假币剁一根手指,不剁手指就成十倍罚,三张罚三千,你们一人一千五。”
  “假币不是我的。”小裴申辩,“要是我的,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你什么意思?”我冷静地逼视着小裴,“不是你的,难道是我的?谁他妈的拿假币出来忽悠人,不得好死。”
  吕启航走到我身后,碰了碰我说:“这样吧,江会计你姿态高一点,主动受罚吧,这是赌规,一视同仁,不要破了这个例子。”
  “怎么罚?”我想了想说。
  “你们一人拿一千五出来,钱放在司令这儿,以后赌一次吃一次,直到把这三千块钱吃完。”吕启航说。
  “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我说,“下次把钱带来,可以吧?”
  “不可以。”老全说,“没有钱就剁手指。”老全说完冲老金说,“老金,你去我家厨房把刀和砧板拿来。”
  老金答应一声就出去了。老金刚走,小裴就指着我冲着老全歇斯底里地叫起来:“假币是从他身上出来的,跟我没有关系。”
  “你别他妈的血口喷人。”我冷笑了一声说,“你有什么证据说假币是从我身上出来的?你拿出证据来。”
  “这些钱是我们俩单挑,”小裴说,“其他的人根本就没有参与,不是你身上的,就是……”
  小裴意识到了自己逻辑的错误,突然顿住了。我说:“就是什么?本来就是你身上的,你反倒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回到座位的吕启航又走到我和小裴中间,坐下来,抬起右臂揽住我的肩膀,伸出左臂揽住小裴的肩膀,说:“你们不要吵了,为这区区三百块钱伤了和气不值得。你们各自承担一半,这事就结束了。”
  这时候,去厨房的老金回来了,他怀里果然抱着块圆木砧板,砧板上躺着一把明晃晃的厨刀,锋利的刀刃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寒气逼人。他把砧板和刀放在牌桌上,一句话不说就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老全把刀拿在手上,凝视着刀刃说:“小裴,你先把一千五拿出来。”
  小裴看了看老全,极不情愿地从面前钱堆里数了一千五交给老全。老全把那叠钱放在砧板上,伸出左手大拇指在刀刃上拭了拭,眼睛凝视着刀刃对我说:“江会计,你怎么弄?”
  我额头沁出了汗,求援地看着吕启航。吕启航手伸进口袋,掏了一把钱出来,数了两千扔在我面前。我从中拿出五张,其余的扔给了老全。
  老全把我扔给他的钱和砧板上的钱合在一起,叠整齐了,抓在手中,说:“这三千块放在我这儿,直到吃完为止。”说完他又把小裴面前那三张假币拿过来,交给老金,说:“烧了,当场销毁。”老金接过那三张假币,拿起打火机,“啪”的一声把其中一张点着了,老金又拿这张跳跃着火苗的假币去点另两张,燃烧着的纸币卷了边儿,老金手一松,飘落中的假币便像抽筋断骨一样四分五裂,灰烬散了一地。
  那天我考虑到春花还在家里等着我,而我手气又背,害怕再赌下去,剩下的五百多块钱也要打了水漂,就站起身来对围着牌桌的赌徒们抱了抱拳,说:“对不住各位,我先告辞了。”老全说:“现在就走啊,不玩了?”我说:“不玩了,身上子弹快打完了,放空枪啊。”小裴阴阳怪气地说:“说不定你手气马上就要上来了呢,不会总是背的。”
  我很想留下来扳本,可春花那几个电话让我心生忐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我咬了咬牙,打开门就出来了。
  夜来的寒气像水一样泼在我身上,我一连打了几个寒战。雨已经停了,风仍然在刮,树叶在寒风中飒飒作响。周围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我的眼睛像被一块黑布蒙住了,看不见周围任何景物。我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会儿,先看见了远处那条白带一样的河流,然后出现在我视野里的是老全家静伏在黑夜中那三间屋,接着周围楼群和树木的轮廓也一一浮现了出来。
  我看不清脚下的砖地,感觉人就像漂浮在夜海里一样,脚下是无底的深渊。我扶着篱笆摸到前面屋子的后门,又顺着墙边走到屋前的井边。我把车钥匙掏出来,可是怎么也插不进锁孔里去。我突然想起来口袋里的手机是可以用来照明的。掏手机的时候,我才发现已经关机了,同时在心里自嘲地对自己说:“你这是输糊涂了。”我打开手机,点了屏幕“手电筒”按钮,借着那束光亮打开锁,跨上自行车,满腹辛酸地离开了老全家那在黑暗中不起眼的三间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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