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逃跑

　　今天，武警破例把窗帘拉开了，严尚终于可以看到外面雨后的蓝天。他好像感觉到新鲜的空气已沁入他的肺腑，如甘霖那样浸进去、浸进去。严尚渴望着自由、思念着亲人。
　　他想着自己的女儿，傻丫头，受了爸爸的连累，不知在省城怎么样？还待得习惯吗？我的傻女儿呀，你不长大该多好，想抱就抱，想亲就亲。孩子小的时候，才是父母的。长大了，就是他们自己的喽！对了，明天是母亲的生日，母亲已经去世四年了。去年，母亲去世三周年，还是母亲的七十寿辰。严尚为母亲写了一篇祭文：今天，是我母亲的七十岁生日。
　　我母亲去世已经三周年了。
　　母亲一辈子没有过过生日，而去世那天却是她的生日。
　　母亲的生日和祭日是同一天。
　　一辈子没有过过生日的母亲，把自己的生和死安排在了同一天。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确实是母亲自己的安排，那母亲是慈祥的，她总是不愿意给自己的儿子带来麻烦。她总觉得自己最不重要，而自己的儿子最重要。如果是上天的安排，那我母亲是伟大的。上天也觉得母亲的生与死，母亲生的喜与死的悲，应该在同一天昭示。
　　不管怎么说，不管说什么，今天是我母亲的七十岁生日。
　　我母亲已经离世三周年了。
　　我母亲一生没有过过生日。
　　正因为如此，母亲的儿子，在她去世写悼词的时候，才知道了她确切的生日，才知道了母亲是在同一天生与同一天死的。这两个日子，刻在了母亲的碑上，也刻在了儿子的心上。母亲的碑，是儿子亲自给母亲选的、立的。每每擦洗碑上这两个日子的时候，儿子总觉得有一样利器，在剁儿子的心，往碎里剁。
　　母亲的去世很突然，突然得如同一个玩笑，一个恶作剧。
　　那天，我回家吃早饭。母亲一向勤劳，但今天却没有出门，而是躺在床上。母亲告诉我，她有点感冒。那是七月天，我嘱咐母亲，热感冒了不得，赶紧去看看。母亲起身，和我还有父亲一起吃饭，母亲还谈笑风生。我能经常回家吃饭，母亲最感快乐。见着我，父亲话极少，而母亲却总也说不完，回回不重样，像是十年八年没有见面。其实，我几乎天天都要回家探望。出门前，我又叮嘱母亲去看病，而且还叮嘱父亲，一定要监督着母亲去。母亲说，上你的班去，我能吃能喝，能有啥大病。母亲身体一向不错，我便出了门。
　　中午，我打电话，父亲告诉我，母亲做饭呢，还唱着歌！她不去看病。晚上九点多钟，我又打电话，父亲说，母亲看了一会电视，睡觉了，晚饭吃得也很好。
　　晚上一点20分，父亲来敲我家的门，说母亲可能发烧烧糊涂了。我急忙跑回家，母亲已经不醒人事。我赶紧拨打120。到了急救室，医生说母亲已经去世。前后不到40分钟，我的母亲就在她儿子的怀里去世了。
　　我不相信母亲的去世，一晚上紧紧拉住母亲的手。还不时地掀开被单，给母亲捋捋花白的头发，展展母亲的眉毛。我用我的脸，一会挨挨母亲的脸，一会再挨挨。我总觉得母亲睡着了，现在是晚上，等到太阳出来，我的母亲就会醒来，就会和平常一样，到早市上去买家人，尤其是儿孙最爱吃的菜。但是，没有，我的母亲没有醒来。当母亲的手在我的手里渐渐凉却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母亲走了。我看见母亲的体温，母亲的生命，一丝一缕地散去。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母亲的儿子，留不住母亲的生命，甚至连点温暖都给母亲留不住，这是生命的最悲哀之处。
