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九

　　郑沐阳有理由扪心自问，她深知自己对于赵青山的感情并非由于前男友的挑逗而出现了生理上的需求，诚然也并非缘于像古时候那样的因感恩而委身相许。她之所以会在昨夜喜欢上这个外表冷酷到木讷的赵青山，是因为她看重赵青山的沉稳、干练，以及他能够给自己带来那个男人给不了的安全感。
　　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郑沐阳对于爱情的看法已然发生巨变，浪漫、情调、温存、令自己无比陶醉的情话和誓言，通通见鬼去吧。由于她看透了这些虚假到令自己失声痛哭的东西，所以她才会选择同样属于爱情的极端的对立面，平淡无奇的开诚布公，索然无味的相濡以沫。
　　郑沐阳将柔荑舒缓地放在赵青山的胸膛，担惊受怕、细声细语地问：“你不会拿今天当成一夜情吧？”
　　赵青山罕露微笑，讥诮地反问着，“你不会这么不自信吧？”
　　郑沐阳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肯定的回答而心情大好，相反，她还是很害怕，害怕赵青山把自己当成泄欲的玩物。“本来我是挺自信的，但是……那个人给我带来一段非常不好的经历，让我不再相信男人，而且惧怕男人。”
　　“我不知道他究竟对你做了些什么，但我想，我可能不会。”
　　“可能？”郑沐阳不禁一颤，“你不想说假话骗我，所以就讲出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完全可以像他一样，打骂我、折磨我。”
　　赵青山静静地看着郑沐阳那张被乌云笼罩的、沉寂萧然的，随之梨花带雨的俏脸。呆滞片刻，狠下心来问了句，“他经常打骂你、折磨你？”
　　郑沐阳屈辱地点了点头，泪水并簌簌滑落，顺着脸颊，滴在赵青山的胸膛，摔成数瓣。
　　“你不反抗，就一直忍着？”赵青山轻轻为她拭去脸颊的泪，但也只是拭去，却根本无法阻止源头的汹涌澎湃。
　　郑沐阳呆呆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一直忍着，可能我始终都爱着他，并且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够变回当初的那个他。但很遗憾，是我想多了，他是变不回去了，就像昨天夜里一样，他对我的爱，无非是建立在我家经济条件的优越，以及我还算是个女人，能够在他无聊无趣的时候，给他带来一丝快慰，仅此而已。”说到后来，一声浩叹。这声浩叹似乎也是在向苍天宣布，我郑沐阳再不会为所谓的爱情忍辱负重、任人欺凌。
　　“我不知道你以前都经历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我要告诉你，忘记那些痛苦的往事，对你对我，都是很有必要的。”赵青山以一种非比寻常的方式在安慰郑沐阳。
　　郑沐阳眼光发亮，欣喜若狂地嚷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一起过崭新的生活？你是这个意思吗？”
　　赵青山笑了笑，见她不再流泪，于是深情地搂住她，好像要把她挤进自己的身体里，与自己融为一体。“当然。因为刚才听你那么一说，我觉得我更有坐吃等死的资本啦。”
　　郑沐阳喜极而恼，嗔怪道：“哎哟，我不就是调侃你一句嘛，犯得着揪住不放吗？那么这样好了，我向你赔礼道歉，赔礼道歉行不行？”说着，郑沐阳还真就在他耳边不停地讲着对不起这三个字，讲得赵青山的耳朵里都快出现幻音了。
　　“好了好了，打住，赶紧打住吧，别再磨叨了，我都快聋了。”赵青山忙说。
　　“聋了更好，那样的话，以后我再说你什么坏话，你就不能记恨我啦。”郑沐阳笑谑说。
　　“你这丫头。”
　　“嘿，可别这么说，我比你大。”
　　“你比我大？”赵青山一奇。
　　“当然啦。怎么，难不成你认为我长得很年轻，是吗？”郑沐阳难得自信一回。
　　“年轻我倒没看出来，不过嘛，看起来比我要年轻那么一点点。”
　　郑沐阳晓得他在调戏自己，毕竟赵青山的确长得很成熟，这或许跟他以往的经历有着莫大的关联。
　　“我听曦微说过，你跟她丈夫一边大，今年都是二十三岁。”郑沐阳说。
　　“是啊。”赵青山说。
　　“可看上去更像四十三岁。”郑沐阳取笑说。
　　“因为我的过去甚至比一些人的一生还要精彩。”
　　“我很想听。不过呢，在此之前，我觉得很有必要向你交代一下我的过去。”
　　“我不想听。”
　　“为什么？”
　　“你应该很清楚。”
　　的确，郑沐阳很清楚，赵青山或许真的很想维持与自己的这份感情，所以不愿过多了解自己的过去，因为那样极有可能令他陷入沉思，难以抉择。但是，郑沐阳却不想怀着欺瞒面对赵青山的善良和理解，她更希望赵青山能够接受自己的过去，从而毫无芥蒂、襟怀坦白地接受自己。
　　想到这里，郑沐阳苦口婆心、坦诚以待地说：“我谢谢你对我的理解和尊重。但是呢，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有些事呢，我还是得告诉你。”
　　“我觉得没必要。”赵青山吻了吻她的额头，这一吻足以代表坚持，足以代表笃信。
　　“有必要！”郑沐阳“噌”地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表现得不以为然的赵青山，“也许你是真的爱我，这一点让我很开心。只是让我藏着旧情跟你生活在一起，说实话，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所以，我必须要把我跟那个男人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无论你听完之后会怎么想，还愿不愿意跟我生活，我都要说。直到看到曦微跟她丈夫的甜美感情之后我才了解到，原来互信和坦诚才是呵护爱情的基础。”
