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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有菜园就是家      作者:蒺藜秧      发布时间:2017-07-28 10:16:27      字数:7874

  小彭的堂哥,也就是公寓老板大杨的老婆杨光的妈妈公寓的老板娘的本族堂哥老彭从湖北老家来到北京,给杨光公寓当管理员,也就是给小彭两口子打工。这不是老彭头一回儿出远门,以前,他也跟着村里的包工头到过广州、深圳和新疆、内蒙古的一些地方刷过油漆、开过搅拌机啥家伙的。老彭也当过厨师,其实也就是做大锅菜,青菜萝卜豆腐加上几片肥肉一锅炖,可他总是觉得自己比那些搬砖刷漆和灰的老乡高档。来到杨光公寓当管理员个把月,租户们都看出来了,这玩意儿挺把自己当回事儿,年轻租户们倒是因此看不起他了,觉得他太老土,出来打个工还装大尾巴狼,乡下土瓜才这样!大学毕业的年轻租住户中间,有几个人对“淳朴的劳动人民”比较具备友善意识,见了老彭这个货真价实的“劳动人民”,也就喜欢笑呵呵地和他主动招呼。老彭呢,反倒以为年轻人在巴结他这个和房东沾亲带故的二房东,人家一个月挣六七千、万把块的年轻经理笑眯眯地招呼他:“彭师傅,吃过了?”老彭呢?仰着庄稼人再也洗不干净的老脸得意地“嗯哈”两声,倒是像村里的驻队乡镇干部。小青年感觉好笑,还有点替他不好意思,也就不再搭理他。其实,别的年轻人都按照年轻人的待人处事方式对待老彭这样的中老年打工者,你也是年轻人,却像肉奶奶一样肉麻地做出一幅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关心,自取其辱。说得难听些,倒是你年轻人招惹了人家老彭,就像你走过一个马蜂窝,人家都不搭理它,你却向它招手,不蛰你蛰谁?
  小金就是非常典型的肉奶奶情感瘫痪者,他喜欢和老年人打招呼,喜欢和女人打招呼。主动和老彭打了几次招呼,看到他那副可笑的样子,小金也就头脑清醒些了,不再惹是生非。
  老彭的装不像北京土著管理员老白的装,老白的装已经像敌敌畏一样浸淫进了骨头里,长出了某种横劲,皮肤上泛起了一些性病一样的红点点,渗出了恶心人的黄汁;老彭的装充其量不过是乡巴佬进城后的手足无措,就像一只小土鸡被扔进狗群里那样因为找不着北而炸起了脏兮兮的毛。看到年轻租住户不搭理自己了,老彭又主动和人家打招呼,小青年也只是待理不理地敷衍他。
  一天下午,小金下班回来,刚进院子,看到老彭正站在大门口抽烟。小金侧着身子扭过脸,不愿意和他打照面,老彭却主动开口了:“喂,那片小白菜是你种的吧?待会儿你把他拔了!”
  小金斜了老彭一眼,心里有点儿生气。不过,上了一天班了,他就是有气也生不出来,他不冷不热地乜斜着老彭,说:“老乡,为啥要拔了?它在那儿长了俩月了,比你在这儿的时间还长,你说让我拔了就得拔了?”
  老彭大声说:“让你拔了你就得拔了!”他看看小金,小伙子一生气,眉眼里有一股戾气。老彭当然也知道年轻人不好惹,就换了口气,说,“不是拔你自己的小白菜,院子里所有的菜,不管谁种的,不管是小油菜还是大白菜,不管是西红柿还是豆角,都要拔了。公寓要整理环境唦。”
  小金皱了皱眉,叹口气,说:“老乡,我咋着听不懂你的话呀?真的,我听着你说话很费劲。”
  老彭说:“你北方人,当然听不明白我们南方话了。”
  小金火儿了,人累的时候尽管浑身没力气,却容易发火儿,他恶狠狠地瞪着老彭,气呼呼地说:“老乡,我给你讲,湖北不算南方,南方指的是广东,南蛮子的蛮荒之地。湖北属于中南,湖北话属于北方语系。再说了,南方有啥了不起?说起南方,哪个人首先想到的不是男盗女娼坑蒙拐骗粗制滥造,不是恶心人的避孕套和三角裤衩。南方人比北方人还凶残没人性,造反革命都是从那些地方起来的。真不明白,你好好的一个湖北良民为啥要冒充南蛮子儿?!”
