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宅基风波之二

　　常丽华未曾料到黄伯澹那一关过得如此的轻松，不过却也离她所预料的并不太远！因为她晓得罗德贵的半条命是伤在王八蛋的兜裆一脚，更明白罗德贵的半条命其实与她常丽华大有干系，若不是她和罗德贵的奸情在“批斗会”上被人揭发出来，引起了一懂人道就暗恋上她常丽华的王小满“王师长”的醋心恨意，罗德贵还不至于多吃那么多的苦头。说白了若不是王小满因醋意才做了后台，黄伯澹也没有那个胆子为报仇冲上前台！不过安排宅基地的关键却不在黄伯澹那里，说句不中听的话，他黄队长只不过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只要他不出来无事生非便已足矣！明白就里的谁都明白，“街东方案”也好，“街西方案”也罢，如果过不了另一关，“街东”只好“该冻”，“街西”只好“该歇”，唐伟国支书的那一关才是雄关一座真如铁呢！
　　又是一道难题摆在了常丽华的面前。不过说起来她常丽华也是石桥村曾经的石桥大队走出去的干部！客气一点唐伟国还得称她一声前辈。只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走茶凉是常情。常丽华本是个能够接受现实的人，想来想去唐伟国支书那里只有请出公爹王团长来冲锋陷阵了！
　　攻关的任务落到了王团长的头上，王团长真有点木匠披枷——自作自受的无奈！他是个最讨厌拍马钻营看人脸色的人，没想到因为念着老瞿家的旧情极力支持儿子王小满将老瞿家祖屋物归原主，却要老着脸皮去低头哈腰求人！可是已经弯腰曲背脸老皮皱浑然天成的王团长，偏偏很难把他的弯腰再稍微弯上一弯，将他的老脸硬是再老上一老。几回碰着唐伟国支书，招呼倒是打了，却就是掏不出衣袋里已盖了村民小组公章的申请安排宅基地的报告来。
　　不过一旁的林广郎经理从王团长的尴尬处多少看出了些许苗头，悄悄问道：“王师傅，你可是有甚的事情要找唐支书？”
　　“唉！琵琶挂上墙——不弹（谈）了！”王团长与林广郎朝夕相处感情融洽，心头事自然用不着掖掖藏藏，忍不住叹了口气将儿子王小满想申请宅基地之事和盘托出，最后说道：“我晓得我家小满他们并不够资格安排宅基地，唉，不谈了！”
　　林广郎虽然了解王团长这个人纯朴厚道厨艺精妙，却没有想到他竟还如此的古道高风一片仁义！于情于理于规于法瞿家祖屋与老瞿家早已瓜葛全无！没想到这都过去十几年了，老王家竟然仁义当先，要将这老大一处房产还给老瞿家那可怜的女儿，真个令那些为了一点身外之物斗得鸡飞狗跳的男男女女们无地自容。林广郎感动之余心存侠念：“王师傅，你真个好仁义！这样吧，你把申请报告给我，我抽个空去找唐支书帮你试试。”
　　林经理去和唐支书说话自然无需拐弯抹角，唐支书却沉吟了良久才开口道：“王师傅的这种想法确实了不起！只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林广郎极少开口求情，这几年更是只有别人求他！帮别人当说客，这还是头一回，没想到出师不利，不由得心生不快道：“假的？王师傅是怎样子一个人，你我大家不是不了解他！”
　　“王师傅倒是不会玩花头，不过王小满，尤其那个常丽华，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其实唐伟国正为另一件事烦心，林广郎的话并没有认真听，更没有听出林广郎口气中的不快，仍是疑云难消。
　　唐伟国一副老于世故的样子他自己并不觉得怎的，可是如今的林广郎，老实说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在他面前如此的拿大，唐伟国的狐疑之箭虽然不是射向他林广郎，可是话不中听明明就是不打算给他林广郎这个面子！好在林广郎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工夫，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冷冷一笑道：“哼哼，支书到底是支书，老谋深算见识高远，简直就是当代的曹阿瞒！你我毕竟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看起人来也难怪各不相同！不打扰了！”说着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林广郎离开唐伟国的办公室后，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如果唐伟国真是出于公心不肯破了规矩，不肯给他林广郎这个面子，那么自己不但应该接受更要敬重他。