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小金果真顿悟了。
　　他是一个心软而有灵性的年轻人，这样的人也许老是受人欺负，但往往比一般人长寿。小金决定放弃菜园，放弃自己心爱的水灵灵的小白菜。他之所以如此一瞬间豁然开朗，绝非咬牙切齿地骂过“娘希匹”“八格牙路”之后愤懑的无奈，也并非出于“不和狗讲大道理”的清高，他是真的顿悟了。他在一瞬间明白，小白菜们，世间万物无非就是草木一生，包括他这样的小人物，也包括北京城里那些大块头。既然草木一生，这一生如何度过——被人家骑着过日子或者骑着人家过日子，被人家打着过日子或者打着人家过日子，小白菜们被车轱辘轧，被老白他们的锄头铲，和长在阳光雨露中昂着脑袋嘻嘻笑，难道还有什么区别吗？难道小白菜就不是小白菜了？难道小白菜就能变成大倭瓜了？都一个毬样儿，最后都要化成尘埃，回归大地，遁入空无。
　　南无阿弥陀佛！老白，不用你们丫儿动手，我的小白菜们我自己主动解决了吧！
　　一个人一旦顿悟遁入空无，就会轻松无比；全中国全世界上有十分之一的人顿悟遁入空无，玉皇大帝耶稣基督就会轻松无比，尘世早就变成天堂了。
　　这个星期天，小金睡到上午十点钟，起床后也没吃饭，就光脊梁穿短裤、趿拉着拖鞋到自己的菜园边看小白菜。已经是小暑的第三天，一些小白菜叶片开始发黄。小金蹲着，顶着热辣辣的日头，一片一片掐黄菜叶。掐掉黄叶的小白菜显得油绿多了，呈现出一种旺相。他一边掐黄叶，一边拔杂草。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何必呢？让黄叶自行脱落自行腐烂，正好做肥料，还是上好的有机肥。尽管菜园濒临被铲掉的命运，也不影响黄叶们肥地呀！至于杂草，让他们尽情地长呗，这本来也是它们的地盘，它们也是不招谁不惹谁的生命。有一阵子，小金觉得自己不如小白菜不如杂草。
　　乖乖，杂草也不容易，人类多霸道吧，随便侮辱别的植物和动物。类似的还有“畜生”“害虫”啥的，人类多不讲理多自我膨胀吧，比那个小女主管还膨胀。每个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啊！每个群体也都是以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为唯一生存法则从而在骨子里不择手段。污血和尸体是最好的肥料。每个人每群人对待杂草害虫是这样，对待其他人其他人群也是这样，要不然，就不会有特么的“北漂”、“暂住证”、“居住证”、“工作居住证”等等流氓词儿的产生了。
　　最主要的，这是顺应生物界生老病死的天然规律，和谐的道，草木一生嘛！草木一生后，万物归于空无。
　　小金扒开一片密密的小白菜，看看根部，好家伙，他每天掐菜叶吃，小白菜就不停地长叶子，一层层地挨着掐，一节节地长，茎干已经老高，匍匐着。小金看看土壤，烂菜叶、蚯蚓的粪粒等杂物早已腐败，化成了有机肥，土壤变成了浅浅的黑色，“黑土地呀！好肥好肥的黑土地呀！”小金轻声赞叹。没想到，这片土地竟然这么肥沃，除了老卢撒进去一次糕点渣，没上过其它肥料，它却这么肥沃，看着就让人舒心，让人直想扎根进去起劲地长。也难怪，这里原本就是大田，这块小菜园里不知道浇进了南沙窝村人、这块地上的原住民们祖祖辈辈多少汗水了。小金突然想到，是不是还有血污和尸体呢？
　　小金看到一只蚯蚓从泥土中探出了脑袋，哦，应该是蚯蚓的尾巴。还有一些蜗牛，趴在菜叶上津津有味地吃。我说呢，菜青虫都被老卢和小黄捉净了，咋着还有花菜叶，原来是你们这些小家伙捣的鬼。
　　看着蜗牛，小金皱了皱眉头，他小时候就听说过，蜗牛爬过的菜不能吃，吃了会得病，还是很厉害的病，他们老家叫噎食病，也就是食道癌。人类看见菜青虫咬过的菜叶没有恶心的感觉，看见蜗牛和鼻涕虫爬过咬过的菜叶却总是恶心，说明有道理。其实，人类又能比蜗牛鼻涕虫高贵多少呢？蜗牛和鼻涕虫差不了多少，都是从泥土中爬出来的生灵呀。他们一起从土里爬出来，都是近亲，因此它们彼此知根知底。得，以后不能再吃被蜗牛和鼻涕虫咬花了的菜叶了，还是留给蜗牛和鼻涕虫，兴许还有蜈蚣蚰蜒们饱餐吧，它们也不容易啊，说不定比我们还不容易。