  老彭看着小金红通通的眼睛,明显发怯了,但还是装模作样地说:“好了,别说那么多了,待会儿把你的小白菜全都拔了吧,一棵也不能剩。”
  小金轻轻咬着牙,脸上却挂着笑,说:“老乡,你以为你是谁呀?”
  老彭显然不明白小金后半句话的意思,他有点疑惑地说:“我是谁?我是房东的本家哥呀?我是杨光公寓的管理员呀?我的工资比老白的还多三百唦!”
  小金看看值班室,老白就在屋里,一边抽烟一边玩手机,小金和老彭嚷嚷,他肯定听得一清二楚,比谁听得都清楚,支棱着两只老耳朵听着呢,可老头儿就是不出来。他讨厌老彭,这个北京坐地户儿甚至都不和老彭这个湖北佬儿说话,即便说话,用鼻子的时候比用嘴的时候还多。
  小金叹口气,轻声说:“老乡,你先别急,等周末再说吧,你回去也和你兄弟两口子商量商量。”顿了一下,接着说,“老乡,咱都是住在这一个院子里,我们是租房的,你是打工的,大伙儿要相互照顾。”
  老彭说:“我不是打工唦,我是小彭的哥哥,算是公寓的半拉老板,杨光公寓杨光公寓,杨光喊我舅舅唦,我的工资比老白还多三百。”
  小金的脸有点发烧,他瞅了瞅老彭,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悲天悯人的人生不幸之感,这种不幸之感不仅仅包裹着老彭们,也包裹着自己。他放低声音,轻轻地说:“老彭哥,好吧,这事你回去和小彭两口子商量商量,我也考虑考虑。”说完,不再搭理老彭,径直走了。老彭在背后嘟嘟囔囔。
  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六,小金却没有照例睡懒觉,他八点多就起床了,而且没像平常周末那样短袖拖鞋打扮,他认真地洗脸、梳头,穿上长裤短袖,在镜子里把自己拾掇了一番。人是衣服马是鞍。在这样一个狗眼看人低的世道,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形象,那不是装,是应有的自我保护。否则,满世界的臭虫蟑螂蝼蛄蚰蜒们就会欺侮你。
  下了楼梯,小金站在楼道口,犹豫了一会儿。外边已经阳光明亮,他看到,自己的小白菜在早晨的阳光中精神头十足地生长着,微风吹过,小白菜们不情愿地、无声地一齐摇摇头。它们让小金想起了老家的大菜田,想起了初夏青青的麦田——那广袤的田野啊,初夏凉爽明亮的风,田间那一溜高大安静的沙拉杨......他恍惚回到了童年少年时代,那是一个有着淡淡的孤独和伤感却始终无忧无虑的时代,是一个心存放在父母提供给他的家园的时代。
  小金的眼睛湿润了,他感到孤单,感到无助。楼上有动静,他猛地醒来,急忙四下看看,幸好没有邻居出入。他掏出卫生纸擦了擦眼睛,看看自己的小白菜,他感觉小白菜就像一个个可爱的婴孩,他却保护不了它们,他感到它们很可怜,他想起了看过的动物世界,母角马眼睁睁看着小角马被土狼拖走,竟然无可奈何地麻木地站着,
  小金的心痉挛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狠狠地咬了咬牙:妈的,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有多牛逼!
