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还真是
作品名称:风雪迷途(长篇小说) 作者:烟涵 发布时间:2017-05-31 09:28:32 字数:4904
爷四个相跟着拐过西街,来到江峰五叔家。
“叔,麻烦您了!哈哈……”江峰笑了。
“这有啥麻烦的,只是,我有点儿没看懂。”五叔是老实人,现在没外人,有话就直接说出来。
“具体的我也不好说,不过这个价行。一会儿麻烦我婶子去家里盯着。您呢,出去玩一会儿。家里这些,还得四车,一会儿要是不来车,估计就得盘一趟。您十一点左右回来,看看情况。不管怎么样,钱给了,有事他们也朝您说不着。我陪欣正好回趟娘家,家里就交给您和婶子了!”
江峰对叔叔和婶子说。
“你不是帮五叔去街办事吗?”欣欣有点儿奇怪。
“瞎扯呢,不过今天真不能在家。咱们打车走。”江峰赶紧说。
“那得多少钱啊!”
……
江峰并没有在小薇外婆家多住,第二天初十中午就一个人赶着回来,直接去了叔叔家拿钥匙。婶娘忙着沏茶倒水找果盘,还不忘向江峰问问欣欣父母还都好吧。一家人坐定,闲说着话。
……
“可别说了,昨天中午那光脑亮自己开个车来的,那个不高兴啊!他说拉回去那满满三车都加上,过磅才两千二百斤!你说那车装得也不小啊,真是撞见鬼了。”五婶大惊小怪地比划着。
“后面那车没装太满,我帮他装的。拿起一捆他说轻,拿起一捆他说轻,让我把他好个臭骂!”五叔笑着说。
“这我猜到了。家里那些苗子堆儿不小,地也不少,但收得晚了,所以不压称。这苗子他们若是过称那就是个赔,三千斤毛苗七千多点,得赔个三千来块钱。”江峰说。
“我说你昨天咋跑那么快呢,还先要钱。”五叔有点懂了。
“也不是,估堆儿这种卖法,一眼看高一眼看低的事。不过,这苗子别看过称是赔,但若绑苕帚,根数不少,还是能赚。我也没想坑人家,必竟他们那里家家也都是生产苕帚的,以后还要共事。”江峰抽了口烟,慢慢说。
“小峰,五婶儿问你句话,你要不想说也没事。只是我实在忍不住想问……”
“您说,跟我客气啥。”
“你那院苕帚苗子这都卖了,一百一十亩哈……到底卖了多少钱?”五婶儿试探着问。
“问这干啥?别听你婶儿的,”五叔歪了婶娘一眼,喝了口水。然后接着说:“前天晚上她就一老问我让我猜,我臭骂她一通。昨天那一万她知道,又听老秃头说前天是四万多,这加起来就五万多,昨晚一宿没睡着觉……小峰你放心,叔不借!”
“叔不用这么说,不怕您用,只要侄子有。不说咱是本家,光这几年叔和婶对我们两口子的情,我们也心里有数。不过,要是别人问,我肯定是不能承认,叔和婶问,我不藏不瞒。”江峰顿了顿接着说:“总共是五万二千七”
听着这个数字,老两口都感觉心里有点呼吸困难。
“哎呀,那得多少钱啊!啧啧……”五婶直摇头。
“是没少卖了。”五叔直点头。“我们种了八亩地好有秸秆烧火,卖了两千五。自己感觉没少卖,和种绿豆、谷子相比差不多。今年粮食值钱,每年也就二百多块钱一亩。我们还说呢,若知道你种这么多,我们直接去你地里拉点秸秆回来烧火就行了,何必自己种?可一听你这五百来块钱一亩,才知道我们错了。”
“不是五百,是六百也差不多!”江峰郑重地说。
“不是吧,我刚给你算了,不到五百,这还绕人家三千多呢?”五叔不明白。
“是,昨天我绕了他三千,可前天他绕了我六千。算起来,五万六才对。还有苕帚苗子芓钱呢,一斤两毛,三百多斤一亩,又是六七十。我今年一百一十亩地全是这,连芓带苗是正好六万,还不算少卖得三千。”江峰细说着,心里暗想,这还不算过了火被自己藏起来的六七亩地。
老两口彻底听傻了。
接着,江峰又分析了自己家种这么多地的劣势,比如种得多,投入化肥少,夏锄秋收也都不及时,自己家的苗子明显没有别人家得长得好。当然,自己家也有特别的地方,比如八寸株距一尺二的垄,这明显比别人家一尺株距一尺半的垄要多出五分之二,快要一亩顶二亩了……
从这种作物的最佳耕种锄作收割时机和方法,到作物本身的习性和病虫害防治等等,一家人坐而论道,直谈了整个下午,直到掌了灯,江峰才回自己家。
家里的骡子昨天就被叔叔又牵回了他家去帮忙照管,所以现在的院里是了无生气。
江峰开了门,先把炉火点着,接了一壶水坐上。然后去房后抱了柴火回来烧炕。晚饭已在叔叔家用过,所以清了锅温了一锅的热水,把自己昨天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两套衣服掏出来洗洗。
家里前天夜里曾被人放火的事情,江峰没有告诉欣欣。他不想因为这些,让她原本就对这个山村存有的厌恶更甚几分。好在那一早她只是出门上一趟厕所,就再没出门。接着就被自己哄骗回了娘家,估计要多住几天。
