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七
作品名称:赵小天 作者:孙鹤 发布时间:2017-06-02 20:06:59 字数:3500
两天之后,钱老板的案子正式开庭,而且还是万众瞩目的公开庭审。这对于钱老板来说是件好事,对于赵小天来说更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要这么讲?凡是公开庭审的,被告的脱罪率都很高,因为没有上层领导的决然处理。这一点钱老板可谓一清二楚,那些被双规的领导们,他们的受审没有一个是公开的,正因为不公开,他们才会死得快。自己的受审则是公开的,公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以借助舆论来造势,从而有机会让自己成功脱罪。当然,钱老板的这个机会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属于赵小天。或者更直接地说,只有赵小天抓住这个机会,钱老板才能成功脱罪。
赵小天的确很想抓住这个机会,他干律师的目的就是这个,他可不想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律师,要做就做最好,这才是足以令他感到满意的人生价值,为此,不惜从恶如崩。其实他也想过这个问题,既然是挑战,那么当然得挑难度最大,同时收益最高的,这样既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同时还能收获巨大的利益。
对于法庭,赵小天从来不会感到紧张,更不会感到惶恐。相反,只有站在法庭之上,他才会把自己当成主宰别人人生的救世主,这份油然而生的高贵和满足,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
庭间,赵小天的表现足以令众多旁观者为之惊诧,哪怕是带着愤恨和暴怒的惊诧,那也是惊诧。毕竟,赵小天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得不令法官、陪审,甚或所谓庄重严肃、不容侵犯的法律制度为之侧目。
赵小天所要阐明的观点其实很简单,只有一条,那就是钱老板主持建设的各类粗制滥造的建筑,都是经过合理合法层层审批的。既然相关部门知道这类建筑违反了相关规定,被定义为不符合规格的次等建筑、豆腐渣工程,那么又为什么会批准施工呢?
赵小天就是这样的人,他打官司的风格特点极其鲜明,可以说是一招鲜吃遍天。没错,只要他认定这一点是个漏洞,那么他就会死命地把这处漏洞掘得更大,直到让那些或许根本就不懂法律的看客们也会不由自主地加入自己的阵营,成为自己一方的支持者。
讲话慢条斯理,语速平缓悠长,时而振臂鼓舞,时而厉声诘问,给人们的感觉,赵小天不像是在帮别人打官司,更像是在演讲,而且他的理论分析和证据收集又迫使他的对手们不得不哑口无言。
赵小天和钱老板相视一眼,心中含笑,他们俨然完成了预期的理想化效果。与此同时,法官不得不为此宣布休庭一个小时。
休庭期间,赵小天与钱老板窃窃私语了好久,看得出来,钱老板非常满意赵小天的表现。赵小天则含蓄地笑了笑,在他看来,这本理所应当。
一个小时之后,法院又再度宣布,择期开庭。
就这样,赵小天和钱老板带着胜利的喜悦离开了法庭。钱老板打算请赵小天美餐一顿,毕竟今天的胜利果实当记赵小天首功。
但赵小天却没这个心情,他已经两天没有见过家人了,他迫切地想给陈曦微打个电话,可当掏出手机的瞬间,赫然发现未接电话竟达七十多个。
赵小天懵了,当看到电话号码不是岳父岳母,就是小孟凡,甚至还有程勇,以及郑沐阳和赵青山,他的心“咯噔”一下,这么多电话号码,却唯独没有陈曦微的号码,难道她出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赵小天赶紧给赵青山打去电话,得到的结果是陈曦微正在医院抢救,原因竟是难产。
妈呀,陈曦微难产!
赵小天登时如天塌地陷,仅剩一丝理性,冲钱老板嚷道:“赶紧!送我到医院!”
钱老板也没细问,调转方向,直奔医院。
医院的手术室门前,陈家父母、程勇、赵青山、郑沐阳、小孟凡,都在焦急地等待着陈曦微的好消息。当他们见到急匆匆赶到这里的赵小天,目光中除了责备,还有愤怒和怨恨。
“你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曦微大出血,难产啦!”陈母狠狠地抓住赵小天的衣襟,气急败坏、厉声斥责说。
赵小天目瞪口呆,呆如木鸡,很难想象这就是适才在法庭之上大发神威、震惊四座的赵小天。
“别这样,这里是医院,注意点儿影响。”陈父柔声规劝着妻子。
“影响?我可跟你说,小天,要是曦微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还好意思活在这个世界上吗?”陈母的话声音渐小,但却更为撕心裂肺。
良久,赵小天这才喃喃地问了句,“手术多长时间了?”
“一个小时。”程勇说。
“会不会有危险?”
