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翠菊卖萌（下）

　　冯剑认真道：“你放心吧，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决不欣（娶）他！”翠菊满心欢喜，娇羞道：“我有啥不放心的。快说，你特（因）为啥不欣（娶）她呀？”冯剑好笑道：“因为刘邦和我一样，也是个大老爷们！”翠菊一愣，似乎不相信：“是个老爷们呀？那孙……孙倩靓也是老爷们吗？”冯剑道：“她是个女的。”翠菊道：“她家是哪儿的呀？”冯剑道：“丰县华山集的。”翠菊关切道：“你找到她了吗？”冯剑惆怅道：“她向我说了瞎话！”翠菊幽幽道：“她长得很俊，对不？”冯剑一愣，脱口赞道：“是长得歇（很）俊，你是咋知道的？”翠菊酸溜溜道：“要是长得不俊，能叫你锻（追）到华山集嘛！还差点儿把命搭上。真是活该，气死我了。”白了他一眼，气冲冲地跑出去了。冯剑感到奇怪：她咋生气了呢？
　　翠菊走后，冯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只听翠菊道：“外爷爷！您上哪儿去了呢？”来人“哼”了一声：“你心里还有外爷爷呀！黑胖子咋样了？”翠菊道：“正想给你说呢！冯剑醒过来了。”翠菊姥爷道：“冯剑是谁呀？”翠菊道：“就是你说的黑胖子！”翠菊姥爷道：“哼！正说等他死了晒（扔）到淹子里喂鱼呢！”说着拐进了里间。冯剑慌忙睁开眼睛。虽然屋内阴暗，看不清面目，但知是翠菊的姥爷！怎敢怠慢？于是硬撑起身来，招呼道：“爷爷！”翠菊姥爷厉声呵斥道：“谁是你的爷爷呀？套啥的近乎呢？”冯剑不知咋得罪了他，张口结舌，哪敢吭声。翠菊姥爷指着他的鼻子道：“黑胖子！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我不会把翠菊嫁给你的。”冯剑登时羞得脸色通红，无言以对。翠菊接过话茬道：“外爷爷！你咋这么烦人呢？就不怕人家笑话呀！”翠菊姥爷“嘿嘿”一笑，得意道：“外乡人没有好东西！专门勾引人家的大闺女！我看他没安好心，用东庄教书先生的话说，这叫‘防患于未然’--先给这小子泼盆冷水。”翠菊恐吓道：“你要是再瞎说，赶明我就走，看谁给你炖鱼吃。”翠菊姥爷冷笑道：“别用这一套吓唬我，从今天开始，我就忌（戒）酒了，再不吃鱼！”翠菊嗤之以鼻道：“您要是忌（戒）了酒，太阳得从西边出来。”翠菊姥爷喝道：“胡扯，我忌（戒）八十多回了，太阳照样从东面出来。”翠菊挖苦道：“真难为您老人家了，戒了八十多回，都没戒住，还有脸往外说呢！”翠菊姥爷道：“翠菊！黑胖子不是好了嘛！赶紧叫他走吧。”翠菊嗔怪道：“人家今天才醒过来，你就撵人家走，才吃你几碗饭呀？”翠菊姥爷尖酸道：“又不是俺外孙女婿！凭啥在我家里吃饭呢？”翠菊气道：“您要是再胡说，我就真走，再不来了。”翠菊姥爷不怕：“不来就不来，吓唬谁呀！我多待见你！”翠菊恨恨道：“真是越老越惹人烦了。”翠菊姥爷挖苦道：“知道你想跟黑胖子私下里说知心话，嫌我老头子在家碍事！不磨你那眼珠子了，我这就走。”说罢，倒背双手，气鼓鼓地出去了。
　　翠菊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个老头，今天吃枪药了。”走进里屋，脸上红扑扑的，解释道：“俺外爷爷就这样，说话不喜见人（讨人喜欢），你可别见怪呀！”冯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赧然道：“我的病已好了，还是走吧。”翠菊道：“你看看，我不是给你赔不是了嘛！你还见怪。”冯剑尴尬道：“他都把话都说死了，我还有脸住在恁家呀！”翠菊叫道：“他叫你走，我又没叫你走。”冯剑喃喃道：“我、我，我是……”
　　翠菊会意，小嘴一撇，冷笑道：“要是真走，那就走吧，知道你心里踮记着事！不就是想上华山集找孙倩靓嘛！”冯剑辩白道：“你别多心，不是……”翠菊俏脸一寒，抢白道：“人家孙倩靓长得多俊、多漂亮呀！为了她差点儿把命搭上。我不缠着你！俺外爷爷随口说着玩儿，俺一个乡下丫头！哪配得上你呀！‘癞蛤蟆坐太师椅上，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我还不待见呢！真是笑话！天底下还有嫁不出去的女人！”
　　冯剑寻思：这爷俩都不讲理！笑笑道：“其实，你长得蛮好看的。”翠菊突然忸怩起来：“是……是吗？”冯剑暗笑道：“我要是欣（娶）了你，那是烧八辈子高香了。”翠菊一屁股坐在床上，一甩头发，眉飞色舞道：“我也觉得你挺好的，就是俺外爷爷嫌你是个外地人！还说外地人不可靠，嫌你长得忒黑、长得忒胖了。这老头就是事多，黑点胖点又咋啦？只要心眼好就中呗，又不是他这个老头欣（嫁）你！操啥的横心呢！”冯剑见她性格直爽，越说越近乎，生怕真叫她粘上，便转个话题道：“你叫翠菊！多好听的名字呀！是谁给你起的啊？”