　　小金突发奇想：蜗牛鼻涕虫蜈蚣蚰蜒蝼蛄的世界是不是也有北漂南漂？哈哈，我小金还是个天生的哲学家呀！
　　小金站起身，捶捶腰。这么一大畦小白菜，可不能就这样被老白他们的锄头给糟蹋了，得想办法吃了它们，要不然，不是暴殄天物啊？看样子，邻居们似乎没几个人拔过，小黄吃过几次，小超市女店主那天也说，做好了面条才发现家里没叶菜了，就顺手拔了几棵。老卢肯定吃的次数最多，不过，他在院子深处的墙角也种了一片菜，不但有油菜，也有西红柿、辣椒、油麦菜，还有一种像野菜的苋菜，小金看着就觉得一定好吃。除了他们几个和小金比较熟识的，其他邻居估计没人拔过。大伙儿出门在外，都学会守规矩了。谁不守规矩谁就要是自取其辱，俗话叫做“犯贱”。不值当，真的不值当！
　　得想个办法让我精心种植的小白菜化成人类的营养，这样才是物尽其用，地尽其利，人尽其能，老有所依。其实，也不妨把小白菜们当成野菜，当成野草，当成一种天然的植物，让它们在大自然里自生自灭，完成一次生命历程，不也挺好呀？那天，老周和小金一起站在菜园边打量小白菜的时候说：“等着吧，这玩意儿会不停地长，直到霜降。老乡，今年下半年你就不用买菜了。”
　　小金不大相信，“不会吧？哪号儿植物都有一定的生长周期，估计这小白菜很快就抽茎开花了，就老了。”
　　老周呵呵笑笑，说：“大学生，你还是不懂农事呀！小白菜这种物件是两年生草本，越过一次冬，第二年春天才会抽茎开花结籽，当年不管咋着长，不管长多久，它都不会抽茎开花。”
　　小金细细琢磨，倒也是。那倒新鲜了，老家种小白菜一般都是在开春，长不到立夏就吃完了，他还真没见过一口气长到霜降的小白菜。哈哈，我倒是要看看，我这些小白菜它到底能长成啥样儿？即便它们真的在一年内不停生长，它们也长不成怪物，它们是按照自然规律生长，和温棚里的那种长法儿、和转基因造出的大块头不一样，那才是违背天道地理的怪物，吃不得的，吃了肯定生病折寿。小金慨叹：哎呀，老周老卢真了不起，真真了不起，不是说他们是什么“勤劳善良”“淳朴无邪”的什么“劳动人民”的那种了不起，那种被某些人口头的尊重，那种尊重不是真正的尊重，是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就连“劳动人民”这个词儿都是侮辱性的，带着明显的偏见。如果哪个人不带偏见，他会发现，老周老卢真的不比任何一个人脑子里少一根儿文化的螺钉螺帽，也不比任何人少一粒哲学细胞生活艺术细胞。可惜，世界上天然地存在乡下人城里人，就像天然地存在杂草和西红柿、害虫和小可爱一样。
　　小金在自己的菜园边心旷神怡。
　　猛然，他醒悟了，快别心旷神怡了，眼下，怎么把这一畦小白菜吃掉才是关键。咋着圆满了小白菜们哩？咋着让邻居们一起帮着圆满哩？
　　小金在菜园边转了两圈，一拍大腿：有了，包包子，小白菜包子！
　　小金被自己这个新奇的主意兴奋得浑身哆嗦。他三步并作两步，兴冲冲地找到老周，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老周低声骂道：“孬嘞，不招谁不惹谁，非要弄掉它们做啥？”
　　小金说：“没事儿，草木一生，空无虚无啊！还是想法咋着让它们临终前为人民服务吧！”
　　老周笑眯眯地说：“老乡，你真是菩萨心肠，早晚会发家。”
　　小金说：“我不是好人，也不是想装好人，我只是一个多少还算老实巴交的大俗人，好人可不是随便就能当的，我是可惜那一畦水灵灵的小白菜。”
　　老周说：“小白菜包包子不大好吃，水啦啦哩，得多放点肥肉馅。”
　　小金说：“那好办，我去菜市场买二斤肥肉馅，便宜，花不了几个钱。”