可是，此前一个又一个的安排，人情交易并非没有！这就难以服人了。尤其王师傅这样一个做事不省力、教徒不藏私的好人，为饭店，为村里，为石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这样一把年纪了，还兢兢业业地作着贡献，就算照顾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怎么可以如此的没有人情味呢？一路走去正自心灰意冷，忽听有人招呼道：“林经理，今天中午乡政府的两桌客人，请你用心安排一下，多照应照应。”
　　林广郎回过神来，一看是乡政府办公室的马主任，不觉一阵心烦，这些贵客要求高，难侍候，酒足饭饱胡子一抹留下“记账”二字便开路开路的了！欠账就像泥水匠砌墙头，一层一层压一层。会计去讨债，债户反比债主狠！不过说句良心话，他们对林广郎经理倒是礼敬有加的，而林广郎则秉承“顾客至上”的原则，能忍之处尽量忍。可是他今天在唐伟国处刚碰了个软钉子，一肚皮的块垒正没个发泄处，这马主任来得正巧，林广郎心想：你们都是些有事有人无事无人的势利之人，我为甚的要侍候你们？冷着面孔道：“对不起，所有的包厢雅座都客满了，你们有客人应该提前订座，都现在了还请原谅！”
　　林经理这一说，马主任差一点急得发跳，今天的客人可是县里下来检查工作的领导，书记乡长都再三指示“千万不能马虎”！要是误了这等大事，他马主任的“主任”只怕要变一变声调“走人”了！便赶紧解释道：“订座了，订座了！早上一到办公室我就给你们唐支书打了电话，可能是他忘了向你们饭店打招呼了。我的个林老兄，今天来的可是要紧客人，这个玩笑是开不得的！”
　　要说这马主任坐上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确实有年头，见识足，揣测别人心思的本事早已达到了一定的层次。可是他今天偏偏犯了“心急则乱”这一大忌，未曾往深里研究林广郎的状态与往日有异是什么原因，却急着把唐支书搬了出来。然而他这里把唐支书一搬不要紧，林广郎那里却更不买账了！只听林广郎一声冷笑道：“哼！唐支书？你既然找了他，又来寻我甚的开心？对不起，失陪了！”说罢扬长而去。
　　林广郎这样子的态度，马主任若是还拎不清的话，他只怕早就当不成主任了！马主任一看苗头不对，这唐伟国说起来是林广郎的领导不假，可是谁都晓得林广郎这个饭店只是顶了石桥村这块招牌，若是惹毛了他林广郎，别说石桥村，只怕石桥乡都留不住他！马主任紧走几步，追上林广郎赔着小心道：“林老兄今天这是怎的了？火气这样子大？是哪个没道……哪个得罪你老兄了？总不会得是我吧？走，去你办公室里，你老兄的好茶叶可是不断档的！有甚的事，你我老兄老弟的不妨多沟通沟通！”
　　林广郎可不是个只进不退一根筋的鲁莽汉，马主任的几句“知己”话，不但略略平了点他的心头之气，还让他有了个另外的念头。两个人进了办公室，林广郎虽然沏了杯上好“龙井”端给了马主任，却依然一言不发。他本是一个讲究策略沉得住气的人，自然明白有的时候以静制动、后发制人才是高明的战术。
　　然而这马主任也是个城府不浅的角色，品着上好的龙井茶，就等着林广郎露底后好见招拆招。可是他却不曾想到，今天棋逢敌手对方似乎还技高一筹，那林广郎好整以暇只是忙着研究手中报表上的数字，就当办公室里没有他马主任这个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午餐时间愈来愈近，马主任使命在身，哪里耽误得起？只好赔着笑脸朝林广郎先开口道：“林经理，你看我们乡政府中午的两桌客人安排在哪里？你开个金口我好回去向书记、乡长汇报。”
　　“咦？你不是有唐支书帮你安排了么？”林广郎揣着明白装糊涂：“吃酒吃饭找他去呀，我这里可是客满了！”
　　林广郎在这个石桥村饭店直头就是花果山的齐天大圣，别人是做不了主的！马主任晓得今天还真有点麻烦，唯有矮着身子套交情：“我的林老兄哎！今天这是怎的了？我可不曾得罪你老兄哦。老兄老弟的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这个忙，要不书记、乡长面前我可交不了差的！”
　　“你这叫甚的话？你们乡政府的客人是客人，别人的客人就不是客人？”林广郎知道自己的架子已经摆得差不多了，正好拿话说事借事说话：“凭甚的要慢待别的客人拍你们的马屁？要我帮忙的时候，老兄长老弟短的满嘴仁义道德，求到你们帮点小忙的时候，却翻脸比翻书都快，翻脸无情总不见得只是你们这些官老爷的专利吧？”
