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作品名称:有菜园就是家 作者:蒺藜秧 发布时间:2017-07-26 15:11:58 字数:6967
足足有三四天,小金上班没走菜地这边,他穿过长长的、阴暗的走廊,从顶头的楼道口出去。只是走过中间那个对着菜地的楼道口的时候,他会斜眼瞅一瞅。菜园里已经看不到裸露的泥土,小白菜已经长大。杂草也挺旺,几株清末根高高地挑起茎干,比小白菜高出一拃多。小金觉得自己有些无奈,有些无能。唉,让它们自己长吧,长成啥样是啥样。小黄,狗杂种,你有种的话,把整畦菜地给轧了!
又是一个周六,小金吃过晚饭,穿着裤衩,趿拉着拖鞋,慢腾腾地走到中间那个楼道口。他站住,远远地瞅着自己的菜园子。他已经足足一周不去菜园边了。他想去看看。他的心里有些紧张。他不愿意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回到自己房间,坐下,打开电脑。电脑还没开机,他推开椅子,“腾腾腾”走出房间,径直走到菜地边。
小白菜果真长成了,密密麻麻,看不出空地。前天下了一夜的雨,这会儿,小白菜吸足了水分,一片片菜叶茁壮生长着,显出一副旺相。
你小黄不是牛逼吗?你一次次轧我的菜地,轧死了多少棵小白菜,可你挡不住我的小白菜生长,你小子看看,这不,小白菜长成了一片了,小白菜长大了!
小金怔怔地盯着小白菜。我可爱的小白菜呀,我可怜的小白菜,你们被王八蛋大货车轮轧,你们却还能不停地长,就是被轧过的小白菜,这不,也长大了。
小金看看轧过的地方,咦,竟然找不见车辙了,也就是说,他压根儿看不出哪个地方被轧过了。整个菜园里一样密密麻麻,一样地绿油油,只是中间有一绺小白菜黄黄的、蔫蔫的,却找不见虫子,也找不见蝼蛄拱起的印迹。
仔细看看,轧过那块的小白菜的茎叶上有一道道白印子。以前,小金觉得小白菜被轧过后就会死掉,草本植物嘛,没有再生能力,可是,你看,草本植物的小白菜也会再生,尽管伤痕累累,可正是这些伤痕让小白菜显得更茁壮。看似弱不禁风的小白菜,你们多么强大呀!
不时有邻居走来走去。年青男性邻居没有和他打招呼的,脚步匆忙地走过去。几个中年和年青妇女停下脚步,笑着和小金搭讪:“你种的呀?长这么大了,能吃了。”
小金心里很高兴,他笑着说:“是啊是啊,谁想吃就吃吧,看看,多新鲜,也没打过药,纯天然无污染绿色环保。”他看看一名年青妇女怀里抱着的光屁股婴儿,说,“小孩子吃这种菜最好了,街上卖的菜都打过药,有的还喷了激素,小孩子吃了不好。”
小黄从仓库里走了出来,他扭脸向这边看看,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来,笑着说:“我昨天卸完货,蹲在咱的菜园边看,好家伙,好几个大青虫,我用手给你捏下来了。”听到“咱的菜园”,小金有点儿尴尬,心想,还真是做生意的,见面熟,会套近乎,听听,咱的菜园,大老爷们儿的不嫌肉麻?
