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饮酒惹祸 索表蒙冤(二)
作品名称:坎坷的历程 作者:武陵樵夫 发布时间:2017-05-02 08:27:16 字数:4686
当时农村正在割“资本主义尾巴”,不准许社员在集市上贩卖手工产品或农副产品,不时还有“市管会”的人巡查,发现了除批评教育外,产品统统没收。“陈嚼舌”在街上卖草鞋的确也是冒着被没收的风险,他总是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当时又正是过“苦日子”时期,在馆子里吃面除了要粮票外,还要排长队,先付钱买票签,然后再坐下来久等,有时等了好久面条又卖完了,等的人只好去退票签。农村社员没有粮票,钱也很困难,要在面馆吃碗面相当困难。“陈嚼舌”对此事感触颇深,就毫无忌讳地、诙谐幽默地说出了眼前的实际情况。后来他倒霉了。因攻击污蔑现实,散布不满言论,被抓到公社关起来了。看他年老体弱,手无缚鸡之力,就便宜了他,罚挑泥砂填补街道三天。他本来身体就十分羸弱,接连三天挑砂填街,被搞得筋疲力竭,腰酸腿痛,走路都东倒西歪。倘若是年轻人,绝对没有这种便宜事,一定会严惩不贷。“陈嚼舌”从那次遭受整治后,心有余悸。“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受到整治,他认为已在众人面前丢尽了面子,从此以后便深居简出,从不在众人场合抛头露面。在小镇的街头巷尾,人们这时再也见不到这位“摆龙门阵”的老人了。
在当时,凡有“海外关系”或“台港澳关系”的人,有关部门对他们的监视是比较严密的。其他人与这类人的接触往来,讲话做事,一举一动也都受到监视。认为这类人社会历史背景复杂,有通敌嫌疑。每当一个政治运动到来,这类人有的就成了被批判追查的对象,成为向人们进行“阶级斗争”教育的活教材。从郝治平进婆婆家里代她写信那时起,治保巡逻人员代方运和余老栓就暗暗地尾随在他的后面,监视行动,跟踪窃听,认为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刚才写信时的全过程,他们从头到尾全都见到听到。然而,婆婆和郝治平全然不知,也没有做仼何提防。
过了半个月左右,郝治平收到了郝振邦从香港寄来的一块“双狮”牌全自动双历手表和随表带来的一封信。看着闪光耀眼、时新的、不要上发条的全自动双历手表,他非常高兴。再加上婆婆一再不收表钱,他心里更是乐滋滋的,把表戴在手腕上看了又看,靠近耳边听了又听。摆轮发出的“喳喳喳”的响声,虽细小,但清脆,节奏明快,觉得比音乐还好听,他感到非常满意,心想以后在工作中确实方便了。
“关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收到手表三天后的一个早晨,公社指派的治保巡査员代方运、余老栓来到了郝治平家中。一跨进门,代方运把挂在肩上的长枪取下来,拿在手上,对正在吃早饭的郝治平说:
“郝治平,郝振邦从香港给你寄来了什么东西?”
“寄来了手表和信。”郝治平边吃饭边如实地回答。
“把手表和信都拿出来,我们看看!”
郝治平认为只是收到了郝振邦寄来的一块手表和一封信,没有什么大问题,他什么也没多说,什么也没有多想,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乖乖地把手表和信交给了代方运。
“你给郝振邦写了回信吗?”代方运气势汹汹地问。
“写了回信。”郝治平回答说。
“跟我们走一趟!”代方运收走了手表和郝振邦的来信,放进衣袋后,凶神恶煞般地说,“快一点!”接着便夺下郝治平手中的饭碗,拉着他就走。
“我儿子犯了什么法?你们为什么不问青红皀白就随便进屋抓人?”郝治平的父亲看到这三个人如此凶狠,要抓走正在吃饭的儿子,便拦住他们,气呼呼地说,“雷公都不打吃饭人,你们就这样狠心!”
“你老糊涂了,没管好儿子,你儿子犯法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赶快走开,不要影响我们执行公事!”
