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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故事乡村 作者:尔玛天空 发布时间:2017-06-05 13:26:42 字数:3231
戊子年一开年就显得特别奇怪。
先是年前铺天盖地下大雪,一场又一场,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石家沟的雪深达两尺,从山头到山脚一片素白,到春节还没融化。山岩树下,房前屋后,随处可见倒挂下垂的冰挂,整日滴滴答答。二爷一家原本计划守着这几年的惯例,春节间回到山上,祭拜祖先,随了梁氏家族的规矩,轮流请本房至亲吃饭喝酒,共贺新春。
可大雪一直不停,小年过后,竟然没寻到一天好日子。雪大路滑,寒风凛冽。春华害怕一岁多的儿子经受不了折腾,受了风寒,闹出毛病,就劝父母等到天晴放暖,再回山上。况且按惯例,只要在元霄节前请客,也算过年,不会违了礼数。再说勤达已经读高二,县中为尽快上完新课,为高三腾出时间冲刺高考,年前补课要到腊月二十八,过完节正月初五又要上课,留勤达一人在石泉也不现实。二爷二婆同意了春华的意见,同石家沟的亲房通了电话,一家人就在石泉过春节。小张也就把父母请到石泉,春华小张结婚后,一大家人终于第一次团聚在一起。
整天的日程安排就是吃和耍。小张春华除了偶尔出去与同事们聚会,大多时间在家陪着双方父母,带着儿子可可去公园游乐场。二婆与亲家母守着灶台,变着花样准备各种吃食。二爷和亲家每天中午喝点酒,下午便陪着孙子沿着河堤公园到处晃荡。
二婆感叹:“这日子无忧无愁,比得上以前的地主老财!”
“比地主老财好。”二爷说:“何氏祖婆发了家,每天用角筒打米做饭,必用手将角筒上的米抹平,规定一个月只吃两次肉……”
“一般的地主是从嘴里省下的,有点钱就买地方,买山林。哪像现在,想吃就吃,想喝就喝。”亲家深有同感。
自从前年春华生了可可,二婆就一直住在石泉。每天早上春华和女婿去上班,二婆就把孙儿接到家里来,陪着孙儿玩耍走动。晚上,小两口下班过来,吃了饭,再带孙子回家。二爷也时常留在石泉,整天围着孙儿转,渐渐的把张家场的药材店,石家沟的林子也看淡了。常常是季节到了,就回去集中突击,三两天忙完,又急冲冲赶到石泉。几天不见孙儿,嘴里就不停念叨,一大家人整天围着可可。二爷二婆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只担心着勤达明年的高考。用春华的话说,一家人操心的大人是勤达,操心的娃娃是可可,都在围着男生转。
勤达在校学习优异,常常代表着学校去参赛,拿下了国家级的奥赛奖。如果不想上进,可以保送一般的大学,如果要更上层楼,还得加紧学习,参加高考。勤达想考到北京去,整日里埋头学习,不理杂事。二婆说,只有两件事可以喊得动他,一是踢球,二是抱可可。在县中里,常常听到勤达的新闻,有这样一位学霸弟弟,春华感到是件很骄傲的事。
清明节前,二爷二婆回石家沟上坟。全沟人都在传说,前几天,多年不见的大熊猫,居然跑到沟里来,不惊不诧,大摇大摆在沟里到处闲逛。都知道这是国宝,一沟的人,不敢打也不敢撵,任凭它在地里瞎转悠。急急的给张家场林业站报告,县上派来专门的人和车,才把这尊神请走,避免了房前屋后更多的损失。
清明明,谷雨雨。三月十五是谷雨,却没有下雨,天压下来,黑得很历害。三月十六,居然又开始下雪。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老天爷定然犯了昏,搞错了季节,害得大家翻箱倒柜,又把祆子穿上,一边冻得发抖,一边抱怨老天发癫。
四月初八,星期一。天空阴郁沉闷,乌云四合。不见阳光,也没有雨脚,又是一个老阴天。二爷告别二婆,亲亲孙儿,搭上石泉到张家场的班车。计划着这周开始收木香,木香行情看涨,先收一批看看情况。有时间再回石家沟去,请人把几亩地的黄柏、杜仲皮子剥了,生皮子一元多钱一斤,一周下来也有几千元收入。二爷一路上盘算着一周的安排部置,到了张家场已是午后,自已做饭来不及,干脆到老街上去吃碗酸荞面,回到药材店就可以打开场子,开工收货。
