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宅基风波之三

　　如今的陈三虎发财发得连家里的板凳都穿皮袄了！有人说他日进斗金，还有人说他富可敌乡。城郊的办公楼富丽堂皇还不满足，又想在石桥街新街造一处“行宫”，吃喝玩乐时更方便。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说得狠时那叫有钱能使磨推鬼，玩笑处可成有钱能使推鬼磨……陈三虎要弄块宅基地那还不是比探囊取物都来得简单？
　　陈三虎宅基地到手后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大摆庆功酒宴！宴席就设在林广郎的饭店里，有权的有功的一个不缺！黄伯澹虽然只是个“弼马温”，不过陈三虎的宴席却也不是“蟠桃会”，上座虽然没有他的分，不过坐末座的总算还有别人，更好在他黄伯澹倒也不是个讲究虚礼的！
　　灯红酒绿乱哄哄处有个“抬轿子”的朋友没话找话说：“陈总的宅基绝对是处旺地，要是再大一点就更灵了。”
　　已经成了“陈总”的陈三虎最听得进去这种话，立即就对乡政府包括农业公司丁经理的几位实权派还有石桥村的唐支书道：“几位老兄弟们怎么样？如果你们帮忙把我的宅基地再扩大两三间门面的话，条件尽管提！我陈老总甚的脾气你们应该心中有数！”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丁经理等虽是乡干部，却不便表态于唐支书之前！竟是异口同声道：“只要唐支书点头，我们没意见。”
　　唐伟国支书虽然明白帮了陈三虎不会吃亏，可是身为一村之主却也不能没有分寸！未免为难道：“宅基地扩大只怕不大好办，你那宅基地往北的紧邻已经丈量给了常丽华家，虽然还不曾形成文字，可是大家都当面锣对面鼓敲定了的，要想改口还张不开这个嘴！而你的宅基地往南，人家的房子都在盖瓦了，谈都不要谈！要是你愿意丢下现在的宅基地干脆往北多移一点，扩大个三间两间的只要乡里答应，我这里保证没有问题！”
　　要说唐支书这样表态也算是有情有义合情合理了，可是他陈三虎是谁呀？是陈总，是富可敌乡的陈总！那越难办的事情越要办成，才显得出他陈总财大气粗手眼通天能呼风唤雨兴风作浪！“迁就”和“将就”二词早已从他的字典里抹去了，“心想”必须“事成”成了他永无止境的追求：“那怎的可以？越往北越偏乡，不行不行！要不这样子你看怎样，你们让我就地扩大三间门面，安排宅基地的费用该怎样还是怎样，另外由我出资帮黄队长他们队里把所有的泥土路修成水泥路，直达各家各户大门口，这样子你看行是不行？”
　　陈三虎这一许愿不要紧，可把唐伟国给听呆了！他早就有心将每逢雨天便泥泞不堪的泥土路现代化一下，却因为没那个十多万元的资金，想不到陈三虎一开口便要助他完成这个心愿，反倒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问道：“陈总不曾醉吧？你肯出资帮我们修路真的假的？”
　　“我醉了？哈哈哈哈……”陈三虎得意地大笑道：“唐支书敢不敢我们来碰上三杯？帮你们修路还真的假的，我陈老总吐出口痰来都是金条，我的要求你只要把头点一下，我马上派人去先取十万元现金来！哪个反悔哪个就是王八蛋！”
　　看来这陈三虎之所以弄成了这么大个阵势不是一点道理没有，若不是对唐伟国下过工夫认真研究，怎么可能连唐伟国有些什么计划遇到哪些困难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唐伟国支书的思路一点都展不开了，陈三虎许诺的那十万元现金就像魔咒一般牢牢地将他控制住了，尽管心中觉着并不妥当，可是他的头还是忍不住点了又点。
