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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故事乡村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17-06-12 13:22:27 字数:6793
石泉城到处都是断垣残壁,随处可见尸骸残肢。赵妹仔见不得如此血腥残忍,一路上哇哇狂吐。各色人物,来来往往。有抬人的,有翻东西的;有背人的,有拿物的;有解放军,有消防,有武警……二爷顾不得其他,辩明方向,向政府广场跑去。赵妹仔掩着嘴,难受得眼泪哗哗地流,紧赶慢赶地跟在后面。
政府广场已没有一点广场的模样,倒塌的楼房,横七竖八的车辆、木板,缺胳膊少腿的桌椅,到处都是烂衣烂被,还有用报纸蒙着脸的遇难者。
二爷边跑边喊:“可可,唐女子!可可!”
迎面走来抬着伤者的,拄着木棍的,背着大爷大妈的,牵着孩童的……大家默然无语,眼神呆滞,偶尔瞥一眼二爷。
二爷一路狂奔,原本平整的街道起伏不平,变得坑坑注洼,爬坡下坎,二爷几次摔倒,几番爬起。一直跑到自已的楼下,发现楼房还好好的立着,三两步上了楼。房门开着,二婆抱着可可,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头发散乱,满嘴燎泡。满屋的灰尘砂石,东西摔得到处都是。看看二爷进了门,二婆扭过脸去,不停地抹着眼泪。二爷伸手抱过孙子,可可睡得香甜,二爷紧紧地搂着,泪水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将胸前打湿。赵妹仔上楼时,二婆已经平静下来。
“这三天,哪里也不敢去。等着你,我晓得,你肯定会来!”二婆说:“一个人,带着可可不敢走,出城的几条路都封死了。好在房子没倒,还有吃的。楼上楼下的人都逃了。再不来,我也要逃了。四周到处是死人。”二婆说着又开始淌泪。赵妹仔搂着二婆,埋在肩头上呜呜呜地哭。
“走,到处都是死人,臭得很。再不走要闹瘟疫了。”赵妹仔说:“当兵的在喊,到涪城去。我们也走。”
二爷将可可交给二婆,寻了一个大口袋,装上可可的奶瓶奶粉,找些饼干糖果,胡乱吃了几口。三个人开始出门逃难。二婆出门时,回头看了又看,眼泪禁不住又淌了下来。狠狠心,关了房门,迈步下了楼。
离开石泉的路已没有了,四周的通道,全部被巨石塌方阻挡。山体支离破碎,绿色褪尽,裸露出岩石,干瘪难看。外逃的人,成群结队,手脚并用,在直上直下的悬崖,踹出了一条又一条小道。二爷看看女婿工作的地方,已变成了一座土山。县中的楼房宿舍,倒成了一片平地,只有几棵大树没变。实在不愿就这样离开,二爷在人群中寻到一块石头,让两个女人坐下不动,自已一头扎进学校。不顾军人的阻拦,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一处一处寻了过去。哪怕有只言片语,也要明了儿女的消息。二爷如同一个疯子,逮住人就问,把倘大的校园来来回回跑了若干遍。终于得到确切的消息,勤达受了伤,已经被解放军救走了。不知春华在哪里,没人见过她。二爷满心欢喜,至少勤达还活着。紧绷的心终于松驰下来,会同二婆和赵妹仔,按照军队的指挥,慢慢地向涪城走去。一路上停满了各色军车,不断有军人成排成列地向石泉前进。也有好多民兵,拿着铁锹、钢钎和十字镐跟着前行。
二婆不断地问:“就这样走了,不管了?”