“你们凭什么抓走我儿子?他一直都在读书,他一没有杀人,二没有放火,三没有偷抢,他到底犯了什么法?哪有随便抓人的道理?”母亲也死死地抱住儿子的腰不放。
“我们要要抓的就是这个臭知识分子,他和境外阶级敌人通信往来,勾勾搭搭,知识越多越反动!”余老栓狠狠地扯开郝治平母亲的手,把他往后一推,他母亲便倒在地上。因为年老体弱,挣扎了好久都没爬起来。
“妈,不要和他们争,我没做犯法的事,去哪里也不怕!”郝治平拼命地挣脱他们的手,扑向在地上挣扎的母亲,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这三个人把郝治平带到了公社后,就关在一间小房子里,余老栓拿着枪在房子外面守着。儿子被抓走后,郝治平的父母也随同来到公社,但是不准与儿子相见。接着,郝治平被捆绑着,押送到县城,关进了看守所。
郝治平被抓走之后,他的父母一天一天地数着儿子被抓走的天数,日日夜夜都盼望儿子回来。白天望眼欲穿,夜晚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到了腊月廿九,郝治平的父母指望着儿子这天能回家,好在大年三十除夕晚上,全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围坐在柴火熊熊的火炉旁闲聊守岁。这天,这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冒着隆冬严寒,默默地坐在家门口,痴痴地等候儿子回家过年。两位老人用浑浊的眼睛注视着村前的小路,希望儿子能踏着这条泥泞的小路回到家里。但是等候了一整天,天色渐渐暗下来,都没见到儿子回来,见到的只是呼啸的北风卷起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
这年冬天,生产队的公共食堂撤了,社员从生产队领取粮食,
在自己家里做饭吃。社员从生产队分到的粮食十分有限,不够吃。社员就把十分有限的米用手推石磨磨成粉末,掺进水和菜叶,或者洋芋,或者南瓜一起煮,搅成糊状物来增加数量,求得暂时一饱。当时农民生活非常艰苦,缺衣少食,几乎天天都出工劳动,很少休息。“一年苦到头,除夕吃餐肉,初一歇天气(休息),初二现门头(照常出工)”,这句在民间流传的顺口溜,就恰切而形象地说明农民的生活和劳动情况。
腊月三十这天,生产队杀了一头猪,社员从生产队分回猪肉在家过年。郝治平父母从生产队分得了两斤猪肉,拿回家炒熟后配上米糊菜饭,就成了年夜饭。两位鬓发斑白的老人,在冷冷清清的屋里,在破旧的小餐桌边面对面地坐着,都沉默不语。因为餐桌上少了儿子,两位老人郁郁寡欢,千头万绪都一齐涌上了心头,暗自落泪。尽管好长时间没吃肉,这次有了肉也没有动筷子,仍原封未动地摆在桌上,一是心情不好,不想吃,二是惦记着儿子,留着送给儿子吃。在风雪交加的夜晚,这两位老人带着极度的悲伤和对儿子的深切忧虑,冷冷清清地度过了除夕。
正月初一。虽然大雪停止了,但是天空仍旧是阴沉沉,灰濛濛的,地上的积雪也没有融化。郝治平的父母就早早地起床了,要进城去探望儿子。他俩把昨晚剩下的饭菜加热匆匆地吃了后,郝治平的父亲便用竹背篓背着昨晚留下的肉和豆腐,和郝治平的母新便启程进城了。由于没钱买胶鞋,两位老人便用棕片包裹着脚掌,穿着草鞋,保温防滑。他俩翻山越岭,踏着皑皑白雪,冒着刺骨的呼呼北风,艰难地走到了县城。经多次向人打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看守所。到了看守所后,两位老人指望能见到儿子,把吃的东西送给他。但是非常失望,看守所不准两位老人与儿子见面,也不准送吃的东西,尽管两位老人再三苦苦哀求,还是无济于事,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看守所。这时天渐渐黑了,两位老人又冷又饿,就沿街询问各家客栈住宿费的高低,问了好几家,都觉得贵,因手头拮据,舍不得花钱住客栈。街上行人越来越稀少了,两位老人还在街上彷徨,左顾右盼,在呼啸的北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这时才只好极不情愿地投奔亲戚家里住宿。第二天天刚亮,两位老人就起床了,对亲戚千谢万谢后,怀着忧郁的心情,又背着送给儿子被拒收的肉和豆腐,拖着沉重僵硬的双腿,艰难地踏上了回家的路。由于没有见到儿子,两位老人极度悲痛,肝肠寸断,回家时步履维艰,比进城时的速度慢了许多,脚下的路也越走越长,好像老是走不完似的。黄昏时,两位老人终于回到了家里。这时两位老人都筋疲力竭,加上心情忧伤和周身寒冷透骨,连晚饭也没吃,便悄悄合衣而睡了。因为天寒地冻,心事重重,两位老人都在床上辗转反侧,通宵都没有睡着。春节过后不久,郝治平被以“叛国投敌”罪判处有期徒刑3年,后来押送到湘西自治州的“入监队”,一方面接受监规制度教育,一方面劳动改造。3个月以后,便与“入监队”的犯人一同押送到澧水之滨的新生农场劳动改造。