　　老周走到自己做饭的桌前，打开一个用托盘盖着的小盆子，说：“你不用去买肉了，这不，昨天二楼205房间的小两口搬走了，说是在松兰堡找好了宽敞一些的房子，搬家搬得急，连剁好的一盆肥肉馅也忘记带走了，咱不正好用上？”
　　小金端起盆子，闻了闻，没啥怪味儿，笑着说：“咋这么巧哩？这么大一盆肥肉馅，多掐些白菜叶子，保管能做一二十个大包子。”
　　老周嘿嘿笑笑，问：“你那儿有面没？没面的话，我这也有，也是打扫房间时候拣嘞。这会儿的年轻人不会过日子，一搬家，好些能用能吃的东西都不要了。我觉着怪可惜，就捡回来，这不，派上用场了。”说着，老周从一个纸箱里拎出半袋面粉，还是金龙鱼牌子的。小金掀开口袋又闻了闻，一股面粉的清香。
　　两个人一起动手，小金去掐菜叶，回来洗菜、剁菜、拌馅；老周和面、擀皮。老周屋子里有不少佐料，也都是打扫房间时候拣的，小金拿了半袋五香粉，全都倒进了包子馅里；又找出半瓶香油，倒进去不少。
　　老周说：“光有香油还不出味儿，最好能炸点葱花油，那才出味儿。”
　　小金就到院子里拔了老卢两根葱，剁碎。油锅冒泡了，把葱花放进去，老天，那个香啊，香得一点也不腻。
　　两个河南老乡一起，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包好了二十个包子。正好，老周的锅不算小，两层篦，二十个包子全都放进去了。
　　小金和老周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包子出锅。没多会儿，一股熟透的包子味儿飘了出来，小金哈哈大笑，说：“老乡，包子就要蒸好了，该请客人了吧？”
　　老周看看小金，嘿嘿笑笑，说：“请呗！”又看看小金，说，“老乡，你还真是个菩萨转世。”老周似乎不大情愿请客，小金就特意问他：“老乡，请不请客？”
　　没想到，老周笑眯眯地说：“咋不请嘞，请！让大家伙儿都尝尝咱俩的手艺，尝尝咱这菜园里的土特产。”小金知道，老周是个大方人儿。
　　当然不能把整个大院的客人都请到，小金只请了老卢、小黄还有公寓老板娘小彭。请不请老白？俩人嘀咕半天，决定还是邀请。小金算过，来四五个人，加上自己和老周，一人吃两个包子不成问题，来得多了，恐怕就不够吃了。没想到，老卢带来了孙子，和孙子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小女孩、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就是石蛋儿。小金本来还请了小黄老婆，她没来，小黄却带来了儿子和侄子。一群小孩一走进老周的房间，一起舔着嘴唇尖叫：“哇，这么好吃呀！”几个大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老卢用手指轻轻弹了孙子脑瓜一下，说：“还没吃哩，你咋知道好吃？”孙子和两个小女孩都说：“闻着味儿就好吃呗。”
　　小金得意洋洋，用手抚摸了一下小女孩的头发，说：“乖，等着吧，一会儿就有吃的了。”
　　终于出锅了！一股香甜的水蒸气一下子灌满了小屋，孩子们更兴奋了，一起欢呼雀跃。老卢孙子叫道：“爷爷，爷爷，先给我一个！”老卢嗔怪：“刚出锅，还烫嘴呢，晾凉再吃！”说着，从馍筐里捡起一个白生生的包子，也不怕烫，小心地咬了一口，“嗯，好吃，好吃！炸了葱花油了吧？”
　　老周笑眯眯地说：“老伙计，你还没吃着馅，咋知道好吃？咋知道炸了葱花油？”
　　老卢呲着大板牙笑了笑，又小心地咬了一口，这次，咬着馅了：“果真炸了葱花油。好家伙！小白菜肥肉馅，我做过，好吃得很！”说着，又咬了一大口，烫得他的嘴巴舌头不停地哆嗦。
　　老卢孙子叫道：“爷爷，我尝尝，我尝尝！”
　　老卢说：“还得等会儿，我把包子咬开了口，一会儿就凉了，凉了你再吃。”