　　翠菊睁大俊俏的两眼，幽幽道：“俺达达起的。他是南方人，喜欢养花。”冯剑又问道：“咋没见他呀？”翠菊眼神黯谈下去，轻轻道：“我也没见过，俺外爷爷说，他是孙中山的革命党人，路过梁寨集时病了，是俺娘救了他！后来和俺娘成了亲，半年后就走了，说是去闹革命，成功后回来接俺娘俩。可他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只知道他姓邱，家是广东省阳江的。”冯剑问道：“你娘呢？”邱翠菊泪眼婆娑，声音低沉道：“我两岁的时候，她得病死了，我是跟俺外爷爷长大的。”冯剑同情道：“真没想到，你的命这么苦。”邱翠菊垂下粉颈，暗暗垂泪。
　　就在这时，院里突然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家里有人吗？”邱翠菊突然脸色大变，吃惊道：“我的亲娘也，她咋来了呢？”对冯剑急急道：“你睡在床上，可别吱声啊！”揩干眼泪，慌慌张张地迎了出去。见她对来人相当顾忌，冯剑心中一凛，知此人的到来对于翠菊来说，事关重大。他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只听邱翠菊问道：“娘！您老人家咋来了呢？”
　　冯剑一愣：翠菊不是说她娘在她两岁时就死了嘛！这女人是谁呢？翠菊喊她娘，还这样怕她！只听那中年女人冷笑道：“哟！听你话音里，我还不能来呀？十多天了，不来叫你！你也知不道回家。恋上恁外爷爷的肥锅台了吧？”邱翠菊低声下气道：“赶巧俺外爷爷病了，跟前没人答应不中--正说吃罢晌午饭回去呢！”中年女人讥讽道：“你外爷爷成天在淹子里摸鱼，快成鲤鱼精了，他还能得病，成天说瞎话惺（骗）人！”
　　邱翠菊胆怯道：“那……那我收拾东西，这就跟您回去。”中年女人睥睨道：“你这又急了？雾阴成这样，响雷震天，路上找挨淋呀！在这儿歇歇，过一阵再走吧。几里路我跑来了，总得跟恁外爷爷见个面吧。”邱翠菊手足无措，嗫嚅着嘴道：“他上梁寨赶集去了，知不道找伟（啥时）回来呢！见不见的没啥，他又不讲究这些。”中年女人道：“他不讲究，俺吴家可讲究。他是长辈！哪有不给他说一声的道理？再说，这天二呼（不准）头，别淋路上了。我也走累了，得先歇会。”邱翠菊慌忙从屋里拿出一只板凳：“屋里闷热，坐当院里吧，外头凉快。”中年女人看看阴霾的天空，蹙眉道：“起风了，风起雨至，八成要下雨，还是坐屋里保险。”邱翠菊暗暗叫苦。
　　冯剑听翠菊处处陪着小心，还喊“娘！”不怕外爷爷！却怕这女人！正当他百思不解，邱翠菊闪身进来了。冯剑刚要询问，邱翠菊俯他耳边道：“千万别吱声啊！”冯剑也低声问道：“这老嬷嬷是谁呀？”邱翠菊道：“回头再给你说。”冯剑见她如此，也不好再问了。
　　就听那女人问道：“翠菊！你在里间治啥呢？”邱翠菊慌忙道：“没治啥、没治啥，我这就给您做饭吃。”急忙退至外间。那女人道：“别张紧（忙）了，我不饿。”就在这时，天上响起一串炸雷，接着大雨倾盆。那女人手腕托腮，呆呆地望着雨幕发愣；邱翠菊心里有鬼，陪她干巴巴地坐着，心里像揣只兔子，突突直跳；冯剑也是屏住呼吸，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三人各怀心事！都不吭声，只听“隆隆”的雷声和“哗哗”的雨声。雨越下越大，竟没停歇的意思，天气闷热难当，那女人久坐困倦，对邱翠菊道：“我累了，上里屋床上木冷（睡）一会！”邱翠菊顿时灵魂出窍：“那、那……床上乱得很，我收拾收拾。”那女人打个哈欠道：“不用，我歪（躺）一会就中。”起身掀开门帘，钻进了里间。
　　邱翠菊阻拦不及，顿时吓得手脚冰凉。等了一会，里屋却传来了鼾声。她心怀鬼胎，掀开门帘一看，只见那女人独自睡在床上，早已进入了梦乡，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却又奇怪：冯剑上哪儿去了呢？怀着满腹疑问，焦急地等待着，指望外爷爷回来解围。偏偏大雨如注，外爷爷不见踪影。踌躇半晌，到底不放心，便蹑手蹑脚地走进里屋，断定冯剑就藏在床下。邱翠菊上前刚要掀开床单察看，下意识地抬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只见那女人正瞪着两只肿眼泡，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原来那女人只是假寐。那女人厉声喝道：“翠菊！你这是治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