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保安高槐树

　　市委办公楼旁边有一个大院。大院里有五个小院。这五个小院，是给外地来的班子领导准备的临时住房。说是临时住房，其实什么都具备。在这闹市里，有这么一溜平房，这么一个颇显独立性的院落，就是千万元的大老板，在桦林市也享受不到。
　　现在，这五个院落里，只住着魏国安。魏国安的家还没有搬来，他目前也没有想过搬家。大院的值班室非常讲究，安着摄像头，大院里跑过一只耗子，都清晰可见。保安没什么可做，只需看着电子屏幕。
　　保安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叫高槐树。块头和他的名字不相符。1米60的个头，还十分削瘦。
　　外界有个传言，说这个瘪老头有武功，再加上极少言笑，高槐树就显得更神秘了。其实,高槐树并不神秘。他没有什么武功，不苟言笑，也只是性格使然。不过，有一点应该承认，他有外人无法了解的本事。
　　高槐树原本是桦林市最远的山区乡——月牙乡的农民。二十年前，一个意外的机会，让他成为了大院的门卫。他肯干，不苟言笑，但却做事得体，很重礼貌。尤其是对待工作，真是认真。谁进这个大院，都有详细的记录。姓名、性别、身份、单位、证件号、找什么人，几点几分来的，几点几分走的，都有详细的登记。在这个大院住过的领导，对他都表示过满意。
　　高槐树有一个爱好，特别注意晚上来访的老板或以同学、侄女、表妹身份出现的年轻漂亮的女性。这些人的来访情况，高槐树都记在一个小黑皮本上，随身携带，一刻也不离身。
　　高槐树当了五年门卫，但依然是个农民工。他听说来了招工指标，便径直去找了当时的李市长。市长听了他的要求，心里觉得很可笑。一个从街上招来的农民工，还想转正，这是异想天开嘛！李市长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高师傅，你看哦，这件事的条件很高，城市户口，高中学历。”
　　这些条件，高槐树一生也够不着。他听着，等李市长住了嘴，高槐树冒了一句：“也就是您的一句话。”
　　李市长马上谦虚起来，“喔哟，这组织上的事，从来就不是一个人说了算。高师傅呀，我可没这个本事呀！你看，就是这么个情况，想留下呢，我们欢迎；要是想找更好的工作呢，我们欢送。我自己掏钱给你送行！”
　　高槐树心想，你掏过什么钱呀？我有时候憋得受不住了，掏一百块辛苦钱，去找个婊子，人家还不耐烦。你呢？多少黄花闺女、漂亮媳妇，找上你的门来还给你倒找钱。想赶我走？咱也得讲讲条件。
　　高槐树从贴身处掏出那个黑皮小本，打开来，说道：“李市长，你是咱们市最有威望的领导，啥事在你这办不成呀？你看你看，我这都记着呢，王艳艳，27岁，大学中文系毕业。原先是机关的秘书，有两个月，每个星期五晚上都来找你。现在不是开发区的副主任吗？我知道，她是你叔的闺女，是你堂妹。还有兴隆房产的谭老板，晚上来找你汇报困难，市中心那块地不就是他开发了吗？我的事算什么呀，您的小拇指一摆，就解决了。”
　　李市长惊奇坏了，像是看见老鼠下了一窝虎崽子。慢慢，他的眼光变成愤怒，可怜。
　　就这样，高槐树先转成了城市户口，后转成了正式机关工人。不久，他的妹夫，也就是王根深也由月牙乡小学，调进了市政府机关。
　　马伟梁当了市长后，王根深也由秘书做到了办公室主任。这一切，都离不开高槐树。
　　按理说，凭着那个黑皮本，高槐树也应该有个一官半职了。但没有，他也不想。月牙乡的六名乡级干部，在他的帮助下，得到了重用提拔，十好几名亲朋好友的子女兄弟，在市上有了工作。就连一些局委办的头头，都找他高槐树办过事。这些人呀，也都知恩图报，从来不亏待高槐树。
　　现在，高槐树一家都进了城，黄金地段的房子有好几套，但高槐树就是从不提当官的要求。他知道，自己是个农民，经不起官场上的风险。李市长出事后，他好几晚上没有睡着觉。还好，李市长懂得好歹，没有提起他。自己是个农民，给人帮帮忙，收点礼钱，谁又能说些什么呢？就这样，在一些人心里，高槐树不也是个组织部长吗？李言原本是月牙乡的乡长，土生土长，想进城都想疯了，可就是找不着门路。他高槐树跑了两趟，李言就成了市财政局长。过去的李乡长，现在的李局长，感激涕零，甩手就孝敬了10万元，嘴里还直称高槐树是“地下组织部长”。高槐树那个得意哟，跟生了三胞胎的新媳妇一样。
　　这两年，大院空了下来。外地调来的领导都喜欢住宾馆，吃住洗涮都有小姑娘伺候着。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更好地工作。高槐树没什么活干，但却没有闲着。拿着工资，却和儿子媳妇开着自家的洗头城、浴足宫。老伴身体不好，高槐树就让她在家调养。着急了，就领着她大江南北地旅游疗养一圈。