　　母亲走了，身上香香的，是才沐浴过的香气。母亲的朋友告诉我，这是修来的福，母亲没有受罪就走了。只有我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走得这么果断。这和她一生没有过过生日一样，她认为自己最不重要。如果母亲的儿子需要，就是遭受蜕八层皮的苦，母亲也不会就这么离开。我舍不得放开母亲的手，这双手牵了我多少年呀。我需要的时候，母亲的手总会早早地伸过来，我也会自然地伸过去。母亲牵住儿子的手，或是儿子牵住了母亲的手，那份幸福和满足，全都写在我母亲的脸上。母亲最失落的，就是儿子不在需要牵她的手了。所以，母亲要走了。
　　母亲走了，儿子牵着她的手不放，儿子什么时候需要，母亲总会早早地、稳当当地伸过手来。当母亲的手，到了也需要牵的时候，儿子却忽略了，想补偿，已然没有了机会。
　　母亲走了，我牵着母亲的手——不放！
　　儿子的母亲走了，儿子牵着母亲的手就是不放！
　　我的朋友安慰我：我们都四十岁了，老人自然要走，这个谁都躲不过。但是，我看见了母亲哀愁的眼光：她四十岁的儿子没有了娘，她四十岁的儿子成了没娘的孩子，这怎能不让母亲担忧呢？
　　放心吧，我的母亲，儿子的幸福是母亲养育的。母亲走了，总是把幸福留下来。这肯定也是你走得这么果断的原因吧！
　　母亲，几十年以后，您的儿子也会到您的哪个世界里去。您肯定认得我，一眼就会认出我。如果我对您陌生了，您喊一声儿子的乳名。
　　妈，您记住了吗？
　　严尚的眼泪扑簌簌流下来。母亲啊，也许，儿子很快就要和你见面了。但是，儿子不觉得丢脸，母亲，你能证明儿子的清白，是吗？在儿子的眼里，母亲是无所不能的！
　　周玉啊，你在省城照顾女儿能行吗？那个王善和对你怎么那么好？笔一挥，就给你批了两个月的假？这段时间，我没有给你打电话，你又骂我了吧？你还以为我是忙得没有时间给你打电话吗？不是，我的傻老婆，你的严尚成了强奸杀人犯，你相信吗？我知道，你恐怕相信鬼能生出龙风胎，也不会相信你的严尚会犯罪！可是没有办法，那群人太狡猾，太凶残，他们是要把我严尚送上断头台，还要臭在地狱里呀！傻老婆，如果你觉得不对劲，就赶快去找检察长，要快，要不就晚了！繁重的家事，全靠你了，你们的安全有保证吗？我十分心焦！
　　
　　今天全天仍无人询问，仍未供应热水，看来每天只有在进餐上补充水了，胡子长的很长了，形象已像个老党员了。看起来，我的罪行已经认定了。的确，从证据学的角度来看，我的确是铁证如山哪，这个案子到底是谁做的？这么漂亮，我没有一点还手的余地！怎么办?就这样毫无声息让他们囚禁在这里任意编织罪名？不！绝不！！侮辱和伤害定要清算！记得有篇作品这样讲到：“每个时代都有他的愤怒，当这种愤怒积累到一定的时候就要爆发”。我选择的是爆发，哪怕付出生命。我们的尊严，人的尊严绝不允许用任何理由和借口去践踏，
　　他们可以囚禁着我的肉体但囚禁不了我的思想，正义并未在阴阳两界之间，而在于我们讲不讲真话。
　　
　　今天，来了两个检察院的人，例行讯问了相同的问题。我知道，这是移送起诉前的提审。指派的律师也来了，问得问题也相同。我说不了什么，事情的经过没有任何影像，一丝都没有。我喊怨，但却那么苍白，自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就这么等死吗？死不可怕，可怕得是死后的骂名，这个骂名可是要让后人继承的！不行，我不能让我的家人在失去了我之后，还要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尤其是我的女儿。人的名誉和尊严，要比生命重要得多。有的人，以牺牲来赢得自己的名誉和尊严，我严尚呢，只能以活着来赢得自己的名誉和尊严了。严尚决定今天逃离此地。他想，到芜湖找到举报人的家属，他们手里搞不好留有详细的材料。突破口，这个案子必须要有个突破口。出去后，还可以相机和检察长取得联系，了解情况，取得指示，相互配合。我是个反贪干警，绝对不能让对手称心如意，这样会寒了老百姓的心，会寒了检察干警的心！