“找地方,安、安顿下来,再、再说。”二爷说。
“到哪儿去哦,无亲无故。”二婆很发愁。
“到涪城去,我家里宽。住我家里。”赵妹子说。赵妹子的老公和儿女,在涪城搞建筑,买了一套大房子,完全安顿得下几家人。
“到了再、再说吧,不知涪城受、受没受灾。”二爷突然间说话又变得结巴起来。
大路上的人越聚越多,蠕动的人流浩浩荡荡,汹涌向前。路边不断有发水发吃的,二爷挤去领来吃食,就这样一直向前向前。可可醒来,看着人山人海,高兴得手舞足蹈,只要吃饱喝足,一会儿便沉沉入睡。二爷二婆轮翻抱着,看看孙子,抱着实实在在,心中得到稍许的安宁和满足。
涪城一切安好,赵妹仔与家人幸福团聚。二爷二婆看别人一家团团圆圆,内心凄凉酸楚,谢绝了赵妹仔一家人的好意,按着政府的指定,住进了为灾民准备的帐篷。四周都住着石泉县城出来的居民,家家都充满苦难悲伤。大家交谈沟通,伤心处一起流泪,相互安慰鼓励,可以毫无顾忌的悲伤哭泣,自由倾诉,悲哀得到天然的释放。
二爷每天早出晚归,跑遍每一个安置点,打听女儿女婿和儿子的消息。断断续续得到结论,女儿春华已被学校证实遇难,但不知死于何处。女婿的单位几十名职工,只有几个人活着,没有人见到小张。勤达左腿断了,正在部队医院治疗,已经接好,正在休养,不会落下残疾。二爷二婆每每为得到的消息,哭一阵,叹一阵,高兴一阵,日子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延续下去。
帐篷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窜来窜去,传递着乱七八糟的消息,大家惊慌无措,六神无主。吃着各种方便食品,喝着矿泉水。没有思想,没有未来。到处是寻找亲人的字条和广告,帐篷上贴得像疮疤式的难看。亲家和亲家母寻了过来,四人相对无语,涕泪满襟。大家都盯着可可,一岁多的小孙子成了大家唯一的寄托与希望。
“从女儿女婿手中接到可可,春华还说今天课多,晚上有辅导,下午小张先过来接儿子。”二婆沙哑着嗓子,抹了把眼泪,开始讲述四月初八的经历:“我陪着可可边玩儿边往家里走,一路上遇到熟人,邀约着下午睡了午觉去公园。回到家都快十二点了,吃了饭都一点多了。可可每天是要睡午觉的,我一个人在家里絮絮叨叨,总觉得犯迷糊。以前我从来不这样,我也去睡。害怕孙儿醒了找我,我就挨着可可。孙儿睡得甜哦,两个小手捏着拳头,举在头边,小脸儿还在笑。我靠在枕头上,迷迷糊糊。突然噔噔噔的声音,把我吓醒了。窗外漆黑,轰轰烈烈地乱响,天啦,啥事哦!我一把抱起可可,站都站不稳,两婆孙滚到一起,孙儿哇的一声哭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只好卷到,抱着可可,躺在床边,念着阿弥陀佛!孙儿越哭越凶,灰尘进来了,呛得我咳嗽,顺手扯件衣服,盖在头上,才好点。等了半天,动静小了,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喊。我壮着胆子爬起来,四周的房子都莫得了,垮成坪坪了。我们这个楼还好,没得问题。我抱着可可下去,翻过旁边的烂墙,广场上牌枋也跨了,办公楼也没了,到处都在喊救命,好多人都血沽淋铛的,都瓜了,不晓得干啥,哭啊!我朝女婿上班的地方看,房子莫得了,变成了山!”二婆说着说着,那泪就哗哗地淌着,说不下去了。一家人都陪着垂泪。
“政府的人组织救人,让受伤的、老年人、娃娃,坐在广场中间,那儿安全。我抱着孙儿,哪儿也不敢去。一下下地又动了,一下下地又动了,岩上的石头轰轰隆隆地向下滚,吓得人惊叫唤。半夜开始下雨,找了张纸板,盖在可可头上。受伤的一个个都咽了气,抬到边上去,到第二天早晨,摆了一边边,都用衣服蒙了脸。唉,命不值钱啊!先死一个,大家还哭,到后头,莫人哭了。咽了气,就抬过去。半夜有当官的来了,有当兵的来了,第二天,组织大家走。我不走,走哪儿去啊,我一个老太婆,一个奶娃娃。我儿啊,女子啊,女婿啊,我要在这儿等。”二婆停了半响又说:“过了两天,发的零食莫得了,水也没得了,四周的尸首发臭了。还没见到人,我抱着孙儿,摸回房子里。房子没坏,好好的,吃的喝的都有,我找些烂木板,用矿泉水烧开水,给孙儿兑奶粉。孙儿乖得很!这个家就剩下我和孙儿了,我要带孙儿走,到处都是死人,尸臭越来越难闻,再不走就害了我孙儿。还好,他外爷来了,逃到这儿,政府管吃管住,还有奶娃娃的奶粉。这也不是办法啊,坐吃山空,政府管得到好久?天热了,这个帐篷咋过日子。大人得行,可可咋受得了!”
