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工作的意义在于什么？除了赚钱之外，还有就是令自己有所顾忌地面对生活。这种顾忌更像是敬畏，而非束缚。由此，得以彻底规避那个令自己无比讨厌的慵懒昏聩、浑浑噩噩的自己。
　　自从在保险公司入了职，我这几天每天早上六点都会准时起床，吵嚷的手机闹铃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吵嚷。相反，我很欣赏它发出的悦耳动听的声音。
　　百般不情愿的我，还是得起床，叠被、洗澡、穿衣，直到乘坐公交车上班。还得务必在早上八点之前到公司刷脸，否则的话，就按迟到处理。为了不影响应得的八百块钱的底薪，我也只能服从。
　　要说刷脸机这个东西可真是可恶。我记得以前在新钢上班的时候，是刷卡机，刷卡机比刷脸机好，因为能找人代替刷卡，只要把卡给熟悉的朋友就行了。可刷脸机这东西，谁也代替不了，不是拿个照片就能解决的。我试过，不管用。
　　十月中旬的抚顺，萧瑟寒冷，早上的时候就更加萧瑟寒冷了。我裹着短款小袄，乘坐门窗皆已漏风的到了年限却仍迟迟不更换的公交车，来到保险公司的时候，早就冻得不行啦；尤其是双脚，都快麻木了。悔不听母亲的话，为什么不穿棉鞋呢？哎，怎一个“装”字了得呀。
　　早上的保险公司，流程是不变的，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一般情况下，进门刷脸、跑到二楼会议厅开集体早会、回到自己所属的部门开小型会议，这些都完事了，就各忙各的吧。或销售保险，或奋力增员，全凭自己的本事。
　　然而今天早会之后，由管红主持的收展二部的会议我还没听几句呢，就被孙雅芳给叫走了。她是不可能单独把我叫走的，我自知没那么大的魅力，她是把我，以及跟我一样的仍需进行专业知识学习的，归她管的“新兵”们都给叫走了。
　　老实说，我对此倒无所谓，与其看管红那张脸，倒还不如看孙雅芳的脸，虽然显得冷淡了些，可毕竟人家年轻啊，而且长得也比四十多岁的管红要好看多了。身为男人，谁不喜欢看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呢。
　　诚然，管红却非常不满孙雅芳仿若兴师问罪般的嚣狂态度，却又奈何孙雅芳不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被孙雅芳领到一楼。
　　从二楼下到一楼，距离并不远，楼梯也没多少，才十多个。但当我在通过二楼走廊，左顾右盼时，总能看到那几间屋子里有不少人或站或坐或来回踱步，一手拿着手机，在跟客户谈保险，另外一只手还要拿着水笔在纸上划拉着什么。他们有的会露出喜悦的笑容，但却只是抿着嘴窃笑，不敢笑出声来，可能是怕让手机那头的客户觉察到吧；还有一些人嘴巴是耷拉着的，能保证不哭就不错了。
　　不问便知，抿嘴偷着乐的，定是跟客户谈得极为融洽的。至于耷拉嘴巴的，定是没跟客户谈明白的。
　　说心里话，我还真挺佩服这帮人的职业态度和职业素养。胜不骄败不馁，始终保持着一贯从容的心态在做事。
　　当然了，也可以换一种说法，一种很阴损，很不好听的说法。他们脸上的面具戴得实在是太久了，都已经黏在脸上了，以至于那副嘴脸已然定型了，想要再改回来，怕是非常困难喽。
　　只是有一点令我很是奇怪，既然打电话聊着呢，又为什么另一只手上还要拿着水笔在纸上划拉呢？难不成是在计算佣金，以及所获佣金额度的档位之上的那额外的奖励？
　　这么一看，干保险不仅要有语文家的语言表达能力，还要有数学家的速算能力，否则的话，怕是干不好保险哟。
　　想着想着，我们一行“新兵蛋子”跟随孙雅芳来到一楼会议室。作为班主任的孙雅芳，怎么着也得讲几句才行。可是今天她所讲的东西远没有昨天好，无论是心情还是意境，与昨天简直判若两人。不消说，定是与管红怄气导致的，从而丧失了固有的风采。
　　要说人的本性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不要看他平常的所作所为，那样势必会有所偏颇。得看他大喜、大悲，或大怒的时候，只有在这三种情况下，人才会尽情释放自己，他的语言，他的动作，他的所作所为，才是最真实的，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克制些什么。没有束缚，没有克制的自我，才是真的自我，才是真的本性。
　　孙雅芳寥寥数语便表达完毕她作为班主任该说的话。之后，她只是对我们说了一声“稍等”，就离开了会议室。
　　我们大家面面相觑，而像我这样的话痨，自然按捺不住装聋作哑，便对杨雪说：“这是什么情况？”
　　杨雪撇了撇嘴，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啊。”
　　“你别让这混小子拐哒进去了，这小子是故意跟你扯淡的。”耿英华冲杨雪规劝说。
　　杨雪微微一笑，说：“哎呀，耿姨，没事的。”