小金蹲着,抬头看看小黄,他本来不想搭理他,却还是张口了,一张口就带着笑:“呵呵,谢谢!谢谢!小白菜已经能吃了,随便吃吧,邻居,这是咱的菜园。”“咱的菜园”脱口而出,小金却没留意到自己是否肉麻。
小黄说:“昨天中午面条下锅了才发现家里没菜了,就顺手到这儿拔了几棵。我是拣稠地方拔的,你可能都看不出来。”
小金装模作样地看看菜地,果真看不出来有人拔过:“吃吧,吃吧,邻居,拣大的拔,大的拔掉了,小的就能长起来了。”
“真没想到啊,剔着拔了几棵,就够做一顿饭了。”小黄开心地笑着说。
小金故作行家地撇着嘴巴:“嗯,可别小看这一片菜园,整个大院的邻居一起帮着吃也能吃好多天。”
小黄咧开嘴,露着一口白白的牙齿,傻傻地笑着。
又一个周日,小金没出去,好多租住户也都没上班,不过,大院里静悄悄的,已经到了中午十点多了,大院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夏至了,天气越来越热了,货真价实的夏天已经到来了,大伙儿都待在家里躲避炎阳。
小金却起床了,他光着脊梁只穿一条短裤下了楼,径直走到自己的菜园边。阳光火辣辣的,他的背上立马儿像有火烤。小金却不在乎,他圪蹴下来,贪婪地打量着自己的小白菜。这会儿才像老家大菜园里的菜畦,密密麻麻,长相旺盛,看不见菜稞下边的土地。小金把手探进菜稞丛,一阵清凉。拨开菜稞,看到了菜稞里边的世界。他从小就喜欢观看庄稼稞大菜秧稞子下边,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好多童话都是在那里发生的。小白菜秧子还不算高,但它们下边的另一个世界也是隐秘的、新奇的、安宁的,嫩嫩的星星草、节节草被菜稞子遮掩着,当然长得不够旺了,毛茸茸地,就像菜稞的伙伴,与菜稞和谐共生,不争多少肥水,更不争阳光,它们就像大森林深处的小矮人。小时候,小金特别喜欢一个人跑到青青的、扬花的麦田里,钻进密密麻麻的麦稞子丛里,躺在麦垄间,隔着青青的麦芒仰望蓝蓝的、无边无沿的天穹。一片白云悠闲地飘过,偶尔,一只两只云雀或者什么鸟细细地嘁嘁或喳喳两声,倏忽飞过去。不知不觉地,他就会睡着,做一个恬淡的梦。
那就是人们常说的童年梦少年梦吧?
两条腿有些酸麻,小金有些困难地站起身,两手掐着酸痛的腰肢,扭身看看一圈两层楼房的窗户,浅灰色的外墙,到处都是乱蓬蓬的电线。唉,这就是北京著名的词汇“出租屋”的现实映照。小金在原地轻轻蹦跶两下,刚出来背上被晒得火辣辣的,蹲了这半天,竟然没啥感觉了,甚至不觉得热。小金的目光踅摸一圈楼房,看一看这扇窗户,看一看那扇,这院子里的弟兄姊妹咋都这么懒呀?都几点了,太阳肯定都照着你们的男屁股女屁股了,你们还在睡觉。他又想起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他倒没这样的感觉,谁让他在一条地铁线上的四站路远的地方、在家门口上班呢?他甚至有些猥琐地想到,乖乖们,你们是不是平时凑不到两口子亲热的机会,好不容易逮着个星期天,昨天晚上热火朝天,大清早又热火朝天,然后,两条死狗一样地又睡着了?
小金偷偷笑起来,这就是我小金生活的市井江湖啊,我就是市井中人,我也是江湖中人。北漂们都应该算作江湖中人吧?“江湖中人”,多潇洒的一个词儿,我小金不知不觉也成了游走京城江湖的江湖中人了。嗯,不能说游走,应该说“浪迹”,浪迹江湖,哇塞!
小金在这边挺开心,院子深处的楼道口,却传来两个女人的吵架声,还不是对等力量的吵架,一方,一个大妈,听上去应该有六十来岁了;另一方,一个小少妇,听上去也就三十来岁。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吵得挺斯文,声音都轻轻地,其实不算吵架,应该说是抬杠。
小金支楞着耳朵听。小少妇是自己的隔壁邻居。并非说小金认识小少妇,他一次也没见过她,不过,他对她的声音非常熟悉。
半月前的一个晚上,小金下班,吃过饭,正在电脑上瞎逛游,突然,隔壁传来清晰的吵架声,应该说,一个人的数落声:“你他妈的整天在qq微信上和女人瞎聊,还他妈的装嫩,你自己说说你多大了?你三十五岁的老爷们儿了,却写着二十六岁,你他妈的装什么嫩呀你?”
男人可能在轻轻地笑着,声音也轻轻地:“看你说的,我装什么嫩呀?qq微信嘛,不就是瞎聊?再说了,我的好友都是公司的同事,你多心了。”
“什么同事呀?你的聊天记录我都看过了!”
