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翠菊卖萌（中）

　　外爷爷显然大吃一惊，紧张道：“来啥人了？”翠菊道：“我也知不道，黑胖子脖子上有个红印子，像是叫人掐的。”外爷爷“哦”了一声，轻描淡写道：“这人来路不明，肯定不是好人！赶紧叫他走。咱好心救人，别惹上一身事非。”翠菊嗔怪道：“您咋老说胡话呢？他病成这样，咋走啊？好歹再努（忍）两天。”外爷爷叫道：“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哪有钱给他看病啊？”翠菊跺脚道：“您别哭穷了，就当是外孙女病了，还不行嘛！要是真不中，就把他的毛驴卖了，反正也是给他看病。”外爷爷道：“这人要是反咬一口，叫咱包（赔）他的毛驴！咋办呢？”翠菊道：“我就不相信，天底下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外爷爷冷笑道：“你不相信的事多了。外爷爷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啥坏熊都有。纺麻里（干脆）把他晒（扔）大路上，管他死活呢！外地人的心眼不好。”翠菊顿感身上发冷：“外爷爷！你的心是找伟（啥时）变得这样毒的呢？”外爷爷“嘿嘿”冷笑，挖苦道：“恁娘俩心眼都好，看你们落的下场。”翠菊幽幽道：“这是人的命啊！能怪人家嘛！”外爷爷极其厌恶，怒斥道：“跟恁娘一个脾味！依我说，弄草药给他熬着喝，就看他的造化了，病好了赶紧叫他走。”翠菊问道：“要是好不了呢？”外爷爷不耐烦道：“就是有些发烧，死不了他！”翠菊担心道：“说几天胡话了，这事可说不准啊！”外爷爷埋怨道：“翠菊！外爷爷病了，也没见你这么尽心过。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你倒是尽心尽力地侍候，我摸不透你心里是咋想的。”翠菊道：“死鬼我照顾了半年，还是撇下我走了，我不忍心看着这人死呀！他也有兄弟姐妹，也有父母尊长，都在盼着他回去呢！”外爷爷冷笑道：“你倒是心善，就是命忒苦了。赶明回婆家去吧，要是吴家见咱家里有个青年男子，你就是一身是嘴，也说不清了。”翠菊道：“回去又治啥呢！在咱家里里，有外爷爷陪我说话，在吴家独守空房。我不想回去。再说，这人病成这样，我也不能走啊！”
　　外爷爷道：“真拿你没法。黑胖子上辈子咋修来的福分。”外爷爷的心里酸溜溜的。翠菊娇笑道：“赶明等外爷爷不能动了，我也一样侍候您！”外爷爷道：“还是俺外孙女孝顺。我可想得开，才不得病呢！气死你这个鬼丫头！你就是不巴我好。”翠菊睥睨道：“您咋好孬话不分呢？”外爷爷语气沉重道：“赶明还是回去吧，这个人我来照顾。”翠菊嗤笑道：“你来照顾，我还不放心呢！我才出去多大会！就出了这档子事！”外爷爷忐忑道：“万一吴家人来了，碰见这个人，可就麻烦了。”翠菊嗔怪道：“您老提吴家治啥呢？我才十九岁，可没想守寡，一个人孤单单的，一辈子咋过呢！找伟（啥时）能熬到八十啊？外爷爷活着，我还有个亲人，您要是不在了，我找谁说话去呢？”外爷爷眼眶湿润，半晌赞叹道：“这一点比恁娘想得开呀！俺外孙女长得俊巴，得找个一表人才的女婿才中。”翠菊叹了口气：“已操（迈）过一道门槛了，只要人家不嫌弃咱就中，哪有咱捡（挑）人家的道理呢？您还偏偏不叫欣（嫁）当兵的，偏偏不叫欣（嫁）外地人！”外爷爷板脸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当兵的没有好东西！”原来连年战争，成年男子大都当过兵，或死或残，青年男子奇缺。散兵游勇祸害百姓，令人憎恨。所以，老百姓对当兵的抱有极大的成见，良家女子宁可不嫁人，也决不嫁当兵的。
　　外爷爷接着说：“外地人更不可靠，就是改嫁，也不能嫁给黑胖子！”翠菊嗔怪道：“您对外地人就是有成见。”外爷爷冷笑道：“我是‘一回经蛇咬，十年怕井绳’啊！”翠菊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咱家的女人命苦。”爷爷厌恶道：“一说又是命，我听了除了生气。快给我炖鱼去吧。”翠菊欢叫道：“哎哟！逮这么多鱼呀？这下子可好了，能熬鱼汤了。”外爷爷嫉妒道：“光熬鱼汤呀？”翠菊道：“忘不了给您炖鱼！年时(去年)酿的那几坛子洒，快露底了吧？”外爷爷得意道：“喝完再酿呗。外爷爷酿的红芋干酒，那是天下第一。”翠菊拎过鱼来，蹙眉道：“也知不道矮胖子得罪啥人了，差点把他掐死。”外爷爷不满道：“句句不离黑胖子！你的魂快叫他勾走了。”翠菊道：“我心里老是害怕。”外爷爷道：“快麻里（点）炖鱼去吧，我等着喝酒呢！”翠菊嗯了一声，拎着一串鲫鱼，钻进锅屋里忙活去了。