　　症结原来是在这里！可马主任却似乎想不起来这林经理有什么要求助于自己，更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求助过自己，只得用比“窦娥”还要冤的口吻叫屈道：“你甚的时候找过我来？我马某今天可以用人格来担保，你林经理真个有甚的要我马某效劳的，只要我办得到，支吾一声的都是混蛋！”
　　“我相信你马主任做得到这一点！不过我林广郎眼下并不想劳烦你甚的！我只是有些抱不平，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林广郎借着马主任慷慨激昂的虚火亮出底牌道：“你们每一次来到我这里，都要点我们的王师傅亲自动手，是不是这个样子？”
　　“这个么，是是这样，这有甚的问题？”
　　“你先听我说！”林广郎很不客气地将马主任的问题挡了回去：“每一次他都拼着一把老骨头将你们侍候得舒舒坦坦满意而归，是不是？”
　　“是这样，王师傅从来都不拆烂污的，书记、乡长都这样表扬他的。”
　　“那么你们晓得王师傅是乡政府工业公司常丽华的阿公吗？”
　　“这有甚的稀奇，常丽华她怎的了？”
　　“还常丽华她怎的了，马主任你最好不要装模作样打官腔，我听说常丽华有份申请宅基地的报告给你们驳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们怎的就不想想王师傅的感受？”
　　“这事不归我管，不过我倒是听农业公司的丁经理好像提起过，常丽华家现有的住房条件远远不在批复标准之内，这是政策性问题……”
　　“你少拿你们那个甚的政策性问题来吓唬我们老百姓！老百姓只是不想和你们认真罢了！你们每一件批复真个都经得起推敲吗？常丽华目前的住房条件是不在批复标准之内，可是她和王小满现在住的是她前夫家的祖屋，王师傅他们家想物归原主，知情者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常丽华把房子一还给老瞿家，他们还要不要住房了？法也好规也罢从来不外乎情理！我可以很坦率地对你马主任说，我这就去前头关照：你们乡政府的两桌客人我今天会得跟以前一样安排妥当，不过我们王师傅家申请宅基地的报告我给你三天时间你们看着办，可不要弄得到时候大家公事公办，人都是有感情的，来而不往非礼也！”
　　马主任任务完成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也明白林广郎可不是说了玩玩的！这个林广郎做人虽然低调，可是马主任却也了解他县里市里不是没有说话的地方。当然，乡长和书记跟他相处得也还不错，与这个人搞好了关系，应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弊。马主任便乘着向乡长汇报工作之机，将林经理的意思用乡长最能接受的语言向乡长作了汇报。乡长自然了解林广郎是个知趣的人，难得一回托人情还是出于义气，不但答应给予解决，而且吩咐马主任即刻办理。
　　马主任有了“尚方宝剑”，当天就把常丽华的申请给批准了，并且亲自送到了林广郎手里。林广郎总算帮成了王团长这个忙，心里和面子自然也就过得去了，只是从此和唐伟国多了个心结，道不同未免貌合神离。
　　王小满有了乡政府的批复，石桥村自然不会横戳一枪，村民小组有黄伯澹黄队长罩着办事更加顺顺当当。王小满宅基址定就等着择吉开工，谁知道好事多磨偏偏出了个新花样。农历初三这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潮水看涨新月现，本来应该是个好日子，王小满和常丽华正憧憬着未来的新居时，却见黄伯澹气喘吁吁找上门来。
　　黄伯澹一进门就大惊小怪道：“麻烦了，麻烦了！事情麻烦了！”他风风火火卷起了一股刺鼻的烟酒气，显然是逃席而来的。
　　“我说黄队长你猫尿灌多了还是被人踩了王八尾巴？”王小满见黄伯澹一副狼狈相，忍不住取笑道：“要不就是哪家的饭店烟囱塞了，把你熏出来的？”
　　“饭店的烟囱倒是不曾塞，只怕你王师长的屁股要失火冒烟了！”黄伯澹本是为义气十万火急而来，谁知却反被王小满取笑，一时气结，禁不住反唇相讥道：“你看中的地段马上要成别人的了！还有心思寻我开心！”
　　“甚的？你说甚的？”王小满听黄伯澹这么一说，果然就像屁股底下失了火似的跳了起来：“这是怎的一回事？你快给我说说清！”
　　“还不是那个陈三虎……”黄伯澹摇着头一脸的无奈道：“他弄的那段宅基不是和你家的紧挨在一起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