小金只听到男人轻轻的叹气声。小金没见过那个男人,不过,他想着,那哥们儿应该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小伙子,肯定是大学毕业,挺有涵养。老婆不怕邻居听见,那么大声地咋呼,这哥们儿却一直忍气吞声,不和老婆计较。小金挺佩服他。
老婆却不依不饶,继续大声数落,声音越来越高,好像担心邻居听不清楚。
“你要是不想过,咱俩趁早散伙,儿子也不给你,免得你带坏了孩子。有你这样的爹,孩子都跟着丢人。像你这样道德败坏的东西,都不配当爹。”
男人干脆不搭腔了,让老婆一个人唱独角戏。小金太佩服这哥们儿了。他甚至想着,弟妹,别玩丢人了,摊上这样的好老公,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呀!
在这个荒郊野外的大杂院里,小金还真没遇到过吵架的。他有点儿吃惊,并非因为小两口吵架吃惊,他是因为小少妇的音质和说话的节奏、语气等等演讲技巧吃惊。他想着,这名小少妇邻居不是成功学教师就是天生的演说家。小金真不是和自己开玩笑,当年,他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天走过一个教室,听见一名年轻女教师在上课,讲的是英语课,她清晰的口齿和严密的逻辑让小金很吃惊,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么多年了,小金从没遇到过比那名女教师更优秀的演讲家,今天,他算是又碰见一位。
这会儿,小金没听出来小少妇那天的演讲水平,可能是事情不够严重,小少妇提不起精神。但小金还是大概听出来了端倪。
小少妇和大妈带着孙子儿子在楼道口前边的空地上玩,小少妇喊儿子:“石蛋儿,别乱跑,不要和小朋友打闹,要优雅从容,不要那么粗鲁。”
大妈笑着说:“你小儿叫屎蛋儿呀?俺老家安徽有好多小孩儿叫屎蛋儿孬蛋儿狗剩石头儿。人名儿贱,人命硬。”
小少妇半天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小金听到女人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小金知道,小娘们儿生气了,他也暗自埋怨大妈:大妈,你老土呀!
小金走过去,笑着说:“邻居,你的声音真有磁性,说话逻辑严密,”猛地,小金愣住了,他知道再多说就说漏嘴了,急忙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大妈其实是在恭维您和您的孩子。”
小少妇瘦削苍白的脸,小金知道,这是位有个性的主儿。
小少妇看看小金,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大妈讪笑着说,语气像是在讨好:“妮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小儿的名儿好听,俺老家好些人都叫这个名儿。”
小少妇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可您别老拿您老家的名儿和我儿子比。”
大妈应该是那种上了岁数多少有些听不出话音儿的人,她可能想给小少妇解释啥,却只是翻来覆去唠叨同一句话:“妮儿,我是说,您小儿的名儿不土气,好听,俺老家好些小子都叫那个名儿。”
小少妇有点儿生气了:“我给你说了,你别拿你安徽老家的人名儿和我儿子的名字比,谁不知道安徽人土气又穷气呀?”
“咦,俺安徽人咋就土气穷气了哩呀?俺安徽出过好多大官哩,俺村儿就出来好几个大官。屎蛋儿孬蛋儿狗剩的名儿多实在呀!”
小少妇突然高声喝道:“行了!请您不要再拿你们安徽老家的人名儿和我儿子的名字比了!”
大妈不知所措,小金也不知所措,他笑着对大妈说:“大妈,别说了,老年人和年轻人说不到一块儿,有代沟哩呀!”
“我也没说啥呀?我就是和她在这儿瞎拉呱儿,我是在夸她小儿。”
小黄和媳妇儿出来了,胖男孩儿也跟了出来。小黄走到大妈跟前,说:“娘,你别说那么多了,小金兄弟说的是,上岁数的人和年轻人说不到一块儿,你好心,人家说不定当驴肝肺哩。”小金这才知道了,大妈是小黄他娘。
小少妇看看小黄,抱起儿子,一边向楼道口走,一边鼻子里又哼了一声,说:“乡下人!”
