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二

　　警察走了，带着无奈与气愤离开了赵小天的病房。但是，作为警察，他还是一如既往彰显了他原本的高傲气度，大步流星、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随后，陈曦微在郑沐阳和冰凌的哄然取笑之下蹑手蹑脚来到赵小天的病房，并且紧紧关上房门。在关上房门的同时，却看到郑沐阳和冰凌喊着口语，像是在说，“你放心大胆地去吧，我们给你把风。”
　　陈曦微气也不是，恼也不是，除了能对两位好姐妹指指点点，再无他法。
　　再次确定房门已关上，陈曦微的目光瞬间定格在病床上，多年的感情令她对赵小天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依赖，无论赵小天怎么对自己，自己都会全心全意爱着他。
　　缓步来到病床前，逐伸出手来缓缓掀开蒙在赵小天头上的被子。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这件事我不想追究，要查你们尽管去查好了，别揪着我不放！”赵小天猛然喊道，可当掀开被子的一刹那，看到的人却已不是那个令自己无可奈何的警察，而是令自己满怀愧疚和亏欠的陈曦微。
　　“你……你吓了我一大跳。”陈曦微连忙收手，捂着胸口说。
　　赵小天呆了一呆，然后逐渐平静心态，歉然地说：“对不起啦，我以为那个警察还在这儿呢。”
　　“我们之间，还用得着道歉吗？”陈曦微找个凳子坐下，面呈忧伤地说，“这下好了，总算有机会跟你好好聊聊了。仔细想想，我不仅没有怪罪那个犯人的意思，相反，我还挺感谢他的，要不是他，我根本不可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跟你聊天。”
　　听到陈曦微这么说，赵小天无言以对，只能感慨万千地说一句，“这么些年，我的确对不住你。”说着，伸出手来握住陈曦微的手。
　　“我不想听你跟我说对不起，没意义，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小天，我们在一起生活十几年了，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意。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钱，你没钱的时候，我对你的爱少过吗？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我对你的爱从来就没少过，无论你有没有钱。可你呢，你对我的爱呢？你敢拍着胸脯说从始至终你对我的爱一点儿都没少过吗？我想，你不敢。”陈曦微言辞激荡，娓娓道来。
　　赵小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能让举世闻名的金牌律师赵小天缄口不言、无言以对，恐怕这个世界上只有陈曦微了。
　　“你倒是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不是挺能说的嘛。”陈曦微不依不饶地说，但面色丝毫没有强势的愤慨，有的只是软弱的愁苦。
　　“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想的跟你想的本质上是有区别的。”赵小天说。
　　“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区别？”
　　“很简单，我明白你的心意，更明白你对我的爱。但你要知道，我是男人，我可不想靠女人生活，特别是你对我那么好，我更不想给自己扣一顶吃软饭的帽子，你明白吗？”
　　“所以你才要拼命赚钱？”
　　“是啊。”
　　“可你知不知道，你为了钱，把我和孩子，还有我们的家都弃之不顾了。这就是你喜欢的生活？小天，我告诉你，我宁愿不要银行卡上的那些八位数、九位数的资产，我只要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家！”陈曦微语出心声地说。
　　“可……”
　　“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陈曦微截断赵小天的话，“你是不是想说，没有钱，哪儿来的幸福生活？这一点我也很清楚，可你看看我们，再看看陈一楠和冰凌，他们的生活明显要比我们好，或者说他们那种生活才是我想要的。可你……讲实话，你给我的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
　　“这……”
　　“但我不想妨碍你，谁让我爱你呢。我忍你，独自一人照顾这个家，只是为了你能够持之以恒、毫无后顾之忧地追逐你的理想，我可不希望成为你理想道路上的绊脚石。我这么做，你应该感到很欣慰，因为你做到了，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知道我陈曦微是谁，但却很少有人不知道你赵小天是谁。”
　　“你……”
　　“你想说什么？对我的感谢？还是对我的歉意？没用，我说过，这些都没用，一点儿用都没有。或许这就是女人的宿命，只能成为成功男人的贤内助，管好孩子，管好这个家就行了。”陈曦微凄惨、苍凉地说，“但我无怨无悔，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无怨无悔，你……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这话，陈曦微情绪激动地离开了病房。