新生农场是劳改农场,在澧水下游,临近洞庭湖。农场地势平坦,一望无际,是名副其实的水乡泽国。农场范围较大,四周全用泥土夯筑的大堤围住,挡住河水和湖水,大堤内是若干个大大小小的“垸子”,有房屋、农田和果园。和郝治平同去的这批犯人,安排在丝茅庄,修筑被洪水损毁和残缺单薄的大堤。这里有新老犯人200余人,全住在临时搭建的简陋工棚里面。工棚由木柱、“茅蜡烛”和茅草搭建而成。所谓“茅蜡烛”,就是在一根根长长的芦苇竿上,紧紧地缠满一束束稻草,然后把它们一条紧挨一条地直立排列在搭建好了的工棚条木框架外面,同时用“子篾”捆紧,最后糊上稀泥巴,这就是“墙壁”。这家伙看似简陋粗糙,但是保温御寒效果还好,能抵挡湖区隆冬呼啸严寒的北风。因为新来的犯人多,住的地方严重不足,于是就大建工棚。郝治平被安排在木工组,在同犯木工牛师傅的指教下学做木工,制作搭建工棚所用的各种木构件。由于虚心好学,不怕艰苦,很快地就学会了一般的木工技术。经过两个多月的紧张施工,犯人的监房,管教干部的住房和武警看守人员的营房,都全部搭建完成。从此,原来做木工的犯人就带着几样简单的木工工具参与修筑大堤,有时挖土挑土,有时维修损坏了的匾担和锄把。
这时,冬天已悄悄来临。洞庭湖畔的荒野,平坦开阔,风也格外大,冬季显得异常寒冷。为了赶在来年汛期前把被洪水损坏的大堤修好,投入修堤的犯人特别多。在洞庭湖畔荒草丛生的广阔原野上,犯人冒着风雪严寒为修筑大堤而忙碌。工地上人流涌动,锄头挥舞,粗犷沉重的打夯号子声,周而复始地响彻在空旷的荒野,从黎明响到黄昏。在距大堤100多米之外的荒野,便是修堤取土的地方。当时还没有机械和车辆挖掘或者运输,全赖人工挖掘和双肩挑运。犯人用锄头一边挖取泥土,一边同时忙把挖的泥土扒进篾制的撮箕里,刚一装满,立即被人挑走。每个犯人都划定了应完成的基本土方任务,超额者就另按数量奖励粮食。因为劳动时间长,强度大,犯人的饭量也大,肚子仍有“入不敷出”的感觉。犯人厨房的炊事人员,就把当地农民送到犯人厨房用来做菜用的“灰萝卜”切成四方形小坨,加油盐煮熟后,当做加餐给犯人吃。这种当地出产的“灰萝卜”,个头大,一个有三四斤重,有的更大。这种东西吃在口里味道虽有点苦涩,但淀粉多,犯人吃得很满足。从取土的地方把泥土挑运到所筑的大堤上,有100多米远,挑运泥土的犯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泥土倾倒到堤上后,由专门“捡踩”的犯人以锄头扒平,按规定控制倾倒泥土的厚度,同时剔除草根、树根等杂物,然后再由“打硪”的犯人将泥土夯实。所谓“硪”,有人也称夯,是用石头制成。其形状有圆的,样子像农村的手推石磨,但是稍大稍厚。上面有四孔,拴着4条绳子,使用时4人各执一绳,其中一人喊“号子”来指挥,4人用力拉绳,将“硪”抛向空中,然后马上放松绳子,让它自由落下,将泥土夯实,这叫“飞硪”。还有一种“抬硪”,也称“夯”,是块正四方形的石柱体,高90公分左右,每条底边宽50公分左右。石柱顶端比底端稍小,呈梯形状,像一颗大印章。顶端的四边各有一道槽,每道槽内捆绑着一根稍粗的竹棒,长度1.5米左右,四根竹棒在槽内被捆绑成“井”字形,“硪”便被四根竹棒紧紧地夹在中间。这种“硪”必须4人使用。使用时,每人手握竹棒的末端,其中一人呼“号子”引领动作,另外3人随声附和,有节奏地将“硪”高高抬起,又立即松手放下,将倾倒在堤顶端的泥土夯实。打夯时,四人必须配合默契,齐心合力,动作协调,才显得轻松,也才能够将“捡踩”后的泥土严密夯实。打夯必须按顺序依次进行,来回往返,重复几遍,直至将泥土夯得平整坚实,这一层泥土夯实合格之后,再开始夯筑新的一层。大堤就在犯人用撮箕挑运的泥土,一层又一层地加高,直到设计要求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