　　这天，高槐树接到了王根深的电话。
　　“喂，大哥吗？你现在是越来越难找了。你还是办公室管的工人吗？就是亲戚，你也得打个招呼呀！这一有事，找你都找不着！”
　　对于王根深的口气，高槐树十分不习惯。心想：“你破布吹到了城墙上，意外成了旗帜。要没有我，你还是山沟沟里的小学教员！冲着我招展，你还缺着风呢！”
　　“喂，喂，听着吗？”王根深急促地问。
　　“有屁就放！”高槐树阴沉沉地说。
　　王根深停顿了一下，似乎才回过味来，自己的妻哥，不是一般的人物。
　　王根深的声调和缓了许多。“哥，魏书记要住到大院，您得上班了。”
　　“嗯。”
　　“哥，你要多注意一下，什么人和他来往密切，特别要注意乡场、局委办的领导，要防止他很快有个圈子。另外，还要尤其注意他的特别爱好。”
　　高槐树说：“我就是个看门的！”
　　王根深说：“哥，你的本事，谁还不知道！”
　　高槐树说：“我的本事，只为自己！”
　　王根深说：“咱们是为了马市长，也是为了自己。想想看，马市长当了书记，我当了副市长，你就是再开十个娱乐城，能是问题吗？要是马市长倒了，你的买卖还做得成吗？”
　　“书记，副市长，哼哼，我落下什么呀？”
　　王根深说：“放心，马市长不会亏待你的！”
　　高槐树说：“我对你们，从来就不放心！东西呀，还是要放在自己贴身的地方。别当我不知道，兴隆房产的谭青杨又找你们了吧？我还知道，新政务区10家单位的办公楼，都由谭青杨一伙中标了。”
　　王根深心头一紧，说道：“哥，你还搞到自家人身上了！”
　　高槐树问：“我是自家人吗？”
　　王根深心一疼，说道：“你是我哥，能不是自家人吗？谭青杨送来了60万，给马市长了40万，我收了20万，我马上给你打过去10万。不过，事你可得办好，咱们可都栓在一根绳上了。”
　　高槐树难得一笑，说道：“我是刨土找食的草鸡，你们是高空捕猎的老鹰，啥时候都不可能栓在一根绳上！我还要告诉你，对你老婆好点，她可是我唯一的妹妹。为了她，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高槐树挂了电话。最近，他的妹妹高涓涓，总是给他打电话，告诉他王根深在外面养着女人，但又没有真凭实据。王根深三天两头不回家，闹急了，还动手扇高涓涓的耳光。男人有钱了，玩个把女人，这不希奇，但非要换妻娶妾，这让高槐树看不上。高槐树就这么一个妹妹，他疼爱自己的小妹妹。
　　王根深僵坐在那儿，如看到了自己的死亡诊断书。手里的电话，半天没有放下来。他恨高涓涓，嚼过的泡泡糖，死缠在人身上。从内心来说，自从进了城，当了官，有了钱，他并没有想着要做什么对不起妻子的事情。但高涓涓总是对他不放心。他接个电话，高涓涓要问；他出个门，高涓涓要追。他就是坐在办公室里，高涓涓也要打7、8个电话，比部队查岗还勤。检查他口袋里的废纸片，闻他身上的气味等等，就跟咽唾沫一样随时出现。时间一长，王根深把家当成了冰箱，憋闷而清冷。心里的那一份苦，更是不知道给谁说。恰在这时，王根深认识了韩纷飞。韩纷飞在市图书馆工作，28岁，很漂亮。王根深是在借阅书籍时认识她的。后来，慢慢有了交往。王根深特喜欢她的细声细语，还有那飘飘然的轻柔步履。他们先是成了好朋友，彼此倾诉了心头的苦衷。原来，韩纷飞至今未嫁。她上大学时，有过一个男朋友。为他，韩纷飞还堕过胎。可是，大学毕业后，男朋友却成了一个富翁的女婿，迅速移居国外，连个招呼都没有给韩纷飞打。从此，韩纷飞对爱情没有了温度。不知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一个刻意安排，王根深和韩纷飞一见面，心里就那么一亮，像是有什么血缘似的。再后来，王根深在经典花园小区，给韩纷飞秘密买了一套180平米的房子。
　　王根深和韩纷飞的关系，可以说，谁都不知道。高涓涓只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以前就有，并不是因韩纷飞而来。只不过，现在更为强烈些。高涓涓这种感觉越强烈，对王根深的各类检查监督就越频繁。王根深现在真想和她离婚了，甚至还想杀了她。王根深不知多少次在设想中感受高涓涓死亡后的快乐。但是，高槐树刚才的话，让他心惊肉跳。这兄妹俩，对他和他们太了解了。高槐树猛然感觉到，危险就像秋天的云，滚滚而来。好猎人的枪，随时都挂在二拇指上。王根深有准备了，他要做个黄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