　　小金端着馍筐，咽着口水，让小黄、小彭和老白各自拿了包子，几个人欢喜得两手轮换捧着烫手的包子，小金看看几个小孩子，取了几个碗，把包子盛在碗里，放在桌子上：“小朋友，你们端着碗吃。再一个，这会儿先不要急着吃，等晾凉了再吃。”说完，犹豫了一下，分别把碗里的每个包子都掰开一条缝，好让滚烫的热气尽快散发出去。小金吃过这方面的亏，大概八九岁的时候，他性急吃热包子，结果，滚烫的水汽从包子里喷出来，把他的小脸儿给烫伤了，半月才痊愈。
　　几个小孩子眼巴巴地盯着包子，两个小女孩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小手伸进嘴巴里吮着，口水都从手指上淌下来了。老白看看孩子，说：“别性急，性急吃不了热包子。”
　　小金给几个孩子搬了矮凳，它们听话地坐在桌前，眼馋地盯着碗里的包子。小黄儿子依偎在爸爸两膝间，仰脸看着爸爸小口地吃着包子，小嘴巴不停地随着爸爸嘴巴的动作嘬动着。小金看着，只想笑，心里更得意了——这一切甜蜜蜜的生活场景都是我的杰作！
　　估计包子不烫嘴了，小金对几个孩子说：“孩子们，开吃吧，吃吧！慢点吃，别噎着哇！”
　　两个小孩子和石蛋儿一起，捧着瓷碗，津津有味地吃着。小金看着孩子们不嫌烫嘴了，也就不管他们了。几个小孩子一边吃，一边你戳戳我，我逗逗你，不时傻乎乎地哈哈大笑。
　　石蛋儿妈妈小丽进来了，她来找儿子。一进门，看到儿子正在和几个小朋友一起吃包子，小丽说：“石蛋儿，儿子，不要随便吃人家的包子，第一是礼貌问题，第二是卫生问题。”
　　小彭看看小金和老周，撇撇嘴，她一撇嘴，嘴角的皱纹更好看了，像法国骨干美女的嘴角，小金眼里，那是最性感的女性嘴角。小金几乎有点色迷迷地盯着小彭的嘴角，呵呵笑笑。老周没说话。老白看看小丽，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小黄端起馍筐，递到小丽跟前：“邻居，来一个吧，小金和老周两位大师傅的手艺，菜园里的小白菜做的，尝尝。”
　　小丽看看包子，小金发觉，她偷偷咽了口口水，然后，她捏起一个最小的包子，先凑到鼻前闻了闻，小心地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比我的手艺还好。”
　　小金打趣：“谢谢夸奖！能够得到您这样精致美女的夸奖，我自己也相信自己做的包子达到了一定的品质。邻居，那就多吃一个吧，您亲口品尝我做的包子，是给我面子。”
　　小丽看看小金，知道他不是在挖苦自己，开心地笑了，小丽笑起来嘴巴和牙齿让她显出一种大方的气质，和平时那个有些刻薄的形象不同。小金相信，这才是邻居小丽的本来面目。小丽笑着，咬了一大口包子，脸上一层潮红，小金看着很迷人。
　　老白说：“你统共才蒸了几个包子呀？我们大伙儿这么一来，一顿就给你吃光了。”
　　老周说：“本来就是想请邻居分享哩，吃光就吃光呗。啥时候想吃了，再包呗，反正菜就在院子里长着哩。”
　　小金看看小彭和老白。老周忘记了菜地要被铲掉的茬儿。小金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但一闪而过。他端起馍筐，走到老白跟前。他知道老白喜欢吃包子，公寓里的几名员工一起搭伙做饭，好几次，小金看到老白不吃大伙做的饭，从外边买包子吃。
　　“老白哥，您老人家享用了我的包子，我才真有自豪感、成就感。”小金笑着说，一边说一边瞅着老周、老卢和小彭。老白呵呵笑笑，用两根细长的手指捏起一个包子，先是拿在眼前不停打量，又送到鼻子跟前闻了又闻，笑着问小金：“没事儿吧？”
　　小金冲他嘿嘿笑笑：“死不了您呐！”他都不知道自己说的啥，就知道北京人喜欢“您呐您呐”的。老白看了小金一眼，小口地吃着包子。老卢看着老白，笑着说：“老白，你吃东西像个女哩。”老白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小彭捏着一个包子，一边吃，一边甜甜地笑着对小金说：“味道真不错，吃得我都满嘴流油了吧？”说着，冲小金呶呶嘴。