  小金走过值班室,向里边偷眼瞄了瞄。平时,小彭总是在值班室,这会儿却不见她的影子,只有老白坐在桌子后边抽烟。他不想搭理老白,更不想和他谈事情。
  住进杨光公寓快半年了,每天打交道最多的恐怕就是和老白,小金却一直觉得和老白之间别别扭扭的,他感觉老白做人不地道。心里不待见一个人,平时即便再会伪装,对方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出来,人不就是这么简单一回事儿?稍有心眼儿的熟人之间,相互瞄一眼两眼,对方心里有啥小九九一目了然。
  老白总是自觉高人一等。名义上,大杨是唯一的房东,实际上,背后还有股份,和大杨一家一股,只是不露面,行话叫“暗股”。凡持暗股的,都不是平常人,说得难听些,都不是啥正当人。至于这位暗股股东是谁,是坐地户儿还是另有内幕中人,内幕中人到底啥身份,到底和大杨怎么分钱,分的谁的钱,一般租住户不知道。小金知道,老卢知道,他俩都是从小金的老乡、另一名公寓管理员老周那里听说的。老白正是那个神秘股东的代理人。说起这些,老周总是小心谨慎,四下看看,然后低声感叹,“北京这地方儿,水儿深着哩,‘房虫儿’‘股虫儿’多着哩,都是大人物!”有这么一个深奥背景,再加上坐地户儿的身份,要求六十来岁的老白不自觉高人一等,等于平白无故非要老人家做圣人。
  实际上,老白自觉高人一等,却不会因为自觉高人一等而在租住户面前耍蛮横,他有时候甚至是一个喜欢说笑看上去挺随和的老头儿,尤其喜欢和一帮年轻女租住户说笑,逗逗她们的孩儿,夸夸她们的衣服和发型等等。大多是外地乡下来的女性租住户看到这个北京坐地户儿这么热情,她们的热情当然也就更高,以至于还有关于这个糟老头子和年轻女性租住户儿而且是已婚租住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
  “那个谁谁谁,男的老是出差,老白那货老是借着巡逻的名义去人家家里。”
  小金笑着说:“咳,一个五六十岁的北京坐地户儿找一个外地来的二三十岁的乡下娘们,满大街不多的是,挑挑拣拣的还是北京坐地户儿。”
  “可不是嘞!好多外地来的年轻娘们儿巴不得找个北京老头儿哩。好家伙,一拆迁,又是几套房子又是几百万,外地人八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老卢也总是呲着大板牙感慨。
  小金说:“这不就得了,咱还嘀咕人家弄啥?”还坏笑着加上一句,“老卢大爷,啥时候首都搬到您村儿了,您也找一个外地去打工的大闺女。”
  老卢和老周哈哈大笑。老周说:“这不是啥稀罕事儿,听说雄安那边千年大计了,好多外地女的都想嫁到那边。”说到这儿,老周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咱院里原先有一个女的,三十来岁,整天穿得衣帽端正,也不上班,也不见有男的。有一回俺几个在一团儿拉呱儿,不知道谁说起了雄安,那女的说,呀,要是哪个女的嫁到那边,可不就享福了?”
  老卢撇着嘴说:“别提那个女的,除了和老白说话,和俺这几个老头儿老婆儿从来都不搭腔。看着牛哄哄的,实际上是个傻种。”
  老周呵呵笑笑,说:“那个女的确实不精细,这不前一个月搬走了,说不定还真就去雄安了。”
  老卢说:“就她那傻瓜样儿,到了雄安也找不到啥好人家。”
  小金其实不大相信老周、老卢关于老白的流言蜚语,倒不是他觉得老白有多正经,而是说,老周、老卢的话可能是出于私愤,因为老白那货也不大喜欢和老周、老卢说话。这老头儿不喜欢和另外的老头儿说话,与那女人不喜欢和老头儿老婆儿说话还不大一样,那女的不喜欢和老头儿老婆儿说话是因为没话可说,老白那货不喜欢和老卢、老周这帮岁数差不多的老头儿老婆儿说话,是因为他是坐地户儿。
  老白倒是喜欢和年轻租住户说说笑笑,有几个年轻租住户也喜欢和老白说说笑笑,尤其是在附近工厂打工的两三个小伙子经常和老白坐在公寓门口连说带笑,哪个租住户因为琐事和老白争执,这几个小伙子还会给老白帮腔。
  小金起初也喜欢和老白说笑,慢慢儿地,他就对这老头儿敬而远之了。虽说老白自觉高人一等却不像有些坐地户儿那样耍横,可仅仅是自觉高人一等,小金就受不了,小金觉得很龌龊:妈的,我一个年轻大学毕业生,一个月挣五六千,这个一月才挣两千多块钱的老头儿却在我面前自觉高人一等!
