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揭底

　　魏国安不同意召开常委会研究严尚的问题。
　　马伟梁解释道：“这也是为了更好的执法嘛！再说，这个案子交出去，也就是交出去了一个烫手山芋。你和严尚是老同学，这谁都知道。把严尚处理了是你的错，不处理，还是你的错！一推了之，让别的地方去处理，既显示了公平正义，也为你脱了干系，有什么不好？”
　　魏国安拍上了桌子：“老马，你这种说法，是建立在几个错误的前提下，一是严尚肯定是罪犯；二是我们桦林肯定有人不依法办案；三是我魏国安肯定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我认为，发生在严尚身上的一系列事情，都是一个目的，对严尚先是恐吓，再是陷害。严尚到底干了什么呢？这才是关键！”
　　马伟梁脸色铁青：“照你的说法，严尚是没问题了？”
　　“所以，我们要查清嘛！”
　　“我们能查清，别人就查不清吗？我看别人会查得更清。”
　　魏国安犀利的目光盯着马伟梁：“你什么意思？”
　　马伟梁呵呵一笑：“没什么意思，钱专员也是这个指示！”
　　魏国安操起电话：“我现在就请示姚书记！”
　　“不用了吧，”马伟梁按住电话，“魏书记最好还是亲自去临山汇报，这样也好回回家。我听说魏书记喜欢兰花，还建着一个很好的花房，也该回去看看花了。我养花不行，你咋养得这么漂亮呢？有空我也去看看！刚开始我还不信，后来别人送我几张相片，我一看，魏书记确实养得好！”说着，马伟梁掏出几张相片，摊在桌上，“看看，你这可都是珍稀品种，少见呀！我们桦林只有几盆，养在什么地方呢？哦，对了，韩纷飞韩主任知道。到时候我通知她，让她给你找来。这点面子，她还是会给我的。好了，我就不打扰魏书记了。”
　　魏国安几乎昏过去，好像一个电钻，就那么嗡一下，就钻进了脑子，而且连点外伤都不留。真他妈卑鄙！魏国安看得很清楚，那几张相片，拍的就是他家的花房。真真切切，想赖都赖不掉。这是偷拍，是贴墙根、翻院墙的偷拍。这些家伙，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连偷鸡摸狗的手段都使上了。
　　魏国安一阵惊慌，忙给爱人打了电话。当得知家里一切都好时，才稍稍放了些心。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子，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如果出了事，老婆孩子就全完了。这不是谁能决定的，千百年来的习惯势力，是最可怕的势力。贪官的妻子、贪官的儿子、贪官的父母，现在的社会，能容留你吗？魏国安好像看见儿子在学校遭同学羞辱；妻子在单位看人白眼；父母被邻里指点。太可怕了，这一幕能要了魏国安的命。
　　很多时候，死亡让人留恋。死去的人，即使有天大的错，人们也会想起他的好。真正受罪的，是活着的人，尤其是死去的人的亲人。
　　魏国安想到了自己的过去。大学毕业，从办事员干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低眉顺眼、阿谀奉承。兢兢业业、勇挑重担。各种伎俩都用到了极至，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走上领导岗位后，为群众办了多少实事呀！这都是有口皆碑的呀！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趴下了，我的后半生就取决于这一次。再说，我不就是接受了几盆花花草草吗？我又没有拿去获利。从实际上看，这几盆兰花，并没有给我带来丰厚的物质条件，相反，还得自己掏钱建房养护。有时候，为了这几盆花，那几个工资，还真有点入不敷出。这怎么能算是受贿？怎么能算是贪官呢？养兰，不就是喜欢它的高洁吗？这怎么能和拿人钱财等量齐观呢？后悔呀，当初要是听了老婆的话，不养这些个花花草草，也就不会被这些人抓了把柄。别说是官场上的人，就是普通老百姓，被别人抓住了把柄，也是给自己套上了笼头，这是最悲哀的。这一切，都来自贪欲。