　　赵青山脑袋枕着双手，随口说道：“好吧好吧，既然你想说，那就说呗，我听着呢。”
　　“他叫什么我就不提了，我觉得恶心。”郑沐阳讲话的开场白显然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他是我两年前认识的男朋友，那个时候我跟现在一样，帮父母照看宠物基地的同时，顺便在微信上，或是网络上卖狗。结果他就出现了，跟我在微信上聊了很多，说什么他也很喜欢宠物，很想见见我，顺便让我带他到我家的宠物基地去看看，我说行，他就来了。当时我亲眼看到他的时候，真的，我不撒谎，我就爱上他了。当时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只是觉得他长得很帅，个头也高，皮肤也好，更重要的是他懂得体贴，对我百般照顾，就这样，不出三天，我们就在一起了。现在想想，当时真的很傻，我们既没有到民政局领证，我也没有见过他的家人，就稀里糊涂地跟他住在一起了。”
　　“最初的时候他的表现很好，真的很好，没有任何可以批评的地方。但后来就完了，他的一些坏习惯就都涌现出来了，抽烟喝酒什么的我就不提了，男人嘛，都差不多，我爸也这样，我也毫不在意。但除了抽烟喝酒，他还很懒，什么也不做，只知道一天到晚玩电脑，再不就是到健身房锻炼身体。说白了，就是拿我的钱出去享受。其实这都不算什么，不就是花钱嘛，反正我家不差钱，花就花呗，我都容忍了他，谁让我喜欢他呢。”
　　“可再后来，我发现他根本就不爱我，也不像他跟我说的那样喜爱宠物。我有一天带回家一只狗，一只很小很小的狗，我很喜欢它，求着父母带回家养的。可结果第二天，那只狗就无缘无故死掉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我不问他问谁呀，可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他跟我说，那只狗是他弄死的。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跟我说他不喜欢狗，而且还警告我说，如果我下次再带狗回家的话，他不仅把狗弄死，也会把我弄死。”
　　“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我以为他只是喝多了酒，讲了酒话。可当我再次带着一只狗回家，他真的怒了，像发了疯一样，一边对我破口大骂，一边当着我的面把狗活活踢死了。我很想拦住他，但是怎么拦也拦不住。看着那只狗惨死，我哭了，伏在地上痛哭不止。可他呢，不仅没有一丝忏悔，还揪住我的头发一顿拳打脚踢，在我流血惨叫的时候，他居然还能露出快意的微笑强行玩弄我的肉体。”
　　讲到这里，郑沐阳挤出几滴眼泪，但说出来的话，却不像是在为自己鸣不平，而是在为那只惨死的狗鸣不平。“他骗了我，他根本就不喜欢宠物。我对不起那只狗，我不应该拿小家伙的性命来试探他的人格。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拿我当泄欲的工具，而且借助酒劲，大发淫威。他有暴力的性虐倾向，这是我以前所不知道的。”
　　“想想我是真蠢，为了得到他的爱，我把自己怀孕的好消息告诉了他，同时也告诉了我爸妈。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性虐我，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并不同意我把孩子生下来，我跟他说，这可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啊！你告诉我，我说这话有错吗？我觉得没错。但他却认为我有错，好像我不该怀孕似的。为了打掉刚刚两个月的胎儿，他近乎疯狂地骂我、打我、踹我，直到我流产为止。”
　　“这件事我没敢跟爸妈说，我怕爸妈察觉到什么，我也很想维持跟他的关系。可后来，我知道维持不下去了，因为他每天都会打我，好像我就是供他健身的沙袋……”说到这里，郑沐阳已经泣不成声，伏在赵青山的胸膛嚎啕大哭。
　　赵青山伸出手来轻拍并抚摸郑沐阳光滑的脊背，并说：“你是怎么离开他的？”
　　“还能怎样，当然是报警了，除此之外，还能有其它办法吗？”郑沐阳那双痛苦、哀伤、湿润、布满血丝的眼睛温柔地凝视着赵青山，释放出来的讯息是对赵青山的笃定。当然，还有一缕恐惧，她最最害怕预见的场景就是赵青山会成为第二个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如果我想对你下手，还轮不到那小子在胡同强奸你。”
　　赵青山的话虽然鄙俗野蛮，但却不失真实。久历伤患、哀心未愈的郑沐阳听之，已深感欣慰。
　　“报警之后，他就被抓了？”赵青山问。
　　“啊，被抓了，而且还牵出另外一桩案子。”郑沐阳忧伤地说。
　　“另外一桩案子？”
　　“啊，他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而且经历跟我一样，惨不忍睹。”郑沐阳百感交集地低吟着，“我给他钱花，养着他，可他居然这么对我，不光打我、骂我、凌辱我，还在外面勾搭别的女人。我……我真是瞎了。”郑沐阳恨恨地抓住自己的头发，黑亮柔顺的短发，脑袋恨不得撞碎床板才觉得清醒。
　　“你不瞎，就跟那个同样被他虐待的女人一样，你们都很有眼光。”赵青山淡淡地说，并用力将她抱在怀里，免得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郑沐阳的身体虽然无法乱动，但还是目露凶恶之光，瞪着赵青山。
　　“因为他很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