而他,要在这几天把房后自己没来得及处理好的苕帚苗处理好。
洗完衣服晾晒出去,江峰来到房后从散开的秸秆下把虚盖住的苕帚苗子扒了出来。他随手抱起两捆回了屋里。
那一夜的火,并没有形成严重后果。这不仅因发现及时,更因为这些苗子已戳立了三四个月,尘土和雪垢都有陈积。再加上江峰每晚都会上去走上几趟,早已变得密密实实。所以火苗只在表层快速蔓延,这对于一尺多长的苗子来说,除了没法卖,实际伤害并不严重。
江峰静静地看着这两捆苗子,有点发愁。
苕帚苗子大部分完好,只是如女子秀发般爽直的黄苗顶端,都顶着一个黑头。
这格外抢眼,如香火一样灼着他的心。
最初的设想是用铡刀整捆填进去铡掉一寸,可现在看来,其各种参差不齐,这种铡法完全是臆想。
他打开葽子,将捆着的苗子慢慢地摊开,细细的看了下。又用手抓起来一把,捏了捏、戳了戳……
……
欣欣是二十二下午回来的家里,这次回娘家住的时间是三年多来最长的一次。母亲先留她在家看完灯会,毕竟今年是新世纪首年,城里办了大型焰火晚会很是热闹。之后又留她给父亲过完生日再回,所以她也就留了下来。
说实话,村里的舆论始终都有,每次她和江峰回来,都感觉到各种异样地眼光。这些可以装看不见,也可以装着听不见人们指指点点后的窃窃私语,但是,却无法面对自己的家人和亲友。
本来是支书的父亲在她出事那年就自动辞了职,而自己的哥哥也到了该说媳妇的年龄,却一直没有人上门提亲。
这些,都是因为自己。
是自己当年的任性让家人蒙羞。
今年,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回趟娘家,安心住几天。
她毫不介意人们的眼光,主动走进人群去寒喧问好,大声地笑着,有意无意间说起自己家这几年的变化,尤其是今年的收入。
六万?在这个刚刚突破万元户的传说,沉浸在两万元以下骄傲的人们心底,足以打破任何的成见和壁垒!人们对她无不示好,就连家里,也多了许多几年不曾登门的客人。有来想和她借点钱的,也有来给哥哥提亲的,直吵闹得小薇都不能安睡。
日益一日,欣欣也从满怀激动,变得日渐焦急。――这还是她第一次和江峰分开这么久!
隔着院门,她喊了一声:“我们回来了!”
喊完这一声,欣欣把小薇放在地下站好,伸手拉开院门的门栓,打开院门,向院里望去。
没有那满院的苕帚苗子,院子显得格外地空旷。除了四面院墙和依着西面伙墙搭建的三间敞篷和厢房,就只有迎面的三间正房。
灰色的水泥瓦罩顶,三面土坯一面砖砌的房子上,一对木板门诉说着古朴和沉重。两边是一米半见方的木制老式窗子,用塑料布做的风窗,在微风中抖动。
没有绿树,没有鲜花,也没有什么花式砌砖的小园墙。更没有小鸡、小鸭和小狗。只有满地的黄土,和随着风不时乱卷着地柴草叶子……
欣欣感觉腿有点软,生生地感觉到陌生。
转而,这种陌生在脑海中发酵、变质,成为一种愤怒和厌恶!
是的,是厌恶!
自从跟江峰来到这个穷山沟子,她除了去地里做活儿,绝少出门。她厌恶这里雨天的泥泞、风雪里的尘土。她更厌恶这村里人那些庸俗的玩笑,和躲在角落对她的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现在,她对这个家也深深地厌恶着!
这就是窝了我三四年的家?
她自己感觉是如此地不真实。
这十多天在娘家,耳边听着的是各种夸赞,眼里看到的是亲友们艳羡的目光。她在阳光明媚中走进过大小的商场和服装店,也在霓虹闪烁的夜晚随着各色鲜衣靓马地人流看了满天的焰火……
那才是真实的我,那才是我该过的生活和日子。
……
房门打开,江峰从屋里走出来。
他身穿一身灰蓝色的工作服,腰扎围裙,脚上踏拉着一双家做棉鞋。一边走着,一边用一双脏手在那个更脏的围裙上胡乱地抹着……
欣欣静静地看着江峰,嘀咕着:“今天真冷……”
“回来了?以为你们娘俩儿不要我了呢。好家伙,真能住,连十五都没回来过……”
江峰笑着,伸手想去抱孩子,才发现自己的手上和身上全是脏水点子,急忙缩了手,蹲下身子在小薇的小脸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你干嘛呢?怎么和逃荒地似地?快离我们远点……”欣欣拉着孩子往旁边闪了闪。
“哦,绑苕帚呢。没想到是你们回来,起身就出来了。”
“绑苕帚?你哪儿还有苕帚苗子,不是都卖了吗?”欣欣感觉好奇怪,抬头问他。
“留了点,在房后。”
……
欣欣很不高兴。
这哪里还是家,这就是一个猪窝。
不,猪也会嫌弃!