  有一次,小金和老白说着说着,老白话里有话,小金起身准备回房间,笑着说:“老白师傅,您是坐地户儿,俺不和您瞎掰活了,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呀!”
  老白也呵呵笑笑,说:“老弟,不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是小长虫儿压不过地头龙!”
  小金想想,倒也是。从那儿以后,小金就对老白敬而远之了。
  小金突然醒悟:铲掉小菜园的主意说不定就是老白这个老孬家的馊主意。嗯,不是说不定,是肯定。他回想起来了,这个老杂毛不是头一回找自己的麻烦了,都记不清多少次了。
  天热了,小金喜欢穿三角裤衩,凉快呗、利索呗。不过,他也仅限于在自家房间,他甚至都不会穿着裤衩到自家门口取晾着的拖把。有一天傍晚,小金下了班,正在房间穿着裤衩走来走去,老白路过他的门口,例行他每天傍晚的巡逻,他往小金房间瞅了瞅,站住了,说:“我看见你这样好几回了,这样不大好吧?你瞅瞅,你对门住的就是女的。”
  老白说这话的时候倒不像平常那样神气活现,他的语气甚至有些循循善诱。小金不好意思了,急忙扯过短裤套上,嬉皮笑脸地对老白说:“老白师傅,我这不是刚下班回家身上燥吗?我洗洗就西装革履了。”
  老白说:“你也是大学生,应该比我懂文明。”
  小金说:“我懂,您也懂,五讲四美三热爱四个全面五个发展。嘻嘻嘻嘻!”
  老白走开后,小金暗骂:娘希匹!老子在自己房间穿个三角裤衩碍你啥事了?大热天的,谁在自己家里衣帽端正地?你老白一个北京老农装什么装呀?你特么的不是文明,你是想耍耍你的威风。
  还有一天晚上,房间热得像蒸笼,小金却有一份销售总结要急着写,明天一大早要交给老板。小金脱光后,兜头浇了自己两盆自来水,然后,关上房灯,敞开房门,开着电扇,光着屁股在电脑前敲打。
  过了没多会儿,小金听到房门轻轻敲响,他从电脑显示器的光圈中探出脑袋往外一看,是老白。老家伙站在门口,用手指在敲敞开的房门。小金急忙招呼他,“老白哥,您好!我正忙着给董事长写报告呢!”
  “兄弟,天够热的,你穿得也挺简单的,肉色丝光裤衩吧?”
  小金的坐姿侧对门口,他低头看看自己,正好瞅见自己的隐私地带,怎么那么丑陋狰狞?小金觉得不好意思:我咋着一丝不挂了?我咋这么寡廉鲜耻呀?嘴上还是不服气:“老白哥,这么热的天,热得蛋毛都打卷了,我在自己家里想穿啥就穿啥,难不成还有人想攥住我的小弟弟。”他之所以这样生气,是因为这是老白第二次管到了他的隐秘地带。
  老白这会儿却没发火儿,他耐着性子说:“兄弟,我给你说,你这么着不好,真不好!”小金听得懂北京土话里的“真不好”是啥意思,又诚恳又有威慑力,那意思就是,我如此之诚恳,如果你还给脸不要脸,我就要和你打架了。
  小金再次低头打量打量自己这一身打扮,尴尬地笑了笑。
  “兄弟,你可能觉着你坐在黑影儿里外边的人看不见你光着屁股,看不见你二当家的,你自己出来瞅瞅,电脑光照着你,啥都一清二楚!”