小黄看看她的背影,脖子梗了梗,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他也低声骂了一句:“住到这地儿的人咋着也不能算牛叉!”然后,弯腰抱起儿子,冲小金尴尬地笑了笑,向中间的楼道口走去。
小金心里升起一丝轻松的感觉。
小金的确感觉轻松了一些。吃过晚饭,他少见地叼着一支烟卷,穿着短裤,趿拉着拖鞋,从楼道里钻了出来。他向四周看看,院子里有不少人,男女老幼,家长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眼睛拴着自家孩子;孩子们在水泥路上热火朝天地吵闹着、追逐着。
小金笑眯眯地,他冲在不远处带着孙子的老卢扬扬手,他不知道自己为啥要招呼老卢。老卢似乎没注意到,一边和一名老年妇女大声说话,一边在一棵玉兰树下甩着瘦长的手臂。
小金也没在意,他走到自己的菜园边上,打量着小白菜。一畦小白菜相互拥挤着,纷纷向上探着脑袋。黄昏时分,小白菜们不再像中午那样蔫吧,水灵灵地,一个个支棱着脖子,像一群刚刚孵出壳的小雏鸡。小金几乎每天都要吃小白菜,他不是连根拔掉,他只掐叶片,好让小白菜不停地长。好像没人这样采摘小白菜,小金为自己的创意、为自己的好生之德得意,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尽管他知道自己还不到酝酿出生活情调的年纪。看着小白菜,小金还有点儿发愁:这么一大畦,自己咋着也吃不完,看样子邻居们倒是都挺自觉,没人拔自己的小白菜。你们吃呗,一个院子的邻居都来吃,都像我这样掐叶片,估计也供得上。
小金扔掉烟蒂,用手心轻轻摩挲着小白菜的叶片,涩涩地,痒痒地。已经有淡淡的露水,凉丝丝地。小金喜欢抚摸庄稼,从记事儿开始,每到初夏,他都喜欢跑到麦田里,用手心轻轻抚触青青的麦芒,痒酥酥地。小金一边抚摸自己的小白菜,一边细细打量。他怎么看也看不够。这时,他第一次吃惊还有点儿欣喜地发现,这不是那种水啦啦的上海青或者小油菜,是他从小就喜欢吃的小白菜,叶片不像上海青或者小油菜那么光润,小白菜叶片上生着一层细细的茸毛。有人可能嫌它们扎嘴,小金偏偏喜欢小白菜这种涩涩的口感,他不喜欢油菜那种略带苦味儿的草腥气,小白菜的味道在小金的舌头上很纯正。不过,从小吃到现在,小金也没闹明白,小白菜是小的大白菜还是就是这种品种?小白菜长啊长啊,是不是到了霜降前后就长成圆滚滚的大白菜了?
小金突然想起了小黄老婆的话,暗自笑笑,咳,我还真是乡下人,呛不住洋气的上海青的怪味儿,偏偏喜欢这种土生土长的小白菜。他坚信,小白菜一定是中国原产植物和蔬菜,喜欢中国原产食物的人才是真正的中国人。
小金又呵呵乐起来。他一边悄悄地乐,一边抬起头,用眼光洒洒四周,老卢他们那帮男女老幼还在不远处另一栋楼房的楼道口唧唧喳喳说笑。老卢咋不过来呀?和老人家探讨一下,小白菜是不是小的大白菜。他把烟头在地上摁灭,又把目光转到自己的小白菜上,他看见了一簇菜叶,花花地,被虫子啃啮过了。他用手扒开小白菜,仔细找找,没有虫子呀,就连虫屎都没有。他想起了小黄,小黄说捏过几次虫子,他本来以为小黄只是碰巧看见一只菜青虫顺手捏了下来,看来,不是那回事儿,那哥们儿也许下了点工夫给小白菜除了除虫。对了,有一次,老卢也咋咋呼呼地说:“好家伙,我给你捏下来十来条菜青虫,一个个像蚕那么大,那么肥!”小金没见过蚕,可他知道,虫子个头应该不算小,那应该是他生气那阵子,好几天没心思打理自己的菜园,害虫,哦,应该说害虫它娘蝴蝶或者蛾子趁机作祟。有一次,他走过菜园,看见几只白蝴蝶花蝴蝶在嫩嫩的小白菜上飞来飞去,他就知道,要生虫了。他现在还记得,当时他轻轻骂了一句:狗日的,你们也来欺负老子,欺负老子的小白菜!它们才刚刚伸出叶片呀,还嫩着呢!你们和小黄一样德性!