　　一桩交易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完成了，可是黄伯澹却愈想愈觉得不妙！有了十万元的修路款固然是件好事，而且也能够得到绝大多数村里人的支持！尤其那陈三虎还是他的嫡亲表弟。不过牺牲了王小满的利益，在这个场合自己是脱不了“同谋”的嫌疑的，如果自己不想办法跳出这个是非圈子，‘王师长’可是个恩怨分明决不赊账的朋友，只怕自己下半辈子再也没有太平日子过了！
　　黄伯澹可不是当年的王八蛋了！当了这么多年的生产队长（虽然现在称作“组长”，不过实惠反而多多）其见识和手段自是多少有了点道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趁大家闹哄哄时只说内急向同席的打个招呼，借尿遁径往王小满家一溜小跑，他提醒王小满道：“你们要赶紧商量个应对之策！”
　　王小满听了黄伯澹的讲述，自是怒不可遏，立时便欲前往理论。黄伯澹一见势头不妙，王小满这一去等于把他黄伯澹送上了火炉，酒宴上岂不是多了一道“红烧王八蛋”？赶紧朝着常丽华道：“常支书，乡政府的头头们可全都在场呢，这件事情只可以从长计议，现在就去搅局，只怕不但于事无补，还对大家都没个好影响！”
　　常丽华自然也晓得黄伯澹说得有理，真个惹恼了乡政府那几位，只怕自己在乡政府的饭碗从今往后就不大好端了，便赶紧拦住王小满道：“黄队长说得不错，事情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先把爹爹找过来大家商量商量再讲！”黄伯澹见状总算松了一口气，有心帮着“老领导”出点什么主意，却又生怕离席久了惹出点什么闲话来，便急匆匆告辞了。
　　黄伯澹走了后，王小满这里自然把父亲王团长请了过来商量对策。依着常丽华的意思，还是由老爹爹请林经理出面帮着说句话，可是王团长却正色道：“林经理帮我的忙已经不少了，上一回为宅基批复的事还和唐支书弄得不大愉快，我看得出来，直到今天他们两个人都还别扭着！我不相信乡里村里敢肆无忌惮到把批复给我家的宅基地赖掉，先看看他们下面怎样子弄再讲。”
　　王团长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一时里心灰意冷。第二天见着林广郎便流露出心存退意。昨天夜里林广郎经理虽然未曾亲临陈三虎的酒宴，但是有个曹喇叭在场忙活，酒宴上发生的一切林广郎想不知道都不可以。满腹的不平之气又化作“道不同”之想，恰巧同在县侨联的一位朋友曾经劝过他：“这几年来石桥乡虽然商业市场形势未衰，可是其他方面一无长进，尤其工业一块还每况愈下，看状况你那个饭店是没有多大发展前途的！还不如来县城发展，有你那一帮忠心耿耿厨艺高超的手下跟着你，还怕闯不出一片宽广的新天地来？”林广郎原来还因为恋家恋旧乡里难舍，如今王团长连声的“没意思”，看来“金盆洗手”之意已决，自己何不借同样的由头好聚好散另找出路？况且凭自己现有的实力，资金、经验、人气……都有资格冲出小溪小湖玩一玩中流击浪了！
　　王团长当天下班后回到家中，常丽华过来向阿公汇报道：“乡里领导今天我和商量了，为了顾全大局，我们家原定的宅基必须北移十几米，不过因为考虑到重新安排的宅基地是在筑路时填起来的小河中间，所以可以退还宅基费两千元作为加固地基的补偿。”
　　常丽华又受了一回委屈，虽然满心的不痛快，可是自家宅基地的安排本在两可之间，不接受只怕后果更尴尬。她本来可以在自己的房子里太太平平住到香消玉殒归西去，谁也不用巴结！可是想到可怜的女儿，自己不受这个委屈谁受这个委屈？便装作拾了老大一个便宜的样子劝阿公和丈夫道：“我问过别人了，在我们这里，那地方就算挖下去一百丈也还是个泥土，这地基总之是要花点钞票好好做一做的，退我们两千元钱，无论怎样算都不吃亏！”
