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六

　　赵小天很罕见地瞥见了钱老板的焦虑和恐慌之神色，便问道：“怎么了？资产被冻结了？”
　　“啊，国内的资产全被冻结了。”钱老板胡乱地回了句，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想想也应该理解，遇到这种事，没谁能心情好。
　　“这很正常。”赵小天这句话姑且算是对钱老板的安慰吧。
　　“幸亏我的钱还有很多在国外，不然的话，可就真的完蛋了。”
　　“怎么，打算这件事过去，就跑国外去？”
　　“不是打算，是早就想好了。”
　　“有钱人的想法，的确与众不同。该说你们是人渣好呢，还是该说你们是卖国贼好呢。”
　　钱老板也不生气，只管冷笑着说：“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有钱花。”
　　“是，你当然有钱花了，挣着中国人的钱，然后跑到国外潇洒。我就纳闷了，你真能忍心看着国人一直贫穷下去？”赵小天的问话掷地有声，且目光中流露出来的不只是愤怒，还有赤裸裸的鄙夷。
　　“正因为我不忍心看，所以我才选择走得远点儿，这样就看不到了。”钱老板悠悠地说，且看上去还很难过。
　　“你的演技实在不怎么样，真的，我有时候恨不得希望法律严厉制裁像你这样的人。”
　　“希望归希望，现实归现实，我的朋友。”
　　“是，而且为了钱，我还要帮你。”
　　“这也是你告诉我的道理。谁是朋友？钱才是最好的朋友，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它不会欺骗你。也就是说，多少钱能换来多少东西，我们谁的心里都很清楚。至于情怀，你告诉我，它又能为你带来什么呢？”
　　面对钱老板的询问，赵小天良久不语，只能同钱老板一起吐息着香烟，借由它尽量平息自己的怒火和无奈。
　　“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你恨我，我知道，我呢，本来也挺恨你的，倒不是因为之前的一千万，而是因为只有你敢勒索我。你可能不知道，当我在建筑行业混得风生水起以后，即便是那些想要吃回扣的领导，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向我索要钞票，为什么？因为势力这个东西，有时候是可以对抗强权的，为什么叫强权，就因为有势力，所以才叫强权，这个道理我想你不会不明白。”钱老板在赵小天面前坐下，手指稍稍用力，将烟灰弹进烟灰缸，并笑呵呵地看着赵小天，然后继续说，“但你的出现击溃了我之前的定义，你敢于做一些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对你另眼相看的原因。真正的强者，就得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精神，不然的话，还他妈算个屁强者。”
　　“你跟我说这些，究竟有什么深意？”赵小天冷峭地问了句。
　　“我没什么朋友，或者说所谓的朋友，无非跟我的目标一致，钱。甚至有些人，你把钱放在他手里，他都不敢要，你说可笑不可笑。”
　　“你的意思是说，我敢？”
　　“你敢，你是真敢，就我这个案子，相信没有谁会傻到为了钱帮我。还是那句话，你敢。正因为你敢，我才愿意跟你讲掏心窝子的话。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至少，我有我的家庭，我有我爱的老婆和儿子，而且我相信他们也一样爱我，只不过，他们现在不在我身边。”
　　“他们都在国外？”
　　“是啊，都在国外，差不多有二十年了吧。”
　　“你挣钱就是为了他们？”
　　“也可以这么说吧。你应该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把老婆孩子留在国内的，我得罪了那么多人，要是让那些人知道我还有家人的话，他们的命恐怕早就没了，相比较国内，把他们安置在国外会更安全。”
　　“也是这么个道理。”
　　“但我毕竟是男人，男人，不仅要有钱，身边还要有女人，为了钱，为了女人，我做了很多从道义上讲不该做的事，但这也没办法，我相信上帝也是会原谅我的。”
　　“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是上帝。”赵小天淡淡地说了句。
　　钱老板笑了两声，微笑，他觉得赵小天的话很幽默，很风趣，“你可能不知道，我睡过的女人，不光有贫穷的百姓，还有领导的家眷。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很多领导你别看他们衣冠楚楚的，其实都是穷鬼，他们之中有很多想靠自己的权力捞钱，怎么捞？当然是跟作为企业家的我合作啦。”