“你看看这,都没地方下脚了,西屋闷着一堆,水落八淌,外屋一下子杆子叶子,泥了火滚,这里屋横七竖八,一地苕帚,还摆这么个铁架子……”
欣欣把孩子放在炕上,大发雷霆。
“赶紧都给我收拾出去……”
……
江峰这几天很忙,他先是叫了父母和自己在房后悄悄地整理切铡了三天过火的苕帚苗子,并将地下所有可能会被看出着过火的痕迹掩饰掉,将所有铡下来的零碎全部放进灶火,赶在十四前处理的干干净净。
接着,将苕帚苗子,用烧开的温水喷洒,塑料纸包裹住,焖了一大堆在西屋。
第二天又去了正在绑苕帚的崔恒家坐了坐,偷学了人家的绑法和人家正用着的那台绑苕帚架子的构造,跑去电焊铺焊了一台,买了绑苕帚用的荊线……
然后,开绑!
从最初的一天三十多把,现在整整翻了一倍。几天下来,他已经绑了成品工艺苕帚三百多把,还有用小苗碎苗绑成的两袋子锅刷。
……
他没有说什么,把那些全都头朝上把朝下整齐排列着的苕帚,闷声抱出了屋子,又依样整齐地摆在了窗下。把荊线、修刀和架子搬到了西屋,把地下的碎杆乱叶抱到院角……
然后,脱了脏衣服,洗头洗脸,换上干净衣服,进屋抱起了小薇。
“还不做饭去,几点了都,等谁呢?”欣欣吼道。
……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如水。
欣欣每天还是像原来一样哄孩子,偶尔抱着孩子去五叔家串门。倒是婶子常来家里陪她,对每天都在绑苕帚的江峰赞不绝口。五叔也常来,除了观摩,也亲自动手帮着绑些老式苕帚。
“敖包那面都是你这种绑法?密荆二十多道,好看是好看,太费事了。份量也太轻,还不耐用。”五叔一边绑着,嘴里不忘点评着。
“都是这。我从崔恒叔那拿了一把,比着绑的。现在这人讲究好看,尤其是楼上,又不像咱们乡下灰尘大,又扫屋子又扫院子,大了没用。”江峰说着,把荆线扣扣好,掖在杆里,接着绑下一道。
“你那个六两,总是小了些。我每年自己家用绑的都是一斤的,你若嫌蠢,我看你绑八两的吧,别拉到市场没人要。”五叔建议。
“不,我不去市场,就算去也不指望卖,直接拉到敖包批出去,他们那收,我问了,三块五四块的。”
“可别扯了,我也不是没卖过,我那一斤的去市场零卖才五块钱,要是给贩子,三块多钱儿。你这个,我看两块也许有人要。”五叔明显是感觉江峰在吹牛。
“真的,骗您干嘛?别担心我这,真是问好了,再绑两天,绑到一千就先送去。”江峰认真的说。
……
二月初六,江峰一早装了车,套上骡子去了敖包,中午时回来,刚一进院,就见五叔五婶和欣欣迎了出来。
“卖了?”欣欣问。
“嗯,路太远,净走道了。”江峰一边卸车,一边应着。
“多少钱到底?”这回是五叔问。
“咱绑的不如人家绑的好,三块六。”江峰说着,把骡子拴到槽上,伸手在槽里翻了一下草,在骡子脖子上拍了拍。扭头从几个人身边走过,进屋洗手。
“五叔你可别听他胡扯了,现在赿来赿不学好,一句准话没有。走,都回屋。”欣欣扭头也进了屋。
五叔和婶娘也跟回屋里坐好,看着江峰。
“说了你们还不信,一千一百三十八把,三块六一把,四千一,人家多给了几块。”江峰说着,用手巾把头发、脸、手都擦干净,伸手在怀里掏出一打钱来,扔给欣欣。
“一、二、三、四……”欣欣接过来,用手指沾了唾沫开始数起来。
五叔五婶相互看了一眼,又看看数钱的欣欣,转头看向江峰。
“你留了几亩地?”五叔问。
“应该有七亩地吧!”
“还能绑多少?”五叔又问。
“也就是还能绑三百多个,不过那个不打算卖给敖包,我想留着上市场,价高价低不在乎,我想看看反应。再说了,还有四五百锅刷呢,好搭着卖。”
“三百多又一千多块……”五婶嘀咕着:“一块一个,又是四五百……那不是合八百一亩了??”
江峰点点头,接着说:“这里有绑苕帚的手工……”
话没说完,就被欣欣一句话打断了:
“四千一百块,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