　　还没等小金说话，小丽抢先答道：“可不是，嘴上油晃晃的。”
　　小彭掏出一张餐巾纸，优雅地擦擦嘴巴，接着吃：“小金，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蛮有生活情调的小伙子唦。”
　　小金说：“可不是嘛！我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都是班里的生活委员，我到了哪儿，哪儿就能生出一股生活气息。”
　　小黄点点头：“嗯，您老弟就是书上说的那种富有生活情趣的人，浪漫的人。”
　　小丽说：“老土了不是？‘情趣’‘浪漫’都是老掉牙的词儿，现在流行的是‘情调’‘时尚’这样的的洋名词儿。”
　　小黄脸上一红，呵呵笑笑。小丽冲他吊诡地一笑。
　　小彭说：“哎呀，前一阵子我们还想招一个男管理员，负责公寓文化建设，应该说是企业文化处处长，招了一个多月没人来，没想到高手就在眼皮底下藏着。”
　　小金说：“你现在要是聘用我，我立马儿辞掉生命科学园那边的工作。在家里上班多好呀，白天黑夜的老熟人，也免得每天挤公交挤地铁。”
　　老白一边吃包子，一边说：“真的，前一阵子真琢磨过这事儿。”
　　小黄一边帮着儿子吃着包子，一边说：“彭老板，你别光说不练，真的让小金当你的企业文化总管吧。我相信小金一定可以把咱们的公寓建设成一个文化社区、生活社区。”
　　小彭笑着说：“咳，咱这小公寓，请不起人家小金这样的大学生。”
　　老白说：“现在大学生不像过去，那边别墅门口站岗的都是大学生，好多大学生找不到工作。不管是大学生还是老粗，不都是为了钱？小金，一月给你三千，管吃管住，你干不干？”
　　小金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笑着说：“我找工作不在乎钱多钱少，关键是喜欢。我喜欢做咱公寓的文化总监，不过，工资能发五千就好了。”
　　小彭嗔怪：“还不在乎钱多钱少，还关键喜欢呢，露陷了吧？”
　　一群人哈哈大笑，正捧着碗吃包子的孩子们不知道大人笑什么，也跟着开心地傻笑。
　　小黄说：“其实，人家小金早就开始咱公寓的文化建设工作了，还是义务建设。”
　　小丽也连连点头：“嗯嗯嗯！”
　　其他几个人楞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咳，谁都不傻，多复杂的道理呀？
　　老周说：“小彭，那你给小金发张奖状吧。”
　　小彭呵呵笑笑，说：“小金，我还真得给你发张奖状，有了你这片菜园，咱们公寓越来越有家的味道了，公寓文化建设不知不觉就发展了、起作用了。半月前，一个人来找房子，本来嫌咱这儿偏，看到小金的菜园子，那个人大吃一惊，好家伙，这地儿不错，像个住家地儿。”
　　老周说：“就是搬进套间那户吧？整天开着一辆看样子值不少钱的车，神出鬼没哩，原来是小金的菜园子把他留住了。小彭，你真得给小金发张奖状。”
　　小金笑着说：“这么吧，也别发什么奖状了，干脆，免一个月的房租得了；不行的话，免一个月的水电卫生费也成。”
　　一帮人又哈哈大笑，小孩子也跟着哈哈大笑。　
　　小彭也笑了，嘴角的笑纹让她更像个法国美女，她的披肩长发的确染成了金黄色：“小金，咱们其实已经扯平了，你算算，你这片菜地用了我多少水？你天天浇呀浇，看见一次，我就心疼一次，不额外收你的水费就算是给你报酬了。”
　　“还有，这块儿地哪个房客说是他的都没道理，人家小彭说是她的名正言顺。小金，按说你还得付地租呢！”老白说，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小黄。小黄呵呵笑笑。
　　小金说：“老白哥说得倒也在理儿。这不，请大伙儿吃包子了嘛。”