　　贪欲，是人性中最难根除与抵制的本性。有千万种贪的欲念伴随着我们而生，形形色色、五彩缤纷。得到了，却不满足。满足不了，就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不择手段地要得到。所以，佛家诸苦中就有一苦为欲不得苦。
　　贪欲是生命的一部分。没有贪欲的君主要亡国，没有贪欲的肉体是僵尸，从另一方面说，贪欲其实是生命之火，创造力的源泉。最大、最难舍的贪欲，是贪生。上天堂、成仙、成佛的终极还是对生、色、乐的大贪！暂时的戒除，其实是舍小贪而求大贪。看透人性的弱点，皆以大鱼相诱。古今中外，都是如此。骗子的种种骗术，也是利用了受骗者的贪欲。
　　人类驯化动物，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但驯化的秘密，恰是利用了动物的欲。既然贪欲深植于我们的灵魂与肉体深处，根除是没有办法的，唯一的补救措施便是用道德、廉耻以及畏惧之心来克制，减轻其危害的烈度。这就是在相同的客观条件下，贪有大小的原因。
　　我魏国安不贪钱，不贪色，收几盆花，也算是贪吗？就算是贪，也是贪中的高洁者吧！算了，想这些都没用，还是先逃过这一关吧。一切的辉煌和权威，从今天开始结束了。剩下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再也没有自己心中的目标了。犹如癌症病人，过去了，是天意；过不去，还是天意。自己现在头顶上的天，就是严尚。魏国安有一种渴望，立即见到严尚，让他做出个诊断。
　　
　　严尚被关押在市公安局的中心看守所。一个单间，没有其他犯人的骚扰，饭菜也是单另买的。严尚没有大吵大闹，暴跳如雷。他知道，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被陷害的。这次陷害，是要置他于死地。严尚在心里说：我是忠实于党、忠实于法律的。这次，即便是被陷害而死，战友、党组织早晚会给自己平反的。想到刘永桓、想到魏国安，严尚心里立刻温暖起来。这些领导是相信我严尚的，他们会出面帮助自己洗清不白。严尚轻松了许多，提出要见市委和检察院的领导。
　　魏国安来看严尚了。他要求王局长撤走所有的监管人员，关闭监控系统，他要和严尚单独谈话。
　　握着魏国安的手，严尚哭了。他哽咽着说：“国安，我冤枉。你是了解我的，即使喝醉了，我也是睡觉。烂泥巴一样，扶都扶不起来，怎么可能强奸杀人呢？”
　　魏国安表情凝重：“你怎么就喝成哪样了呢？乡镇干部都是哪样？把你带坏了？不至于这么快吧？”
　　“哎呀，那天我还没有平常喝得多。我知道税务检查的目的，觉得有些对不住李和，心里也想我的丫头。情绪一不对，就醉了。那天，敬酒太多，推辞不了。”
　　魏国安咳嗽一声：“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精斑、指纹都是你的，你还和人家女孩子同睡一床！你觉得对不起李和，李和怎么说你，你知道吗？我告诉你，那个吴丽丽就是李和的情人！”
　　“吴丽丽长什么样我都没注意？”
　　“漂亮、什么都漂亮！是个男人都要多看两眼，何况喝了酒，还睡在一张床上！”
　　严尚愤怒了：“你是说我肯定抵挡不住诱惑了？”
　　魏国安不应声。
　　严尚激动地说：“魏书记，我还指望着你救我呢！你能救我，我想着你最了解我！可是，自你进门，我就没听见你说相信我、组织相信我的话！”