二爷坐在荞面店,眼看着天空越来越阴沉黑暗,边吃荞面,边有一答没一答地同老板扯着闲话。突然听到一种唿哨,由远而近,二爷正想辩别,大地开始剧烈抖动,头顶上的瓦哗哗下落,吊脚楼哐哐啷啷……老板大叫一声趴在了地上,二爷全身一软,躲在了桌下。店面里唏哩哗啦,街面上砰砰碰碰,整个世界一片漆黑,哭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完了,完了,全完了!这个世界全完了!二爷趴在桌下,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了下来,街上有了招呼呐喊的声音。二爷从地上爬起来,老板呆呆地坐在地板上,嘴里嘟嘟哝哝,像刚从灰土里捞出来一样。人们奔走呼号,街面上尽是残瓦断砖,平常漂亮高大的砖混房屋,倒的倒,歪的歪,陈旧老式的吊脚楼,没了楼板,少了盖瓦,裸露着檀木椽子,一幅凄凉破败的景象。
“灾难来了!地震了!大家莫慌……”街面有人在吆喝指挥。
二爷全身酸软,不知道该怎么办。前面有人在哭叫,倒塌的房子里有人在喊救命……二爷头昏脑胀,随着人们一道,搬砖抬梁,把压在废墟下的人拽出来,有能说话的,有莫气的,有缺胳膊的,有少腿的……天啦,这个世界全乱了。二爷累得实在动不了,一屁股坐下,想起孙儿可可,想起儿子勤达,想起女儿春华,想起二婆……
二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艰难的呼吸,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在这里!去石泉!去石泉!可全身酸软,毫无力气。二爷挣扎着爬起来,先回后街去一趟,看看自已的家。二爷从街上走过。到处是惊慌失措的人们,政府的人正在指挥吆喝,亲戚朋友在相互招呼,哭的,叫的,闹的,吵得二爷心慌意乱。
二爷看见张女子站在客栈外的街面上哭,房子好好的,没有倒。二爷叫了一声,张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更大声。二爷说:“我要去石泉,你去不去找勤华。”张女子说:“他不在,在外地出车,哪儿去找。我还是把店守到。”
二爷看见赵妹子,坐在铺子外的街面上,披头散发,一声不吭。二爷走过去,赵妹子开始抽抽泣泣。
“只要人好,啥都强。”二爷说:“我要去石泉,你去不去涪城。”
赵妹仔看看瓦滑柱斜的房子,看样子铺面损失不大,点点头。二爷说:“我回后街去下,回来找你!”
后街的三间房子端端正正的立着,只是房上的瓦碎了一地,其他一切安好。二爷推开门,在屋里转了一圈,背了一个包,装了两瓶水和一些零食,转身出了门。等到二爷回到老街上,赵妹子身边已经聚了一大堆人,都是有亲人在山外的,大家都想去找人。
政府的人听说大家要出山,劝告大家:“今天不要走。有余震,路肯定断了,说不定要翻山越岭。天黑了,又开始下雨,危险得很。”
二爷听着,没开腔,到赵妹子的铺子里拿了电筒,装了零食。问大家:“走不走?”
有几个情况同二爷一样,家人都在石泉的,铁心要走。赵妹子咬咬嘴:“我跟着你!”一行十余人,开始从张家场前往石泉。二爷心想,一百里路,平常坐车半天,走路也就一天,就算几个隧道塌了,需翻山越岭,最迟两天可以到石泉。
事实却与二爷估计的相差甚远。山区的道路,常常是一边绕着山脚,一边紧邻绝壁,沿河道,盘旋前进。常常每走几百米,塌方就堵住了去路,头顶上的悬崖不断垮塌,石块在头顶呜呜飞落,脚下是奔涌咆哮的河水,断不能从塌方处强行通过。好在沿路不断有当地的人加入,大家本乡本土,熟悉小路便道。大家从下午五点多钟,走到半夜十一二点,居然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由于爬坡上坎,绕水度河,体力消耗巨大,一行三十余人,只好在当地人的指引下,寻个安全岩洞休息,只等天明再走。
一坐下来,大家才发现饥渴难耐。都走得充忙,哪有多少吃食。二爷将零食矿泉水递与赵妹子,赵妹子不敢吃独食,分给同行的老人和妇女,大家还不够塞牙缝。离石泉愈近,山河易位,河水堵塞的情况愈来愈严重,原以为的小路捷径,一条也走不通,大家只好面对一座又一座大山攀登。没有吃的,扒地里的土豆,掰地里的玉米,可怜的土豆只有大拇指大小,玉米刚刚形成颗粒,没有火,全部生吃。如此这般,三十多人的队伍,第四天的清晨,站在山顶,远远望见山脚的石泉县城时,只剩下不到十人,其余的人半路已不见了踪影。
二爷看见山脚下被夷为平地的石泉,双脚一软,瘫了下去。赵妹子坐在身边,心力交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二爷静静地坐着,任凭泪水倾泻而下,心如刀绞。
仿佛坐了一个世纪,二爷站起来。“到、到了,走、走,看、看看吧!”二爷结巴着说。
“走,走了几天,定要去看看!”赵妹子抬腿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