亲家和亲家母边听边抹眼泪,死死地抱着孙儿。他们居住的村庄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这个世界留给他们的只剩下这个孙子。四月初八的上午,老两口走出家门,上后山去栽黄连,山高路远,预计四五天后才能回家,便背了一背米面油,几块腊肉。中午时分,到了去年秋天开垦出来的火地,才把这几天要住的窝棚打整完毕,刚刚升火做饭,大山就剧烈地抖动翻滚起来。两人死死抱住搭窝棚的两棵大树,才没有滚下山崖。等到一切平静下来,才发现往日的村庄已不见了踪影,修建得漂漂亮亮的房屋,也无影无踪,熟悉的大山,一分为三,凭空矮了许多。往日鸡鸣狗叫的山谷寂静无声,只有呜呜的山风在林中,鬼怪般的穿越飞掠,小树杂草被压迫得东倒西歪。
熟悉的世界就这样瞬间消失,两个人呆呆地不知置身何处。沿来路下山吧,来时的半边山都不见了,哪还有路。朝其他方向走,辩不清东南西北。还是等一等吧,好在还有窝棚,窝棚里还有一背夹吃食。两个人在窝棚里熬了一宿,第二天还是决定下山。平常半日的路程,七绕八拐,等到走下山时已经是两天以后。
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子,到处都是伤亡的人员。无人看管的牛羊鸡猪,自由自在的到处游荡。一路走来,碰见熟悉的人都不好打招呼,说什么啊,无语泪先流。也有熟人倒在路边岩脚,先还充满热情的呼喊,救助。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顾不得了,向前向前,到石泉去,找儿子,找媳妇,找孙子……成了两个人唯一的信念。就这样,在山沟里转了四五天,终于来到了石泉城。到处都是戴着面具,穿着白衣白裤的军人,到处都在喷药,到处都在赶人,到处都在埋人。又往前走,到处都是人,随着人流,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几天了,才吃上一口热饭,喝上一口热水,遭罪哦!命啊,地震,咋叫我们遇上了这个地震!
大灾大难,两家人居然走到了一起,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看旁边有空着的帐篷,两家人就收收拾拾搬在了一起。男人负责打探消息,领取政府发放的各种救济,女人负责带好可可。煎熬着的日子慢慢蠕动。
实在放心不下石泉城里的房子和房子里的各种物事,二爷偷偷地潜回早已封锁的县城,把存折银行卡、户口本、房产证等值钱的东西,把用得上的衣物用具,可可的玩具,一股脑地搬了回来。又去找到县中管事的老师,问清楚了勤达的情况。闲着无事,坐在帐篷里,天天等着吃饭。好像活着就是为了一日三餐,让人心慌意乱。二爷二婆慢慢地怀念起张家场,怀念起石家沟,怀念起以前的点点滴滴。
成千上万人居住的安置点,就是一个偌大的贫民窟。人们从地震的惊恐中苏醒过来,醉酒的,打架的逐渐增多。谣言开始四处传播,说有人贪了救济粮,有人倒卖救灾物资……渐渐的有同政府人员吵闹的,有同村社干部打架的,也有提刀砍人的,抹脖子自杀的……层出不穷,半夜三更也不得安宁。巡逻的警察,从每队6人增加到10人,从每天三班增加到六班,还是解决不了问题。安置点就像二十四小时不歇业的大市场,嘈杂混乱,毫无章法。
二爷实在想不明白,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又这样不着边际,胡搅蛮缠。政府人员,村社干部,好多人的家也没了,人也没了,起早贪黑忙这忙那,居然落不下好。打架的人,咋不在地震中死去,把我女儿女婿换出来哦,这群杂种!二爷恨不得寻一把刀杀了这些混蛋。二爷的脾气一日盛过一日,常常憋得脸红筋颤,心情一天坏过一天。
“这、这儿不能住!住久了,要把人变坏,人要学坏。”二爷对二婆说:“回去。我走时,张家场的房子只落了瓦,好好的。回张家场!”