　　有翠菊寸步不离的精心照料，冯剑的高烧渐渐退了，这天中午，终于醒了过来。睁开两眼，环顾四周，见屋内摆放着农具，还有个残破衣柜。因为潮湿，屋内迷漫着一股霉味。他睡在一张单人床上，吊有一张陈旧但干净的土布蚊帐。木质窗户低矮，屋内光线昏暗。冯剑大病初愈，尚感头痛，对发生过的事恍若隔世。就在这时，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走进一个穿碎花小卦的年轻少女！冯剑知道，正是这位少女救了自己，她叫翠菊！
　　翠菊十八九岁，身材苗条，皮肤黝黑，圆脸上长着一双大眼，嘴角上挑，很是俊俏。冯剑吃力地说道：“谢谢你了。”翠菊高兴地跳起来，拍手叫道：“老天爷，你羔底（终于）醒了呀！”冯剑苦笑道：“我是不是病了？”翠菊欢笑道：“可是病了。那天也赶得巧，我去菜地里摘菜，见你骑着毛驴晃晃悠悠地从河滩上走过来。我正想，这人骑毛驴上河滩上治啥去了？就见你一头从驴背上栽下来。我吓了一跳，当你捣啥鬼呢！见你总不起来，才跑过去，见你脸腮通红，一摸恶拉盖（脑门），热得吓人，才知道你得病了。”冯剑道：“是你把我弄回家的吗？”翠菊道：“我哪有这么大的劲呀！是你的那头毛驴把你驮回来的。”冯剑脸上露出微笑：“谢谢你救了我。”翠菊满面春风道：“不是碰巧了嘛！谢啥呀！我正想问你呢！恁家是哪儿的呢？”冯剑道：“俺家在山东单县城东一个叫冯屯的庄上，离终兴集不远，我叫冯剑！”翠菊道：“听你口音跟俺这儿有点不一样，还真叫俺外爷爷猜准了，你是个外地人！那你上梁寨集来治啥呢？”冯剑道：“不是一句话能说了的。”翠菊若有所思道：“噢！你得罪啥人了吗？”冯剑迷惘道：“连我也弄糊涂了。本来我和另外一个人上徐州送信的，到了丰县华山集，住店时差点遭人暗算。第二天洗澡时，又被一同去的那个人摁在深水里差点淹死，等我醒过来，就被捆在驴背上了。”翠菊吃惊道：“你是叫人捆驴背上的吗？”冯剑点头道：“是啊！是谁捆的，我也知不道。”翠菊道：“我说驴背上咋有根绳子！”冯剑道：“那头毛驴是谁家的呢？”翠菊诧异道：“那毛驴不是你的？差点叫俺外爷爷卖了，在槽上给你喂着呢！上徐州送啥信呀？”冯剑摇头道：“只知道送到‘东宝商行！’别的就知不道了。”翠菊问道：“那封信呢？”冯剑道：“我在河里洗澡时被那人推下水呛昏，醒来后便被捆驴背上，信也知不道板（丢）到哪儿去了，兴许在要淹死我的那个人手里。”翠菊惊奇道：“送封信也要两个人去呀？”冯剑道：“本来是叫郑智生自己去的，他非拉我一伐（块）去不中。”翠菊又问：“郑智生？就是把你推进深水的那个人吗？”冯剑道：“是呀！就是他！”翠菊道：“看来，那个郑智生和你有仇，他是有预谋的呀！”冯剑极为困惑，喃喃道：“他跟我有仇？”翠菊神秘道：“有件事我得给你说，有人确实想害死你！”冯剑顿时吓了一跳，脸公凝重。翠菊接着道：“你来的第三天敞范（下午），有人差点点把你掐死。叫你这么说，有八成是那个姓郑的。”冯剑依稀记得被人掐脖子的事！脱口道：“还有个年轻女人呢！”翠菊一惊，紧张地问道：“啥样的女人呢？”冯剑道：“跟你迭二五（差不多），也是十七、八岁！”翠菊蹙眉问道：“哦！那女人也跟你有仇吗？”冯剑困惑道：“那天碰到她时，看她的眼神，像跟我有着深仇大恨。本来我是去报仇的，没想到糊里糊涂跟人结下了仇！”翠菊诧异道：“你报啥仇呀？”冯剑咬牙切齿道：“一个坏人，八年前害死了我的姐姐！”翠菊道：“就是那姓郑的害死你姐姐吗？”冯剑道：“是一个姓邵的恶霸。”翠菊轻轻道：“哦！你跟姓郑的是咋结下仇的？”冯剑茫然道：“我也知不道！我至今弄不清哪锦堂（咋回事）。”翠菊嗔怪道：“跟人结下了仇，还知不道！”冯剑沮丧道：“你别再问了，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翠菊也不勉强，笑笑道：“你不愿意说就罢……姓郑的硬拉你去徐州！就是没安好心，打定主意在路上害你！但你没死，他的目的没达到，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还会再下毒手的，你可要千万小心啊！”
　　冯剑道：“其实，我也想去徐州！”邱翠菊问道：“你上徐州治啥去？”冯剑道：“找人！”翠菊皱眉追问道：“找啥人呀？”冯剑道：“也是个年轻女人！”翠菊瞥了他一眼，轻轻道：“是你的小媳妇吗？”冯剑摇头道：“不是。”翠菊道：“她叫孙倩靓、大风歌、还有啥‘飞扬！’对不对呀？”冯剑惊奇道：“她是叫孙倩靓！你是咋知道的呢？”翠菊秀眉一耸，又问道：“那大风歌是谁呢？‘飞扬’又是谁呢？她俩是不是女的？”冯剑支吾道：“你扯到哪儿去了，《大风歌》是刘邦写的。”翠菊悻悻道：“刘邦……是你的小媳妇吗？”冯剑哑然失笑道：“他要是我的小媳妇就怪了--一脸胡碴子，谁敢欣（娶）他呀！”翠菊胸脯起伏，怒斥道：“别耍滑头，瞎诈唬搂烹（欺诈），快说实话，刘邦长得俊不？”冯剑啼笑皆非道：“你胡扯啥呀……”翠菊蹙眉道：“少说废话儿，快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