　　凌晨六时许，武警按时换岗了，转晴的天已经从窗帘上透出光来。换岗的武警分别在椅子上睡着。这段时间，他们也太辛苦。尤其是天快亮的时候，瞌睡就象时间，由不得你的要来。因为准备逃离，我从床上起来，终于触到了门锁手柄！打开它，还犹豫什么，将真相告诉人们的第一关就是打开这道门锁！这么一拧，门竟然开了。严尚这才想起，这是度假宾馆，门从外面是用房卡开的。在里面，却是随意可以开开。也许是门口有两个武警，这个门锁没有改造。不管什么原因，严尚出来了。严尚顺利地打开大厅门时，看见玻璃大门上挂牌写着“此楼已包，谢绝入住”字样。
　　严尚逃出来了。
　　严尚扑向楼后的大山。跑，只有一个信念，狂跑！翻山、翻山、还翻山！没有证件，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一个目标就是逃离，严尚在丛林里艰难的前进着，渐渐地听不到任何声音，密林深处分外寂静，数小时的奔走十余小时没有饮水，严尚正处于半脱水状态，他鼓励自己坚持找到水源，找到饮用水源就是丛林里生存的第一步。他继续朝大山深处攀援前进，他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了，在岩石和丛林里攀爬着前进。太阳悄悄隐去，夜幕降临了，突然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奔过去，山崖处，一股碗口粗细的水流淌下来，形成一个半步宽的小溪蜿蜒而去。严尚一口气喝个饱！他这时才发现浑身多出伤口都在流着血，他痛苦着，嚎叫着，大山深处回应着凄惨的、狼一样的嚎声。
　　入夜，山风袭来一阵阵凉意，雨点也随风飘洒着下了起来，静静地躺在岩石上一动不动。严尚已经10多个小时没有吃到饭了，身上一无所有。这大山深处漆黑的夜是无法走出去的，就这样坚持着，饿得太难受了就喝点泉水，想，得坚持到天亮，得活着。
　　鸟儿的叫声把几乎昏迷的严尚唤醒，初生的阳光，透过树林照在严尚的脸上。艰难地慢慢地在岩石上撑起身躯，这才发现，这泉水旁的灌木上长满了果实。严尚认得，这黄颜色的叫面栗子，这红颜色的叫牛奶头……这些东西，严尚小时候和魏国安漫山遍野地寻找过。严尚吃了个饱，在太阳的照耀下，睡着了。
　　严尚还在睡，山林巡护队的人发现了他。起初，还以为他是个偷猎者。严尚自称是个旅行者，本想好好看看这片山水，不想迷路了。什么都丢失了，所有能证明身份的证件都丢失了。
　　巡护队的人不相信，把严尚带到驻地。严尚知道，自己得救了。他把刘永桓的电话报了出来，并告知自己是检察院的，这个电话就是检察长的。巡护队的队长拨通了这个电话，严尚的心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你好，我是桦林市检察院检察长刘永桓。”刘永桓按照接待群众来信来访的要求报出自己的姓名、身份。
　　“你们单位有一个叫严尚的吗？”
　　“有，请问你是哪里？”
　　队长把电话递给了严尚。严尚压抑住激动的心情，他有多少话要给检察长说呀，可是，现在不行！
　　“检察长吗？我是严尚，我进山寻找景点，但却迷路了。什么都丢了，钱、证件都丢了！”
　　“严尚，注意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能在森林里胡走，尽量要躲避野兽。家里的事，有高槐树在办，很顺利。再联系！你把电话给巡护队的同志。”
　　“同志，感谢你们呀，我们这个同志，现在有很多困难，你们能不能帮助他一些钱？你看，我把手机号、家里的号都留给你，你把通讯地址留给我，我立刻把钱寄还给你！”
　　队长说：“行啊，谁还没有个难处？再说了，我们在这山林里救得也不是一个人了。”
　　大家给严尚凑了520块钱，还给他了一套巡护队的旧衣服。严尚饱饱地吃了一顿，被巡护队员送上了公路。严尚千恩万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严尚坐上了一辆便车，朝着他要去的地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