　　王小满见妻子似乎满意得很，原本一腔抗争之气便也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反倒是息事宁人了一辈子的王团长这一回心口头那一股气平不下去！不过儿子儿媳那里“以和为贵”，他自也不便多生事端。只是第二天早上来到饭店里后朝林广郎说道：“林经理，这个饭店如果是你一个人的，那么就算我老麻子做到我倒在灶台边上都没有话说！想想这么些年来我老麻子在这个饭店里尽心尽力甚的都不计较，可是有的人竟会这样子的对我无情无义！我还在这里做下去实在也太没有甚的意思了。反正现在饭店里已经有人接得下我老麻子的手了，我打算今天做完这一顿中午饭，回去后就不再来了！林经理，我这可不是针对你，日后只要是你林经理的个人需要，水里火里我老麻子决不心疼这把老骨头！”
　　“王师傅，你的心情我理解。”林广郎已有思想准备，所以对于这一请辞并不感到意外，干脆摊牌道：“这样子也好，也让有些人明白明白忠厚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通过你这件事让我看透了一个问题，一个人本领再大能力再强，要是目光短浅又不晓得换位思考，终究成不了气候！我们又何必对他留恋不舍？你且先在家里安心休养一阵，工资福利谁也不敢少了你的！等我的事办妥了，我会得来请你出山，到时候你只要愿意，你只需做个顾问，有些事情帮着指点指点就行了。”
　　王团长离开饭店时因为听了林广郎“暂时不要声张”的话，所以饭店里其他人只晓得王师傅好多天不曾来上班了，至于什么原因，大家都知道林经理最讨厌无事生非嚼舌根，所以一个个只是心里有个疑问而已。然而陈三虎陈总却全无顾忌，他要是觉得“王麻子”有了“不对”的地方，是不会忍在肚皮里的。
　　石桥村饭店是陈三虎陈总经常光顾的地方，一来这里环境舒适菜肴味美，二来支书唐伟国跟他交情非同一般，常来常往也算他心中的江湖道义。当然，唐伟国支书也是一直给足了他陈总面子的！可是，夜里的“麻将”却一点都不给他陈总面子，一夜工夫二十四圈下来，台面上和了十六副“清一色”，二十九副“混一色”，“对对和”十一副，“碰碰和”十三副，还有“全荤”三副，“七星大乱”五副……高潮迭起大牌屡现，而他陈总却霉头大触。不是臭牌“放铳”，就是和家“自摸”。他自己一共也就和了五六副“屁和”，输掉一万多元钞票倒还事小，“手气”臭上一夜，却令他隐隐觉得自己几年来的“鸿运”似乎出了甚的问题！要不然也不至于“手气”臭成这样！
　　陈三虎一肚皮的懊丧，罢局过后连一贯的上午觉都不曾睡安逸，翻来覆去不得入眠便干脆约了乡政府几个老搭档去石桥村饭店吃老酒。
　　陈三虎来消费，正当时令的“鲜辣蟛蜞螯”自然不可少！谁知陈三虎牌桌上的“臭手”，竟然带到了酒桌上来，头一只蟛蜞螯一掰，一咬，一吸……往日里这鲜嫩味美吸之即出的螯肉竟然生了根似的，任凭他拿出吸奶的劲来直吸得颈粗筋暴舌尖生疼偏偏纹丝不动！本就郁闷的陈三虎虽然又添几分不快，却也拿这个玩意儿没奈何，好在盘中有的是，便另取一只仍然一掰、一咬、一吸……真个煞是作怪，这只蟛蜞螯似乎比头一只还要顽固，螯肉在螯壳中就是吸不出来。陈三虎再也按捺不住满腔的阴火，端起那盘蟛蜞螯“砰”的一声整个儿掼在了地上，吼道：“辣块妈妈给我把王麻子叫过来！问问他这是鲜辣蟛蜞螯还是现世蟛蜞螯？”
　　俗话都说“生姜还是老的辣”。同样一锅鲜辣大汆蟛蜞螯，若是由王团长亲手烹制，吸出率可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如果他的徒弟们即便是他最得意的大徒弟小关动手，吸出率也只能达到八成。这要放在平时陈三虎虽然少不了也要批评几句，却还不至于发出这么大的火来！偏偏他一夜的不顺本想美美地吃喝一顿消消晦气，不曾想到晦气找上头来连蟛蜞螯都会捉弄他三虎陈总！眼见着别的人一个个顺顺当当将蟛蜞螯吸得美滋滋，陈三虎满肚皮的郁闷加上醋意恰似炸药遇着了火星，一下子爆炸开来！