  小金更不好意思了,连声说:“老白哥,我真以为我关着灯黑灯瞎火地外边人儿看不见我的二当家的和我的光屁股,我要是知道外边的人能看见我的二当家的和光屁股,我会一丝不挂呀?你以为兄弟傻呀?”
  小金觉着这事儿自己没道理,不过,他还是怀疑老白故意找茬儿,还不是看着老子是一个大学生,以为斯文人士好欺负才找茬儿?整个公寓里晚上光屁股露着二当家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你却不敢找别人的麻烦专找老子的麻烦!小金的埋怨并非完全没道理,老白的确喜欢冲公寓里的大学生毕业生租住户吼,小金却没听过没见过他冲小黄那样的生意人吼。有时候,小金琢磨着琢磨着,就会感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尤其是在单位不顺当,他更会感觉人生如此特么的荒诞。你还骂人家老白笑话人家老白无脑,你有脑子?你觉得人家老白整天搬个破马扎坐在人粪尿和农家肥中上班很悲催,你不正是住在这样的地儿呀?
  有一天,小金吃过晚饭到门口溜达。正好,还有几名男女租住户也在和老白瞎掰活。一名一眼看上去就精明伶俐的女子笑着说:“老白师傅,按说呀,房间的窗纱坏了、水管马桶坏了,就应该由你们房东出钱维修,你们倒好,房间啥东西坏了,全是租房户掏钱。”
  老白乜斜着小女子,鼻子里哼了两声,却没说话。
  小程是在附近做生意的,啥生意?他说出个稀奇古怪的名字,说是高科技,大伙儿搞不懂,只是知道小程不是一般的打工租住户,是做大买卖的有本事的邻居。小程胖乎乎的,两只眼睛因此总是眯缝着,俗称“虾米眼儿”,“虾米眼儿”总是带着自来笑。小程笑着,接过小女子的话说:“其实也没啥,咱住在这荒郊野外,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地挣个血汗钱,倒是比北京当地人还要多花钱。北京是个神奇的地儿,其它城市都是郊区的东西比城里便宜。北京倒好,城里的东西比郊区的东西又好又便宜;北京人用电四毛多不到五毛,咱一度电一块二、一块五。”
  小黄少见地骂了一句:“娘的,中国特色就是这样,越是牛逼的人越有七险八金,越是咱这样的农民越是啥也没有。”
  老卢说:”咳,金娃娃当然身上要穿锦绣了,咱这赤巴着肚子,给你裹上啥都是浪费。”
  小金很兴奋,他原本以为没文化的老粗们都是天生麻木的奴才——大伙儿不都这样认为,没想到,人民群众都是英雄啊,都是哲学家啊,谁都不傻呀!“有时候睡醒想一想,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大家伙儿每天在这样的不要脸中生活,大家伙儿竟然都还好好地有皮有脸地活着,我觉着这才真是不要脸。”小金咋呼道。
  几个租住户七嘴八舌,小金觉得自己说得语无伦次而且比较有文化深度,没想到大家伙儿都能听明白并且发挥外延自己的观点,小金是真的服气了人民群众。
  半天不说话的老白开口了:“甭那么多废话,这就是规矩!要想在北京待着,你就得守这规矩,不想守这规矩,趁早哪儿凉快去哪儿。”
  “还和谐社会呢!”
  老白得意地笑笑:“啥是和谐?有人住别墅有人住出租屋才是和谐,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才是和谐,有皇上有奴才才是和谐,有兔子和吃兔子的狼才是和谐。”
  小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倒不是觉得老白好笑,老白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好笑,他是又一次顿悟了,什么学者老粗啊?听听,老白这个北京乡下老粗和北京城里那些大师不约而同地就相会在理论高峰。小金感觉人生真的很荒诞,人生真的特么地简单。他哈哈大笑了一阵子,竖起大拇指,在老白脸前晃晃:“老白师傅,佩服,佩服!你到北大清华当博导都绰绰有余。毛爷爷教导我们,像老白师傅这样的人民群众最高贵最聪明,像北大清华那些博导教授最卑贱最傻鸟,和您老人家相比,那些教授博导大师学者都是裤裆里打提溜的玩意儿。”
  小程问:“咋讲?”