小金回想起了中午吵架的事儿,小黄哭丧着脸挤出一丝笑的模样让他心里得意洋洋:小子,这会儿你知道喇叭是锅是铁了吧?我让着你,有厉害主儿收拾你。大伙儿出来混饭吃,不像在自己乡下家里,学会在城市里咋着过集体生活吧!你是一只刺猬,别人也是刺猬,这不,你没把母刺猬扎败吧?
小金轻轻吹了声口哨。他一直认为,学生出身的人、当兵出身的人之所以比农村进城的人懂规矩,正是因为他们经历过集体生活。在人堆儿里折腾过的人自然懂得如何和周围的人打交道。
“嗬,看着你亲手种的菜,有成就感吧?”
小金抬起头,小黄,他啥时候来的,小金没注意到。
小黄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利群香烟,二十多的那种,抽出一支,扔给小金,自己也叼上一支。小金急忙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给小黄点烟。小黄用两只手捧着点烟。两个年轻男人一边抽烟,一边站着拉呱儿。
“兄弟,抓紧吃吧,你看看这菜,咋长这么旺?一天一个样儿,眨巴眨巴眼睛,就这么大一片了。”小金一本正经地说。
“吃!以后每天都吃!我最喜欢吃小白菜了,不喜欢吃油菜。”
“我也是!”小金惊喜地叫道,“我不喜欢上海青,我就喜欢小白菜,味儿正。”小金差一点说出“看来,咱弟兄们儿都是乡下人啊”,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有人把油菜叫做上海青,我更不喜欢吃了。”
“我也是因为那个原因才不大喜欢油菜。”
小黄随着小金一起大笑,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相互瞅了对方一眼。
“啥鸡巴上海青呀!都是卖菜的人为了多卖钱瞎编的洋名字。”
“我也是那么想。一块地里差不多的菜,起个洋名词儿,就能多卖钱。这人呀,都是吃坑不吃敬!”
“可不是!”
两个年轻男人、两个租住户又是相视一笑。
小金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一边踩着烟头,一边笑着说:“小黄,兄弟,咱都是乡下人呀!”小金到底让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他急忙看看小黄。
小黄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兄弟,啥是乡下人?啥是城市人?喜欢吃小白菜就是乡下人?喜欢吃上海青就是城市人就是上海人?有那个想法的人才是真正的土八路。”
小金嘿嘿笑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心里却暗暗佩服小黄,没想到这个“乡巴佬”也挺有想法,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俗。
“咱生在乡下不错,可咱来到北京做生意,来到北京上班,在北京住,尽管是住在北京的荒郊野外,我觉着咱咋着也不能算是乡下人,至少算半拉北京人。”
小金说:“我说的乡下人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说咱都是老实人。”
小金咋呼:“兄弟,咱俩握握手吧?心有灵犀呀!”
“你还是大学生哩,用错词儿了,心有灵犀说的是男女之间。”
小金嘿嘿笑笑,他本来想给小黄解释一下,想了想,没说。过了一会儿,小金脸上浮起一层浅笑,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儿嬉皮笑脸:“KAO!小黄,半拉北京人?莫非你瞒着嫂子在城里养了个北京二奶?那样的话,你还真算是半拉北京人。”
小黄看着小金,脸上的自来笑不见了。他低下头,目光散漫地盯着地面。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小金说:“老弟,你还是大学生哩,咋也说那样没水平的话?”
小金楞住了,脸上的浮笑不见了,泛起一层酱红。他看看小黄,讪讪地说:“小黄,咱说句实在话,我原先觉着你文化不高,这会儿一听,你比清华北大的教授水平都高,比城里那些装逼的男女家们都高。”
小黄说:“为啥大伙儿老是磕磕绊绊,正是因为有这样那样的偏见。”
小金说:“兄弟,咱是真兄弟,都是明白人儿!”
小黄笑起来,他平时总是有些苍白的脸竟然也泛起了红晕,对小金说:“小金,兄弟,咱的确是真弟兄。”说着,脸上更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