“手术都会有危险。只不过……这要看你的取舍了。”作为法医,程勇完全有资格说这番话。
“你的意思是说……是要保住曦微,还是保住孩子?”赵小天怅然若失、痛苦异常地问。
“别这么悲观,大夫说需要家属慎重考虑,可我们给你打了好些电话,你压根就没听到。没办法,只能是叔叔阿姨代替你做决定了。”程勇宽慰地拍了拍赵小天的肩膀。
“保住曦微。”赵小天呆滞地,细若游丝地说了句。
“你说什么?”程勇问。
“保住曦微,保住曦微,保住曦微……”赵小天一连叨咕了好些遍,在他心里,孩子没了可以再要,但曦微……曦微是断然不能失去的。
伴着陈母的哭泣,郑沐阳的伤感,小孟凡的抽噎,赵小天艰难地缓缓坐在冰凉的地面,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清醒过来,而非目眩神驰。
“你能这么说,说明你很爱曦微。”程勇略显怆然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张脸又是什么表情?”赵小天忽觉有异地问了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是不是?程勇,你是老大,你是我大哥,老实告诉我!”赵小天声嘶力竭地问,并迅速站起来紧抓程勇衣领。
程勇长叹一声,缓缓地说:“你先别激动,这里是医院,别大声喧哗。还有,你容我慢慢说,慢慢说。”
“放屁!还慢慢说……等等。”赵小天的目光瞬间投向了岳父岳母,再回想适才岳母的话,心在陡然下沉,“你们不至于告诉大夫要保住孩子吧?”
陈家父母默不作声,至于其他人,与陈家父母同样默不作声。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呢?”赵小天许久未哭的眼睛竟然不自觉地缓缓留下了凄楚的热泪,“你们……你们……你们知道吗,你们这么做不仅害了曦微,也害了我,你们这么做,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呀!”说到后来,赵小天伏地痛哭,并喃喃自语,“若曦微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爸,妈,孩子就只能交给你们抚养了,我……我无颜再苟活于世。”
赵小天跪在地上呆望手术室,一言不说,一语不发,就这么静静地跪着,静静地看着。
他晓得岳父岳母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的勇气和想法,他们不想被自己说成是爱惜女儿尤胜爱惜初生婴儿的自私鬼。但是,这么一来,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二老的格外厚爱呢?他想不出任何逃避的理由,如果陈曦微不幸未能从手术台上下来,那么他就陪陈曦微一起走。
想到这里,赵小天的神情愈发坚定自若了。对陈家父母的亏欠,他还不上,因为这根本就不是钱能抹平的。对陈曦微的亏欠,他更还不上,他只能以命相抵。
又过了许久,就在陈曦微的亲朋们无不为之感到伤心难过,无不为之期望上天眷顾保佑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为他们带来了一丝的喜悦——孩子生出来了!
是的,孩子生出来了,但是作为陈曦微的亲朋们,他们的喜悦只是一时的,只是一丝的,他们更希望看到的是陈曦微能够安然走下手术台。
又过了不长时间,手术室门上的红字变成了绿字,手术结束了,而执行这次手术的大夫也已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
当他一出来,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令他震惊的必然是伏跪于自己面前的赵小天。
“你这是干什么?”大夫忙抢身搀扶赵小天。
但赵小天却无动于衷,仍在伏跪,并惨然地说了句,“大夫,您跟我说实话,曦微怎么样了?”
“你是她丈夫?”
“是。”
大夫点了点头,以示嘉许,并说:“很好,我见过的男人,很少有关心妻子的,大多关心的是妻子肚子里面的孩子。可我多问一句,既然你这么关系你妻子,为什么还要保证孩子的安全,而非妻子的性命?”
赵小天没有言语一声,表情不仅复杂,而且沉重。
大夫看了看赵小天,又看了看陈家父母,好像知道了什么,浩叹一声,然后笑着说:“不过你们尽管放心,孩子是安全的,母亲同样是安全的。小伙子,恭喜你了,你现在已经是一双儿女的父亲了,你妻子为你生了对龙凤胎!”
此言一出,陈曦微的亲朋们无不转悲为喜,无不欢呼雀跃!呆滞、木讷、心如死灰的赵小天也一下子亢奋腾起,恨不能立即冲进手术室,感谢、歉然地送给陈曦微一个紧紧的拥抱、浓浓的激吻。
但赵小天并没有这么做,他的亢奋只是一时的,须臾间的激动之后,转而又是理性的平静。赵小天缓缓起身,深情地握住大夫的手,万分感念地说:“谢谢,谢谢。”并且还打算从兜里拿出些俗物奉上,以示自己的诚心。
但大夫却制止了赵小天的这种行为,冷冷地说:“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你可别拿那些东西亵渎我。我不知道别的大夫什么样,但我不会。”
这么一来,倒令赵小天感到十分尴尬,连说对不起。
大夫又言:“你呢,先别着急进去,她现在还很虚弱,毕竟出了很多血。至于你们的孩子,我已经吩咐护士为他们输氧了,他们也很虚弱,你还是先等等吧。”
“是,是,将来的日子还很长,不急于一时。”赵小天富有哲理地说。
“不过,实在抱歉,刚刚把我给忙的,根本就没注意到是哥哥先出来的,还是姐姐先出来的。”大夫含笑说。
赵小天等人听罢,无不爽朗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