  “晕蛋啊!”小老卢呲着大板牙抢答。大伙儿哈哈大笑。
  小金在大门口踅摸半天,还是走进了值班室。老白正在玩手机,看到小金进来,抬了一下眼皮,也没言语,继续低头玩手机。小金知道,老头儿喜欢玩俄罗斯方块。
  小金干脆开门见山,笑着问:“老白哥,听说是您建议要把我的小菜园给铲掉?”
  老白抬起头,粗声粗气地说:“别冤枉我,这是公寓里的决定。”
  小金说:“既然是决定,每个人都应遵守,我当然也不能违犯。可是,你看看那边,”小金手指着小超市门前一片比自己的菜园至少大一倍的菜园,“为啥小超市的菜园不给铲了?”小金刚才特意转到小超市,问过老板娘,她家菜园是不是也要被铲掉,瘦小的老板娘和小彭她们是同乡,说,谁给我们铲掉?谁有那个胆儿?“老白师傅,为啥小超市的菜园不在铲除计划内?”
  老头儿嬉皮笑脸地说:“我就不铲人家的,就铲你的。”
  “我不是问您了吗,为什么呀?凡事总得说个道道儿呀?您不最讲道道儿呀?”
  “就是不铲人家的,就是只铲你的。这就是规矩,皇上定的规矩。”
  小金心里恼火,他轻轻咬咬牙,老白应该能够看出来,可他不怕,他这个岁数的人一眼就能看透小金,他知道小金是个乖孩子,不是个凶孩子、坏孩子。他说:“嗬,还不服气?不服气也得铲了!”
  小金换了一副口气:“老白哥,铲是可以,您得说出个道道儿呀。”
  “不是给你说了,没道道儿,就是要铲了,皇上定的。”
  小金紧紧地盯着老白,老白却一老脸的满不在乎。小金鼻子里出了口长气,他低头看看地面,抬起头的时候,又换了一副口气:“老白哥,我是为咱公寓好。您别小看我这一点儿菜,一下子让咱公寓的文化气氛出来了。”
  老白说:“我们的公寓,不用其他人操闲心,你管好你自家的事儿就不错了。”
  小金尴尬地笑笑,说:“我在咱这公寓种这一点儿菜,让咱公寓的文化品味上去了。”
  老白撇撇嘴,说:“得了吧你!乡下人才喜欢种菜,农村人才喜欢在院子里种菜。”
  小金说:“老白哥,看来,您是油盐不进香臭不吃啊!”停了一下,又说,“老白哥,我明白了,您不是油盐不进香臭不吃,您是牛逼,您比那个谁谁谁都牛逼呀!”
  老白纳闷:“谁谁谁?哪个谁谁谁?我比谁谁谁牛逼了?”
  小金说:“就是那个谁谁谁呗,谁谁谁,地球人都知道。”
  老白明白了,他咧着嘴笑笑,说:“我就是比区委区政府都厉害,你说能咋着吧!”
  小金看看老白那张皱纹不多但遮不住苍老的老脸,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自己的脚面,看看那一畦小白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院子里的风从四围的田野里刮进来,凉丝丝的。阳光在雾霾中顽强地穿射,洒在地面,像是落了一层灰。
  小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顿悟了,我顿悟了!”然后,扭脸对老白说,“老白哥,您想铲就铲吧,您要是没时间没功夫铲,您给我划定个时间,我自己铲!”
  小金是一个既有灵性又心软的好青年,他的确在一瞬间顿悟了。娘的,铲就铲吧!反正万物都不过草木一生,从无中来,到无中去,世界的本原就是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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