　　变生仓促，他的老搭档们和为他们服务着的曹喇叭看着满地的蟛蜞螯和碎瓷片连汤带水一塌糊涂，一时里惊得说不出话来！尴尬处雅座间门口来了一个人冷冷道：“到底是个铜臭烘烘的暴发户，暴戾之气还真有点惊天动地！如此的张牙舞爪不可一世，要不要绑几个人推出午门砍了？”
　　来的人是饭店经理林广郎，因是他正在隔壁包厢里跟几个熟人打招呼，所以陈三虎这边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本来他是不打算过来这边的，可是陈三虎这一闹，由不得他林广郎不出场！
　　“我……林经理你来得正好。”陈三虎这一发作肚皮里的阴火果然泄了不少，一见林广郎出场，自然了解这林经理可不是个好随意作践的角色，主动示弱处却也不可以不拣个“软柿子”捏上一捏道：“这王麻子是怎么搞的？连饭店里的招牌菜都敢拆烂污？这样子的不负责任我们倒无所谓，坏你林经理的声誉可就太不应该了！”
　　“陈三虎你几天不曾小便了？”陈三虎说是在替林广郎抱打不平，实则挑拨离间以求为自己解脱，只是他低估了林广郎的智商，反倒弄巧成拙。只见林广郎铁青着面孔问道：“要不要帮你配一副利尿的药来？”
　　林广郎问得促狭，陈三虎一时里领悟不过来，却又明白不是什么好话，气结处只是反问：“你……你甚的意思？”
　　可是一旁的曹喇叭跟着林广郎厮混了二十几年，自然了解林广郎一旦脸色铁青得连话都和脸色一样阴冷，那么他的对手肯定是要吃点苦头的！曹喇叭虽然喜欢看热闹，有时候甚至有点唯恐天下不乱，可是这几年跟在林经理身边拿工资拿得称心吃伙食吃得开心做工作做得安心，一个人一旦有了这么“三心”，考虑问题自然就全面多了，有热闹看固然刺激，可是快活的日子更要紧！要是林经理一时冲动控制不住轻重惹出点麻烦来，林广郎这棵大树可是他曹喇叭的猢狲窝！曹喇叭眼珠一转，想想只有唐支书或许能劝得林经理冷静下来，溜出了包厢，找唐支书去了。
　　“这点意思你都不明白，真弄不懂你是怎样胡混混得这样子又混又蠢的？”林广郎的话越说越是尖刻：“我们王师傅出过天花脸上留下了麻点是不假，可是他心地善良为人诚恳，像你这种人和他相比，只算得个渣！况且你这么个等外品，我问你有没有小便是让你撒泡尿照照自己比例失调的尊容哪一块是值得骄傲的？就算你是潘安、宋玉的种子杂交出来的，可是我们王师傅这一把年纪做你的老子都绰绰有余了，你怎的可以开口王麻子闭口王麻子的还辣块妈妈的出口伤人！如果你也算是个人生父母养的，就不应该肆无忌惮地侮辱一个常常精心为你们服务的长者！我告诉你陈三虎，我们饭店视来者都是客，表示欢迎！不过有哪个骨头轻的来这里寻衅滋事，只怕他热昏了头走错了地方！”
　　如今的陈三虎财大气粗到飘飘然得已经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哪容得一个小小的饭店经理这样子来教训他？老羞成怒处发横道：“我骂人了又怎么样？我摔盆了又怎么样？老……老陈我高兴，你能把我怎的！”总算他对着林广郎冷森森的目光多少有点胆寒，硬生生把“老子我高兴”改成“老陈我高兴”，说着也不顾乡政府的那几个老搭档的劝和，一捋他那油光水滑的大包头发，恶狠狠地一“哼”鼻子，便打算扬长而去。
　　要说一个人发达最妙，发财也好，发福也可以，发嗲也有人吃这一套，只是万万不能骨头发轻！这人的骨头一发轻，便难免不晓得高低不懂得进退，以至有恃无恐得莫名其妙。玩火自焚只当是英姿飒爽，螳臂挡车还认为豪气冲天。这早已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的陈三虎总觉得他那跑江湖卖解时的三脚猫花拳绣腿足够打遍天下无敌手，林广郎明明就伫立在雅座间门口，陈三虎竟走近去不无挑衅地伸手一拨：“让开！来这里是给你面……喔哟。”不料他“面子”的“子”字尚未出口，陈三虎只觉得肩骱处酸得彻骨痛得钻心，“喔哟”一声，半个身子已是麻了。耳边似有林广郎的声音：“走？先把地上打扫干净了再讲！”