　　“也就是说，不光你为了钱可以埋没自己的良知，他们甚至比你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很正常嘛，我的朋友。我们想象中的领导都是穿西服的，你见过哪个领导是穿拖鞋、穿大裤衩招摇过市的？没有吧，这说明什么？说明一些领导之所以能成为领导，其目的跟我们是一样一样的，钱。我早就看透那帮人了，所以我才会刻意留下他们贪污受贿的罪证，这其中有我给的，也有别人给的。拿这个案子来说，我要是赢了，大家都是朋友，我呢，开开心心带上解冻的资产，跑到国外安享晚年。如果我输了，这些钱我也拿不走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也把那帮王八蛋拉下水，大不了一起死，不妨让我多找些垫背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不不，你想多了，我的朋友。”钱老板连忙解释说，“我跟你说，朋友，我不怪你，我不妨事先给你打个预防针，这个案子无论输赢，我都不会把你给供出来。不仅我不会把你给供出来，欠你的两千万，我也会一分不少地汇给你，哪怕是动用我在国外的投资资金，我也汇给你。为什么？因为你虽然心黑了点儿，但比起那帮王八蛋来，你挺讲道义。真的，道上的朋友，首先要讲道义。其实你完全可以拿着一千万对我置之不理，凭现在的我，又能对你怎么样呢？什么也做不了。可你没扔下我不管，顶着呜呜嗡嗡的谩骂声，继续着你的职责和道义，这让我很感动。真的，这么多年了，没几件事，没几个人能让我感动，我说了，跟一些切身利益相比，那些狗屁情怀，都他妈成了狗屁了。”
　　“你这么说，是在无形中给我增添压力啊。”赵小天既不感谢，也不觉得丝毫欣慰。
　　“我都这么跟你交实底了，你怎么可能还会有压力呢。”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继续帮你。”
　　“哦？那你说说，为什么继续帮我，我还真想听听。”
　　“第一，就像你说的，我这个人还算讲点儿道义，那么帮助你也是天经地义的事；第二，你还差我两千万，可能对于你来说，这点儿钱不算什么，但对于我来说，这个数目很大，我不能失去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帮助你，一旦赢了，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你是最伟大的律师。”钱老板情不自禁地喊出这句话。
　　“没错，帮你这种人打赢官司，我当然是最伟大的。”说着，赵小天不禁露出一抹自信满满的微笑。
　　“嗯，嗯，是极，是极。看来，这三千万，我并没有白花。”
　　“我不会输掉任何一场官司，无论我的对手是谁，我都不会输，这也正是我之所以选择律师这个行业的动力。”
　　“很好，我期待你完美绝伦的表现。”
　　“谢谢。”
　　什么是伟大？赵小天心中的评价自然区别于常人。伟大，可以泯于平凡，但却不能逃避挑战，尤其是当对手还没有出手，自己就先认输了。这在赵小天的昂扬斗志里。是绝对不容许存在的。至于帮助了谁，又坑害了谁，他管不了，他也不想管，他所能做的，就是保持自己激昂的斗志，击败所有对手，直到获得胜利。
　　他的这种极端到近乎偏激的思想，就连钱老板这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数十载的老油条都不得不由衷钦佩。他没见过这样的年轻人，他甚至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只有二十三岁。
　　钱老板感慨万千地说了句，“朋友，中国，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抛开世故、抛开谨省、抛开别人对你的质疑、冷漠、指责、谩骂，终无畏无悔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愧无憾立于天地之间。”
　　钱老板的评价很高，当然这是对赵小天之胆量的认可，若是赵小天之所为乃从恶呢？
　　赵小天没有过分纠结于善恶这个敏感的话题，他甚至压根就没在意钱老板的话，他在意的，唯有眼前，他该绞尽脑汁于钱老板的种种罪证，并希望从中找到一线射进阳光的缝隙，并最终豁然于炽烈骄阳。
　　为此，他通宵坚持了一整夜，连家都没回。
　　钱老板知道赵小天的家庭状况，他也多次劝说赵小天回家陪陪老婆，自己的事并不急于一时。但赵小天却婉言拒绝了，他深知自己一旦回家，不仅不能工作，反而还会受到牵绊。另外尤为重要的一点，帮助钱老板这件事，他绝对不能让陈曦微知道，更加不能让已经搬回来住的小孟凡知道，索性，他唯有忍痛暂离陈曦微，暂离小孟凡，哪怕陈曦微这两天就生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