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与红（4/4）

　　（五）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血红的余光已从老师和小玲流逝，换来的是冷清的空气和灰暗的身影。这时，小凡心中燃起了一把火苗，渐渐地，这把火苗变得灼热起来，驱使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跪到老师的身旁，他轻轻地抚摸着小玲的脸颊，感触那份惨白的可爱，他的心中不断地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小凡哥哥”。接着，他捡起地上的小铜熊项链，轻轻的摸了摸上面的榼藤籽，紧紧地握在手中，接着他站起身来，将项链戴到脖颈上，然后突然绕过大树，向草地跑去。
　　“小凡……回来……小凡！”老师从彷徨中回过神来，歇斯底里地喊道，无力的她瘫坐在地上不停地呼唤，像是在哀求小凡。
　　小凡跑得很坚决，他只是稍稍回了回头，像做了坏事一样害怕地看了老师最后一眼。跳过几个高坎，他跑到围墙边上停了下来。三米多高的围墙，这是他心里的一道坎，作为乖孩子的他一直以来没有做过什么违规违纪的事情，但此时对他而言，面前的这堵墙不是所谓的权威和正义，而是一个阻挡他前进的障碍！他不知道他前进的路，但至少这里不是他的目的地。他没有多想，双手紧扣着墙砖之间的缝隙，三步两步地爬上了上去，动作之连贯与迅速令王老师惊讶不已。
　　翻过围墙，小凡像一条狼一样的穿梭在森林里，他的眼神坚定刚毅，夕阳的余光从他惨白的脸上一道一道快速地掠过。叫声从校园传来，看了看身后的学校，他显得很是害怕。跳过几道泥坎时，他不小心跌倒在地上，不过他丝毫没有犹豫，爬起身来继续他的逃亡。冲出树林，前方是一层一层的梯田，田坎边上的草丛里，青蛙因为他的惊扰洗洗刷刷的跳到田里，将田水荡起粼粼波纹。
　　麦田的尽头是一片广阔的草地，在这里，小凡就像是一匹挣脱了缰绳的野马。很显然，这并不是他家的方向，也许正如他所想，他不想让他的父亲和母亲看到他最后的样子，为了逃离那熟悉的一切，抑或是为了找到那奢侈的希望。这股灼热的力量，连草坪上的蝗虫蛐蛐也被搅动得四处飞舞。
　　草原连接着一片茂密的森林，小凡没有任何准备，当然，此时也无需任何准备。繁杂的树枝和杂草将他的胳膊拉出一条条血丝，前进的路越来越倾斜，不过小凡并没有显得害怕。也许是沸腾的热血冲昏了他的头脑，跳过一个小坎时他不小心踩到一棵半大的树枝上，重心失衡的他一下坐到了枝头上。这时地上的枯叶刚好起到了滑动的作用，加上坡度更加的倾斜，滑动的速度随之越来越快。树枝犹如过山车一般穿过一道道草丛和高砍，偶尔擦过旁边的大树，抖得小凡跳起来。没多久，树枝冲到山林的尽头，从一道七、八米高的高坎上掉了下去。
　　小凡害怕得大叫起来，接着“噗”的一声摔到山脚的小溪里。小溪并不深，只到膝盖那么高，摔疼了他，站起身来轻轻地揉了揉。他没有认输！迎着夕阳，逆流冲了上去。穿过小溪，前方是一片嶙嶙峋峋的岩山，山里长着一些高大稀疏的松树和一些奇形怪状的植物。小凡很快冲到山中，向着前进的方向在岩石之间左右的跳跃和攀爬。
　　时间匆匆地流逝，天空随着变得灰暗，阴沉的森林里，也散发出一阵阵阴冷的气息。毕竟是先天残疾的原因，加上跑了这么远的路，这时的小凡显得比较乏力，突然一个不小心，他摔下了石坎，顺着岩缝滚了下去。滚了没多远，他摔到一颗小树上停了下来。本以为安全的小凡想缓和一下，可此时的小树和周围的杂草开始缓缓地往下陷。小凡抓紧了小树，小树向下、向前滑了一段距离，逐渐和杂草分离，紧接着越滑越快，掉入了洞中。快速地穿梭于黑暗中令他恐慌不已，不一会儿，微弱的光明刚好到来他便被翘起的沟壑抛起，接着只感到失重。充满危机感的他迅速抱住了旁边的一块岩石，眼看着小树伴随着些许杂草在穿过一个小岩洞后掉下了黑茫茫的深渊里。
　　等小凡缓过神来，才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天坑。天坑呈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约有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天坑边上，是一些不知名的藤蔓和高大树木，边上一块块黑白相间的庞大的岩石，小凡抱住的是其中向里突出的一块。这个深渊，仿佛是通往地狱的大门，昏暗的光线让它深不到底，唯有边上的一些高大的依附在岩石上的树木枝头依稀可见。深渊里，那些被掉下去的树枝激起的鸟儿发出怪叫的声音，随着回荡在天坑中的叫声从黑暗中盘旋着飞上来。
　　缓缓地向上看去，一副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出现在小凡的眼前。那是一个比天坑还大的方形的山洞——方门洞！依附在洞口上方的藤蔓上，站着一只诡异的老鹰，它在风中轻轻的摇晃着。洞内的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些岩石的纹路和错落深邃的洞眼。疯狂的小凡在此时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仿佛找回了一点弱小的理性。那个巨大的黑暗，仿佛就是通往另一个更为庞大的世界的大门。而这个黑暗的大门，仿佛也在俯视小凡，它阴森的洞口不断的侵蚀着周围的空气，使得旁边的岩山也和它一样显得阴沉。那阴冷、沉重的气息，不断的向外扩散，向小凡的方向扑过来，它侵入小凡的眼睛、渗入小凡的心脏，同时，又产生一种向上、向里的吸引力。