“哪门走?走哪条路!”二婆在帐篷里,看见了几个从张家场来的人,都说路毁完了。
“肯定、肯定有路,我出、出来那条,不行,可可太小,危险!”二爷说:“我去打探,回去,一定要回去!”二爷说干就干,问从张家场出来的灾民,问管事的干部,甚至问到了旁边的部队。
没人能给二爷一个答案。灾民说的路,就是二爷地震晚上走的路。那哪是路!为了逃命,遇岩跳岩,遇水淌水,而且是在晚上,看不清胆子大,现在让二爷去,说不定不敢走。干部说,正在组织疏通绕道的路,要围着这座山,转几个圈儿,大约要多走几百里,马上就要通了,过几天你再来问下。部队上当官的说,我们派工兵深入大山无人区,正全力抢通生命线,这半个月才抢了10公里,全是岩石,山上冰雪覆盖,施工艰难,计划抢通的路有50公里,至少还要两个月。二爷道不完的谢,回来一想,啥准信也没得到,啥效果也莫得,愁得话也不想说,饭也不想吃。
亲家听说二爷计划回张家场,劝二爷:“莫回去!路不通,太危险了!就在这儿,政府管吃管住!”
“住在这儿,不是办法。靠国家养,不、不行,自己得想法!”二爷说:“张家场房子没倒,比这儿强。”
“路不通,吃啥用啥?”亲家问。
“种地,啥都有,饿不死!”二爷很自信。
“可可还小,就不同你们去吧。路上太危险,天远地远的,我们带着他在这儿……”
说到重点了,二爷看看二婆,二婆阴沉着脸。
“可可还是跟我们走吧!”二爷说:“生下来,就是他外婆带!”
“就是,可可赖我啊。一年多,天天跟我在一起。”二婆说:“可可是你们的孙子,也是我们的孙子,都把他当心肝。关键看怎样对他好。亲家啊,可可姓张,他也是我们梁家的血脉啊!”
“我们不,不、不得贪可可的钱财,一心为他好。”二爷说:“这一辈子,挣的金山银山,都是他的!”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亲家急得两手乱抓:“多心了,你们多心了!亲家,我莫这个意思!莫这个意思!”
原来前几日,政府开始发遇难人员丧葬费。按人头,凡是办了死亡证明,到派出所销了户的,一人伍仟。为领女儿女婿的丧葬费,两家人第一次有了分歧。二爷二婆的意思,女儿的丧葬费该自已领,女婿的丧葬费亲家领。亲家和亲家母却认为,春华嫁入张家,就是张家的人,两个人的丧葬费都该张家领。两家人为此积了气,差点闹出矛盾来,纷纷跑去找人咨询,都想自已去领钱。偏偏发钱的人知道情况,喊两家人商量好了,一起去办手续,事情也就拖起了。最后还是京城来的大学生帮忙做了个了断,小伙子会做工作会说话,把两家人批评一顿,各打五十大板。说可可是第一继承人,你们两家见了钱就不讲亲情,一心钻到钱眼里,娃娃还不到两岁,就成了孤儿,你们不想如何抚养他,还跑来争他的钱财,这可是他爹妈的命钱,不给他,给哪个?你们四个人都五六十岁了,又没受伤,不幸中的万幸,自己有双手,能够挣钱啊,还抢娃娃的财产!