　　魏国安瞟一眼严尚，摆摆手：“你不要指责我。论个人，我和刘永桓都相信你，但有用吗？你是法律工作者，你说，这些问题怎么解决？我可以告诉你，为你这个案子，我给姚书记做了汇报，姚书记给省政法委做了汇报。你们检察长也逐级做了汇报。这种情况下，才组成了联合法医鉴定小组。省公安厅还派来了刑事勘察方面的专家，对现场进行了篦头式的勘察。但结果呢？当然，我们还会努力地。我们帮你，除了想着帮自己，也应该想着帮别人点。什么叫双赢？就是各得其所嘛！”
　　严尚听出一丝异样，他用疑惑的眼睛看着魏国安。
　　魏国安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问道：“假如你得救了，你还查这个案子吗？”
　　严尚没有犹豫：“查，一查到底！”
　　魏国安咽了一口唾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个词的意思你知道吗？”
　　“谁是池鱼？是我吗？如果我是池鱼，我也要查！我就是要把这些乌龟王八蛋全查出来，让老百姓看见桦林这池子水清了！让老百姓看见，共产党还是我爷爷我爸爸喊万岁的那个共产党！”
　　魏国安苦笑一下：“人激动的时候，豪言壮语就多。你看，古人上刑场，战士上战场，都要喝碗酒，目的就是让他们激动起来！你那天晚上要是不喝酒，也不会激动！你现在没喝酒，有什么可激动的？咱们是同学，是朋友，我来桦林，政治上帮助过你，还帮助过你妻子，我把你的丫头，也当作我的丫头。这些都是真的，都是真心的！我现在就有一件事要求你，还是假如，我的一个亲戚，爱花，爱兰花，别人把他这个优点，当成了弱点。给他送了不少的兰花，不知不觉中，他上了人家的船。你要查整艘船，势必要牵连到这个人……明白了吧。这是个假如！”
　　严尚听明白了。他想起检察长对他的提醒：韩纷飞确实是王根深的情人。这个人和魏书记走得很近，突然成立了一个什么兰花协会，让魏书记当了什么名誉会长。有人说，正是这个兰花协会，让魏书记了解了她的能力。魏书记才提名，让她担任了市委办的主任。我担心这些家伙已经向魏书记下手了。
　　当时，严尚听到这个提醒，非常抵触，根本不相信魏国安是那样的人。现在看起来，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了。魏国安，可以说是除了亲人以外，和自己生命相联结的人。同乡、同学、朋友、兄弟，友谊的全部层次，在严尚和魏国安之间融合了。到了桦林，魏国安帮严尚夫妻解决了一生受益，甚至下一辈都受益的两件大事，应该帮帮他。帮帮他，也是帮自己。不但能免除牢狱之灾，将来还能辉煌腾达。妻子、女儿、父母、兄弟都会因为自己地位的改变而改变。想到家人，严尚的眼前还浮现出了家乡那些和父母兄弟一样的，成千上万的人。炎炎的烈日上，黝黑的脊梁。春节前夕，车站里拥挤的行李。学校里，和女儿的脸一样阳光的孩子。小菊，我的女儿，被人赤身裸体地撂在当街上。你才15岁，这些人竟然下得了手。现在，爸爸要和他们妥协，你能答应吗？检察院里的国徽能答应吗？要是那样，我严尚活着的意义和动物有什么区别呢？身体自由了，灵魂却被终身监禁；身体被监禁了，灵魂却永远自由。我选择哪个呢？我当然选择后者！
　　魏国安继续说：“其实，收几盆花，哪叫受贿吗？个人爱好而已，陶冶情操嘛！”
　　严尚一笑：“爱好文物的人，可以收受文物；爱好字画的人，可以收受字画；爱好玉石的人，当然可以收受玉石喽！哪爱好黄金的人呢？你是市委书记，你说这算是什么？”
　　两个人又沉默了5分钟。
　　魏国安问严尚：“你知道我为什么提拔你吗？而且还有点破格！”
　　严尚等着魏国安说。
　　“我以为你是我的人！”
　　严尚又一笑：“哦，你是这样想的。我始终以为你赞赏我六亲不认！”
　　魏国安凝视一下严尚，说道：“我比不上你！严尚啊，我恐怕是难以忘掉你了！下午，我会派人给你送来一盆兰花，那是我的最爱！除你之外，你什么都可放心。在周玉和小菊的眼里，我会做到永远！”
　　魏国安怆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