　　“小凡哥哥！”
　　随着老鹰飞离岩壁，洞内仿佛传来了最为熟悉的声音。
　　“啊——”
　　小凡的泪水奔涌而出，他已经无法镇定了，亢奋着大叫起来！然后向上爬去，跳过几块嶙峋的大岩石，他跑到一条似有似无的小路上。这条小路绕着天坑，十分坎坷。小凡一路狂奔大叫，哀鸣在天坑中回荡，同时又从巨大的方门洞中尖锐的传出来。随着小凡的挺进，他的声音显得越加的凄凉。他坚定的意志激发出非凡的体能，然而越是靠近方门洞，山路变得越加的崎岖，空气也更加变得沉重、冷酷，他的抵抗就越显得渺小。一切的一切，都在靠近这个巨大的黑暗，巨大的死亡！
　　跑到接近洞口下方的岩石上，小凡停下了脚步，看了看离方门洞还有大概五十米高的岩壁又大吼起来，接着一个转身，奔向了天边的晚霞。
　　余晖！小凡从步向死亡的那一刻开始，其实就一直在追逐着夕阳的余晖。我们不曾忘记，他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他从不说绝望的话，从不对自己的境遇去全盘否决，他的内心总是充满了能量，哪怕是从一件小小的事情上，也能看到巨大的希望。死亡并不是他的选择，他的选择是那抹夕阳的余晖！
　　疯狂的奔跑！是因为他害怕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他不敢面对，他要逃离那个让人无奈、绝望的地方。奔跑中，他有想过时光倒流，那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也曾想过他是另外的某一个人，没有经历过那些痛苦的事；他甚至还想过自己是一块沉默的石头，感受不到人类的情感。但那点微小的光芒又不停的唤醒他，让他知道这一切这一切就在他的周围，更是在他的身上！
　　他的内心因害怕而孤独、因压抑而彷徨、因无助而绝望、因沦落而崩溃！他已经被打垮了！他的心灵几近粉碎！
　　遗忘！这是他唯一可以逃避的方式。他的疯狂让他超乎形体，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他的疯狂让他模糊自己的过去，朝着若有若无的余晖刺进！他的疯狂让他遗忘小女孩的哭声，让自己如野兽一般的嚎叫！他的疯狂让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去害怕死亡！
　　凄凉的阴风轻轻的抚着大地，高冷的残月已经挂到天上。一座荒芜、宁静的小山头上，精疲力竭的小凡已经喊不出刚才的疯狂，那嘶哑的声音更像是在喘气。他褴褛的衣衫上，已经分不清是泥印还是血迹。不过那双渴望的双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只是茫然的双眼，让他俨然成为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山顶很是平坦，有一滩清澈的水塘。水塘一边是充满了怪鸣声的黑林，神秘而诡异，另一边则竖立着一棵枯树，枝头直指天上的明月。
　　小凡缓缓地爬过枯树停了下来，他手上风干的血迹倒影在水中。落下的枯叶激起水面一层层细纹，荡漾着他瘦小的身体。
　　闭上眼睛，他在冥想什么，而安详的面容更像是睡着了；皱起眉头，正像是不屈服于命运，挣扎着反抗；睁开眼睛，他仿佛得到了一股力量的支撑，坚毅而刚强！
　　这时，小凡的双手重新将身体缓缓支撑起来。接着是他的腿，逐渐收拢将重心向上顶。单薄的身体在摇晃中逐渐平稳，一点一点上升。挺直那瘦小的身姿，他凝视着前方群立的岩山。不想再往前走了，还是不能再往前走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双手平举向两边展开，蠕动着干燥的嘴唇轻轻地说道：“我终于飞起来了……飞……”
　　阴风阵阵徐来，吹过水面泛起粼粼波纹，吹过脚下的小草来回的摇摆。小凡拉开嘴角微笑着，“扑”地一声摔倒在地上！
　　反抗的内心不断地颤抖着渴望的双眼，执拗的小手抓住地上的小草越来越紧。风声变大了，月光也更加皎洁了。渐渐地，身体脱离了他的控制。内心的抗争随着眼中的坚毅逐渐逝去，抓在手中的小草缓缓地放开。
　　耳朵里沙沙的风声和鸟儿的叫声逐渐离去，剩下脑子里低迷的“兹兹”声音；天上的浮云逐渐褪去，让天空变得明朗；月亮失去原有的光辉，变得像天上的伤口；黑色的夜空微微的变得浅蓝，让人充满了希望；然而，黑色的树林逐渐的扩大，吞噬了周围的一切。
　　冥冥的黑暗中。所有的伤痛都得到了抚平；所有的恐惧得到了安慰；所有的绝望都得到了挽救；所有的无奈都得到了解脱。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然后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渺小、变得轻薄。最后暗淡到一个未知的终点——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