　　老周说：“老白，别说这地界是谁家的，咱大家伙儿在这儿住着，这儿就是咱家，别太一清二楚针尖对麦芒了吧。”
　　老白嘿嘿笑着，说：“那是，咱这是自觉建设社会主义幸福新农村，现在不都在提倡这个？对了，小金真要应聘到咱这儿当文化处处长，就让他负责建设社会主义幸福新农村。”
　　老卢大声说：“老白，亏你还是北京人儿，现在都不叫新农村了，叫新社区，俺老家村边建的楼房就叫新社区。”
　　小黄也说：“俺老家也叫新社区，大家伙儿都不喜欢新农村这样的叫法，都叫新社区，叫了社区就有城市味儿了。”
　　老白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管叫啥，还不都是那一帮人儿，还不都是住在老地方儿？”
　　几个正宗外地农村人都能听出老白话里的酸味，小黄说：“老白师傅，咱现在住这地儿，不也是农村？过去是农村，现在不还是农村？那个村子为啥叫南沙窝不叫南沙市？你们老家的村子为啥不叫孝先市却叫孝先村？”
　　老白显然不服气：“这儿即便是农村也是北京市的农村，大范围上还是属于北京市。”
　　小金急忙打圆场：“不管叫啥，反正都是社会主义幸福新家园。”他匝吧着嘴巴琢磨了一会儿，接着说，“社会主义新家园？这个名字好！咱们中国人天生的都是社会主义者。”
　　“咦，你这是啥理论呀？”小丽问。
　　“咱中国人个头相对白种人来说比较矮小瘦弱，矮小瘦弱的各种动物植物天生的喜欢扎堆儿。你瞅瞅，麻雀喜欢扎堆儿吧？小鱼儿喜欢扎堆儿吧？就连小草也喜欢扎堆儿。个头瘦小的扎堆儿是一种自保手段，别人不欺负，有利于生存。”
　　小丽笑笑：“你别说，小金这套歪理论听着不对劲，仔细琢磨琢磨，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你看，老虎就不大喜欢扎堆儿，大鲸鱼也不大喜欢扎堆儿，就是扎堆儿，一堆儿也没几个。厉害嘛，不用扎堆儿就活得牛气。”
　　“倒也是，厉害主儿也扎堆儿，还有小东西们的活路呀？”老卢说。
　　小彭“噗嗤”一声笑了，“歪魔邪道！苍蝇蚊子蟑螂臭虫还喜欢扎堆儿哩！”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撇撇嘴，小金说：“正吃饭哩，别说恶心人的玩意儿行不行？”
　　几个人嘿嘿地笑。
　　小丽的确有个性，她一边伺弄着儿子吃包子，自己一边吃；一边吃，还一边说：“呵呵，我觉得你们有点肉麻了。”
　　小黄说：“可不是嘛！乡下人都这样，乡下人进了城，看谁都是亲戚，扎在一堆叽叽喳喳，比下雨天房檐下扎堆儿的乡下麻雀都亲热。”
　　小彭说：“咱就是乡下人，在老家是乡下人，来到北京，还是住在乡下，可不就是里里外外的乡下人。可乡下人咋了？乡下人不照样在北京工作过日子？北京就是咱们这样的乡下人建设的哩。”
　　老白不乐意了：“嗬，照你这么一说，你们都成我们北京人的爷了。”
　　老周笑着说：“还有奶奶，像小彭小丽这样的女乡下人，咋着也不能当你爷吧，你说是不是，老白？”
　　老白笑骂：“吃你的包子吧，山东老乡，小心别噎死了。”
　　小金说：“不管乡下人还是北京人，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的人，都是一样会上班会做饭会种菜的人。”
　　小黄说：“这话我听着顺耳。还得加上一条，不管乡下人北京人，不管男人女人，都得吃包子，都得吃饭，还得喝水；谁吃饱喝足了就不饿不渴，谁不吃饭不喝水谁就活不了。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玉皇大帝阎王老子价值观。”
　　一群人又是哈哈大笑。小孩子也跟着哈哈大笑。
　　小金感慨：“咱真的都是哲学家呀！”
　　小黄深沉地点点头：“嗯！”还特意补充一句，“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