　　陈三虎几时吃过如此大亏？就算他的自尊心支撑着他矮不下身子来，可是生理上的痛楚却由不得他的身子不往低处挨。真个是兔起鹘落，包厢里其他人谁也不曾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听陈三虎“喔哟”一声，直往地上出溜，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时，亏得曹喇叭搬来的救兵唐支书，一眼看见陈三虎的手刚要拨到林广郎身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林广郎左手一挡，同时伸出右手闪电般只在陈三虎肩骱处一啄，虽是后发，却能制人！唐伟国支书迟来一步，让陈三虎陈总吃了苦头，还听林广郎喝令陈三虎“把地上打扫干净了”，情急处只得摆出支书的威严喝阻道：“广郎，你怎的可以这样子对陈总？”
　　倒是曹喇叭识相，身子一矮钻进包厢道：“我来打扫，我来打扫！”
　　“我说曹喇叭，你怎的嗅到点铜臭就像狗子看见肉骨头似的一副奴才相？”林广郎正想找个机会跟唐伟国摊牌，曹喇叭这一积极林广郎乘机指桑骂槐道：“连人和狗最大的区别在于做人要有道德讲原则都不懂，这许多年的饭你是白吃了？”
　　曹喇叭最不敢得罪的人是林广郎，他本来想用和稀泥的办法四面讨好八面光露一回脸的，不曾想到马屁拍在了马脚上，让林经理毫不留情地一顿斥责，这才晓得自己高估了自己玩砸了锅，哪里还敢留在这里讨没趣，爬起来灰溜溜溜之大吉。
　　不过唐伟国支书可不是曹喇叭，这许多年来屁股底下这把石桥街上的第一把交椅愈坐愈是牢靠，更借了石桥街这块风水宝地之利，许多方面连乡里的乡长书记都不及他这个村支书来得风光！没想到这林广郎不过一个在自己权力范围内的饭店经理，竟然昏了头当众挑战自己的威信不说，还话中带刺句句诛心，唐支书是可忍，孰不可忍？虽然不至于笨到对号入座与林广郎对决，却也可以拿面前的事就事论事，面孔一板道：“林广郎你是甚的意思？哪个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对我的客人肆无忌惮的？”
　　林广郎等的就是这一刻，看也不看唐伟国一眼，冷冰冰道：“见文王，讲礼仪；遇桀纣，动刀兵！这世界要是没有个自作自受因果报应还太平得了么？一个人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得学会尊重别人，天王老子也不可以例外！如果你支书大人觉得我林广郎没意思，完全可以好来好散，找个你认为有意思的合作去！”说完冷冷一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要说唐伟国和林广郎，这几年来由相互利用而相辅而行而相辅相成而相得益彰，林广郎固然依靠唐伟国的“舞台”有了用武之地积累了自己的资本，而唐伟国也利用了林广郎的“资才”增强了实力扩大了影响为自己大大地加分。应该说是一种一加一大于二的合作！只可叹人的价值观等等不同，处世风格更是各有差异！再加上自尊心往往要与身价同步上升，以至这两个本来合作得很融洽的“搭档”，先是心存芥蒂继而撕破脸皮。林广郎倒是扬长而去了，唐伟国这里却一时里下不了台，直气得个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为了面子也不得不放几句狠话：“这个林广郎今天吃错了甚的药，竟会这么的嚣张放肆！要走就走要散就散！少了你林广郎，我石桥村牌子还倒不了，我唐伟国也还是我唐伟国！真正岂有此理！”