　　“就是，你个老耿太太，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我横了耿英华一眼，冷冷地说。
　　“我也不知道你小子是什么人，反正不是什么好人。”耿英华回给我的话更冷。
　　我的气恼，杨雪的窃笑，却把耿英华给逗乐了：“我说你们两个小东西，别是闲着没事拿我开涮呢吧？”
　　“妈呀，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涮啥呀？你都这么老了。”
　　“我……你个臭小子！”耿英华趁我不备，冲我肩膀就是一巴掌，口中还念念有词呢，“你个混蛋玩意儿，在家跟你妈也这么说话呀。我可告诉你，我这是给你面子啦，不然的话，我抽你嘴巴子，你信不？”
　　一向口没遮拦的、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免有点儿过，却还是横了耿英华一眼，讪讪地说：“行，行了，我可惹不起你，你狠，你狠还不行吗？”
　　耿英华冷冷地瞪了我一眼，说：“我这也是为你好。年纪轻轻的，别什么话都说；这也就是我，这要是换成别人，你都容易挨揍，你知不知道？”
　　“要是换成别人，我还懒得跟他说话呢，你以为谁都有资格跟我说话呀，切！”
　　就在我跟耿英华兀自扯嗓子闲聊时，孙雅芳回到了会议室，并且还请来了一位年纪三十多岁，身材娇小、留着齐肩短发、穿着职业装的女士，估摸着应该是讲师。
　　“下面，我为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美丽而又可爱的王晓老师！”
　　孙雅芳说到这儿，忽然闭口不语了。我们都晓得她是在向我们要掌声，这类在讲话期间的有意而为的突然停顿，目的只有这一个。既然要，那么索性就给她，以及那个叫王晓的一个面子，“呱唧呱唧”几下巴掌呗。
　　孙雅芳面露微笑，这才接着说道：“想必大家对王晓老师应该不陌生吧，之前在高湾学习的时候，王晓老师还给你们讲过课呢。”
　　“嗯，我知道。”杨雪抢着说。
　　作为三好学生的杨雪当然能记住了，可我却对这个叫王晓的讲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可能是她的课我正在睡觉吧。
　　“那么下面就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有请王晓老师为我们讲解一下泰康人寿全能保这个险种，有请！”
　　伴随着我们的掌声，孙雅芳全身而退，把讲台留给王晓。王晓呢，也正式开始了她的课程。
　　我的目光四下游离，先是看看王晓，随后又看了看坐在最后面的、拿着笔记本聚精会神端坐的孙雅芳，最终，还是将目光停留在了王晓的身上。因为她的讲解很有吸引力，可能在高湾的时候我并未感觉到吧。
　　全能保，是泰康人寿的老险种了，只是在停售了一段时间之后，最近又重新开售了；而且比之前的那款老险种又增加了多项对于被保险人的责任，按照王晓的话说，就是“非常六合一”。何为“六合一”，就是说这款保险的保障非常全面，重大疾病、意外伤害、自然灾害、高残、身故，再加上满期返还本金，加一起六项，故而称之为“六合一”。
　　这其中还要细分到很多小项。譬如重大疾病有多少种在保险责任范围内，意外伤害又有多少种在保险责任范围内，等等等等。王晓老师讲得很认真，很仔细。
　　我呢，听着也入迷了，便向杨雪学习，管她借来纸笔把黑板上王晓老师写的保险责任一一记录；与此同时，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还要举手询问，俨然一个比杨雪还要爱学习的好学生。
　　杨雪撇着嘴冲我笑，那意思像是在取笑我，“你学习起来也挺认真勤快的嘛”。
　　我横了她一眼，也没跟她聊什么，仍然专心致志地听讲。
　　王晓老师笑了笑：“这位同学你也别着急，一会儿呢，我把全能保的保单明细给你，你再认真看看。”
　　“这敢情好！”我微笑着说，遂把纸笔推到一旁，双手环抱，叉在胸前，翘着二郎腿，像个领导似的大刺刺地坐着。
　　杨雪不免露出一抹嘲笑：“喂，老师给你保险明细，你就不记了呗。”
　　“有明细还记啥呀，怪累人的。”我说。
　　“你呀，就是三分钟热情。本来呢，我还以为你能成为一个好学生呢，看来呀，是我想多了。”
　　“我呢，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学生，能在课堂上坐住，对我来说，就已经不错啦。”
　　我和杨雪之间的谈话得通过中间的耿英华，虽然她是一言不发，但我们俩的聊天她全都听着呢。只是她并没有说什么，因为我们俩聊得是关于学习的话题，况且，我们也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动静，不会打扰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