　　赵小天看得出来，陈曦微已经尽可能地止住泪水不流下来，但她却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希望自己看到她流泪，而是在自己面前摆出刚强的一面，哪怕是可以装出来的，她也要装。为什么？赵小天心里非常清楚，她理解属于自己的痛苦，却不希望自己品味属于她的痛苦，她甘心情愿做自己坚强的后盾，就像她说的那样，能够让自己毫无后顾之忧地追逐自己的理想。
　　除了感慨，还有感动，赵小天忽然觉得自己的伤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以及家庭上的，身体上的伤并不可怕，因为可以凭借着机能逐渐康复。但心理上的和家庭上的，真的不能指望着它们自主康复，还得靠自己的意愿和付出。
　　这个时候，程勇进来了，呆滞的赵小天露出了冰凉的笑。习惯隐藏、习惯修饰的赵小天今天不想再刻意隐藏或修饰了。
　　“曦微哭了，”程勇冷冷地说，“虽然她并没有在大家面前哭出声来，但我看得出来，她的确哭了，而且比起泪如泉涌，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的哭泣更为伤心。”
　　“她现在在哪儿？”赵小天忙问。
　　“她说她看到你受了伤，很难过，冰凌陪着她去洗手间了。”
　　“令她难过的不是我身上的刀伤，而是我精神层面的刀伤。”
　　“别人给了你一刀，你最多痛一个月。可你给曦微的一刀，却让她痛了十年。”
　　“你也是来教训我的？”赵小天质问道。
　　“教训你？我才没那么无聊呢，我只是觉得奇怪，你是不是不打算跟警方合作？”程勇坐到赵小天的床边，凝视着赵小天。
　　“你看出来了？”赵小天不禁大奇。
　　“别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看他的脸，我就知道你小子并不打算跟警方合作。”
　　“哎，其实我也很想跟警方合作，但是呢，想想还是算了吧。”
　　“似乎，你改变了想法。”
　　“想法？”赵小天不觉一呆。
　　“你可以骗天下人，但却骗不了我。就像我可以骗天下人，却骗不了你是一个道理。”
　　“老大就是老大。没错，我是改变了想法。其实只要仔细想一想，就能发现害我的人，是我的仇人。”
　　“你这么做，一定会有很多仇人。”
　　“这也没办法，谁让我干这行呢。”
　　“别把别人对你的仇恨归罪于律师这个行业，你的所作所为，与别的律师相差甚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小天露出怒气，“你是不是想说，我为了巨额利润违背了人类固有的良知？”
　　“难道不是吗？”
　　“放屁！”盛怒之下，赵小天忽然感觉身体上有点儿难受，但他还是把该说的话说了出来，“我不知道你之所谓良知论的论证是从哪儿来的，但我要说，律师的本质是什么？就是胜诉，为客户争取最大的利益，从而也为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我不觉得这么做究竟哪里错了，人家给我钱，我当然得卖力了，我不能因为所谓的良知坑害了客户，如果我那么做，我还怎么在这行干下去？”
　　“但你……”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让我能够自主选择我的客户，对吗？可我不想，任何人来找我，他们都是来求助我的，既然求助我，我当然不能拒绝。另外，我不能在签定律师代理合同之前去花费大量时间证明客户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那不是我该做的，我不是上帝。”
　　“就因为你为了钱，不惜助纣为虐，所以才会有仇人来害你。”
　　“但这并不怪我，因为我依靠法律法规不仅为我的客户成功脱罪，甚至还能帮助他们获得巨大的利益。这说明什么？说明法律法规已经明确指定他们并不是你们所想的坏人。呵，可真是讽刺呢，法律不判他们罪，你们却把罪责强加在我身上，甚至拿我当客户的替罪羊，不去害他们，而去害我。这又说明什么？说明我的那些所谓的仇人无一例外都是欺软怕硬的废物，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同那些人做对，却只能在背地里向我拔刀。老大，你告诉我，所谓的罪责，究竟该由谁来承担？”
　　程勇无言以对，他也不晓得究竟谁有罪，政策？法律？律师？还是权力？金钱？身份？想了一想，程勇哂然一笑，说：“很遗憾，我也不是上帝。”
　　“我们虽然不是上帝，但是我比你看得更多，更远，这次受害，让我明白了很多，也让我懂得了很多，除了对家庭的珍重，还有对名利的淡化。罢了，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的名声足够响彻律师界，我很满足，真的，我很满足。”
　　“你想离开律师界？”
　　“不是离开，而是急流勇退。”赵小天露出轻蔑的笑，“我不忍心看到我的对手一次次经历失败。”
　　程勇笑了，为赵小天的自命不凡而发笑，却还不忘嘲笑他一句，“作为金牌律师，你也怕被对手击败吧。”
　　言罢，兄弟二人相视大笑，笑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