　　“这个姓林的也太狂了，他算什么里个东西！”林广郎一走，陈三虎半个身子的皮肉筋骨也渐渐有了松泛，“能屈能伸”也算他这种人的一种优点，见缝插针更是他这种人的一种特长！一看唐伟国与林广郎产生了矛盾，正好用来报刚才一痛之仇！一拍胸膛道：“唐支书你放心，少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走了林广郎，饭店不停汤。你今天和他一刀两断，我明天出资帮你开张！”
　　中餐供应结束后，林广郎吩咐厨房间将剩余的菜蔬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让饭店里所有人等一起入席，又搬来两箱青岛啤酒先亲自为大家满斟了敬道：“谢谢大家的共同努力，饭店才有了今天的成绩！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打算从明天开始就不再管石桥村饭店的事了，并且准备另开一处饭店，至于发生了甚的事，这与大家无关，请不要乱议论！散席过后你们跟会计把工资结清了，如果有人愿意还跟着我林广郎的，可以在晚饭过后直接去我家和我面谈。到时候王师傅也会到场的！人各有志，自行其是，与人合作有自由选择的权力，不过也要慎重一点才好。”
　　散席后林广郎写了一张安民告示，意思是说：因饭店内部整修，从即日起停止营业。贴于大门上后便叫了会计，找着村里的会计要求按照协议把所有的账结清了。村里的会计虽然风闻林经理和唐支书有了龃龉却不明就里，一看林经理的来势这才知道情况果然不妙，哪里敢自作主张？赶紧一溜烟地找唐支书请示去了。
　　唐伟国心里正一肚皮的气：“这几年来和林广郎的相处合作，应该说这林广郎是我唐伟国最值得信任的人！虽然他不大懂得‘捧场是最合算的投资’的道理，不过于公于私对待我唐伟国没有一处不够交情。可是最近一阵明显觉得他冷冰冰得莫名其妙！前一天只不过问了他一句“王师傅这几天怎的不曾来”，这林广郎竟然出言不逊：‘飞鸟尽，良弓藏——还算手下留情，狡兔死，走狗烹——未免心狠手辣却也不失枭雄本色！可是利用了人家驱使了人家还不动声色把人家给卖了，这手段只怕也太不够品位了，二百五才不赶紧逃命咧！’倒像是我做了对不起王师傅的事了，简直是笑话奇谈！啊呀呀，上一回林广郎为王师傅的儿子儿媳申请宅基地求情未成，这一回我又把他们的宅基地……看来毛病可能出在这里了！可是我毕竟身为一村之主，思考问题要顾全大局，怎么可以为了一家一户的利益……”
　　唐支书心里正烦躁时，想不到会计走了进来道：“林经理要求结账，我还听说饭店里的人都给林经理散了伙了，事情怎的会得这样？唐支书你看……”
　　“你说甚的？结账？散伙？”唐支书自然了解林广郎这个人极有城府，不成熟的意见不提，没影子的话不说。唐伟国对终止合作毫无思想准备！尽管陈三虎承诺充当后盾，可是唐支书总之隐隐觉得，陈三虎这个人说是做的都是大生意赚的都是大钞票，认真想去却云里雾里不着边际。对他们那伙人放心放不到实处……“林经理要结账的样子，你看有没有可商量的余地？”唐支书怀着一线希望问会计道，“他有没有说点别的甚的？”
　　“林经理只是让我按协议把所有的账给结了！有没有商量的余地，我看只怕希望不大。”会计不由得摇了摇头，却又实在不愿意看着石桥村饭店就此关门大吉，大着胆子劝唐伟国道：“不过，如果唐支书你亲自去和他谈谈，或许还有得挽回，否则，只怕……唉。”
　　“算了吧，你去按协议办吧。”唐伟国知道事已至此，这水牛下了河拉尾巴是拉不上岸来的。再说他堂堂一个村支书可蚀不起这个面子，白落得洒落一点道：“无论少了谁，这地球照样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