四个人一听,都眼泪汪汪。二爷恨不得扇自已两耳光,自已的存折里还有几十万,哪用得着这样丢人现眼,七老八十,还让一个嘴上无毛的小伙子看不起。二婆却不这样看,如果自已不争,钱就让亲家亲家母领了,可可也占不到。这样明确了,以后就按此办理,一切都归孙儿,将来就好办。于是四个人又到司法局的公证处,写了一份公证书:凡女儿女婿将来所有的财产资金,全部归可可所有,张家和梁家父母不得占有一分,可可建立专门的存折,资金的领取使用,四位老人都要清楚明白。四个人郑重其事地画上了脚模手印,一家收了一份,这件事才算了结。但从此两家人就生分起来,不再是从前那样亲密无间。
二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路就堵死了。不过,想起来也确实如此。张家的一切,都随着地震消失殆尽,一无所有,可可跟着,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累。二爷二婆除了张家场的铺面,石家沟还有山有林,只要人勤劳,断断不会亏待了可可。张家夫妇,想来想去,也就一口气叹了,默许了可可的归宿。
二婆取得了胜利,想着亲家亲家母从此孤单寂寞,心中说不出的凄凉难受。自已还有儿子,再过两个月就可以回到县中上学了。可亲家亲家母只生了小张一个,老年丧子,余生如何过活。就又返过来劝亲家亲家母:“先想办法,把这几年难关度过。到时日子好了,两家搬到一处,我们都来照看可可!”
“到时再说吧,我们确实管不过来。”亲家说:“你们把可可带好。我们地也没了,房也没了,只剩两个光人了。守到这里,看政府咋安顿。”
“我去买两部手机,好经常联系。”二爷说:“经常喊可可给你们打电话!”二爷真的就买了电话,一家一部。
又这样过了半个月,政府组织抢修的道路,终于通了。只是绕行得太远,单边就有400多公里。二爷二婆下定决心,马上启程返回大山。再不往回走,就进入雨季,新开的道路会更加危险。入伏了,山外的天气一日日地酷热起来,安置点在烈日的暴晒下,犹如一个大煎炉,上万灾民在上面日夜炙烤,整个场面就如即将点燃的火药桶,危机四伏。
二爷二婆将帐篷的东西收起来,居然有几大堆。太远了,不能带这么多东西。发的救灾棉被可以不要,家里有;发的救灾脸盆不要,太难拿;发的衣服,可以选两件……二婆一个人在帐篷里收拾了大半天,终于精简成一个口袋。听出山的人讲,路是新抢通的,有好几处很危险,有几个地方还要走路,东西越简单越好。只要带上钱,一路上什么都买得到。二爷二婆带着可可上路了,亲家和亲家母忍不住的抹眼泪。
“想开些,莫呕气。要保重,可可还等着我们照看。”二婆哑着嗓子:“等我们安顿好了,给你们打电话。到时上张家场来住。一定来看孙儿啊!”二婆还没说完,泪水就湿透了面颊。
这是一条跨越四季的路。出发时,涪城是炎热夏季,满车人挥汗如雨;跑出一百多公里,就回到了春季,沿途有着叫不出名的野花;车子爬到半山腰,红叶遍山,萧瑟冷清,满是秋的味道;到了山顶,风雪交加,冻得人哆哆嗦嗦。二爷二婆的心情,随着沿途的风景不停的变化。人生就如这直上直下的大山,一天就可以经历四季,刚刚还美妙如春,转眼就是秋风凄凉,让人骤然无措。回想着春节期间,一家人的自在快乐,二婆的心阵阵刺痛!那时的人永远离别,那样的时光永远不再。离去的人,两眼一闭,归于自然,无知无觉。活着的人,悲伤痛苦,永远挂念,何处才是尽头!
可可从来没有坐过这样远的车,开始还兴高彩烈,问这问那,慢慢地就失去了兴趣,耍起了脾气。二爷抱着,二婆哄着,慢慢地开始入睡。二婆看着孙子,隐隐地看到春华幼时的小脸,稚气漂亮,心中的希望袅袅升腾,一丝满意正在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