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人北大丫第七章

　
　　当天下午六点，榛柴村香瓜地，榛柴芳下班了。她回到村里，直接就去找榛柴棒主任了。他报告说：“不好了！榛柴珍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被县公安局的人，抓走了，还戴上了手铐。公安局的人开着吉普车把她给拉走了！”
　　榛柴棒主任说：“一定是她惩处三个大流氓的事，被县公安知道了。不行啊！榛柴珍是咱们村里的女英雄！榛柴保、榛柴博、榛柴裕至，那是什么人啊！连我都不敢惹的大流氓二流子恶棍村匪赖子啊！咱们村的人得把榛柴珍保回来！我现在就喊上一些人，坐车，对啊，坐马车连夜赶到县城，去公安局说理去要人去——
　　榛柴棒敲响了一面铜锣，满村子喊了起来：“社员同志们！咱们村的女英雄，榛柴珍被县公安局抓走了！大家都到小学校广场上集合！能跑能颠的都跟我连夜去县城！咱们去救榛柴珍——”
　　半个多小时，社员们聚集在了村小学校的广场上。榛柴棒问大家：“榛柴珍是不是咱们村为民除害的大英雄啊？”
　　社员们齐声呐喊：“是！”
　　“那就得了！”榛柴棒大声讲道，“榛柴珍惩治咱们村的恶人，最多也就算是个防卫过当罢了！还不至于被抓起来的！都给我听好了！除了老人和孩子，余下的都跟我去县城！现在就走！咱们到县城公安局要人去！我们一定要把榛柴珍救回来！咱们把大队的马车都套上！大家伙轮换着坐马车！”
　　九辆胶皮轱辘大马车，一辆马车上能坐二十来个人。跟着榛柴棒到县城的连男带女的一共二百一十四人。这样一来，大部分都坐上了马车。剩下三十多人，跟着马车小跑着。当然都是年轻的男子。身体都很健壮的。
　　晚上九点四十九分，榛柴棒带着这些社员就到了县公安局的大门口了。
　　门卫值班的两个警察，都在四十多岁。一个叫星光民，一个叫第世平。两个人看到了从九辆大马车上下来了二百多人，都拥堵在了大门口。第世平有手枪，他不问青红皂白，朝着天空“乒”、“啪”地就开了两枪。之后他喊道：“你们是哪儿来的？想要干什么？你们不想活了吗？竟敢来冲击公安机关！好大的胆子啊！”
　　榛柴棒走到第世平跟前，说道：“这位领导！我们是榛柴村的社员！我们是来跟你们讲道理的。我们村的女英雄榛柴珍，被你们的头头伸向彪抓进来了！我们要接她回村！榛柴珍是惩治恶人的女英雄啊！”
　　“是啊是啊！”二百多人都嚷起来了，“请你们赶快放人！赶快把榛柴珍放出来——”
　　“啊？哦！”第世平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我就告诉你们吧！榛柴珍没事的。县革委会主任已经派人把她安排住进了县委招待所了！榛柴珍安然无恙！你们去县委招待所吧！她住二零七房间。”
　　“谢谢公安干部了！”榛柴棒说完了，冲着大伙喊道，“走！咱们去县委招待所！要是没在那儿，咱们再回来！走啊——”
　　县委招待所距离公安局四里多地。晚上十点一刻，榛柴棒带领的社员，就到了县委招待所。榛柴棒跟社员们说：“你们都在院外好生地待着，不要乱喊乱闹的。我进去问个究竟。你们老实地等在外面啊——”
　　榛柴棒进了招待所的大院。这里没有门卫门岗。他走进了招待所大楼。一进大厅，一楼右侧是服务台。榛柴棒对这里很熟悉，每逢到县城开会，就都住在这县委招待所的。榛柴棒问服务员：“同志，请问，榛柴村的榛柴珍同志住在二零七房间吗？”
　　女服务员看了看榛柴棒，反问道：“请问！同志！你是谁啊？”
　　榛柴棒笑道：“我是榛柴村革命委员会主任，我叫榛柴棒！我是来接榛柴珍回村的！”
　　“啊，哦！”女服务员很客气的说，“真对不起！你还不能接走榛柴珍同志。榛柴珍同志确实住在了二零七房间。县革命委员会的领导，还在跟榛柴珍同志在房间谈工作。领导同志反复交代过，不准任何人打扰的！”
　　榛柴棒说：“同志，你能不能把榛柴珍同志叫出来，让我们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可以吗？不好意思，打扰了！”
　　女服务员三十多岁，叫晾聪凤，长的很好看。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她说：“那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叫她——”
　　“嗯——”榛柴棒说，“请你跟她说，我们村来了二百多人，都在门口等着她呢——”
　　“我知道了！”晾聪凤说着就上了二楼。她敲响了二零七房间的大门。“打扰了！榛柴珍同志！你们村主任榛柴棒同志带了二百多人，在大门口等着见你。你能出来见见他们吗？”
　　只听房间里一个男人说道：“去吧！去见见！跟他们说，明天你就可以回村了。今天休息一个晚上。跟他们说，没任何事情的！你很好的！”说这话的是北金斗。
　　“那我就去了！”榛柴珍说完，就推开了房间的大门，走了出来，跟着晾聪凤下了二楼，到了一楼大厅。还没到服务台，榛柴珍就喊上了：“主任啊！这大老晚的，让乡亲们惦记了！没事的！什么事也没有的！”
　　“没事就好！”榛柴棒迎上前去，“听说公安局的人从瓜地里把你带走了，村里的人都急坏了。凡是能来的都来了。没事便好，有事，我们豁出命去，也要把你保回去的。走吧，村里的人都在大院外面等着见你啊——”
　　榛柴珍跟着榛柴棒走出了县委招待所大院，到了大门口。榛柴棒说：“乡亲们！咱们的女英雄！毫发未损！没事了没事了——”
　　乡亲们跳着脚地看着路灯下的榛柴珍。不少人都跳上了马车，在马车上，俯瞰榛柴珍。榛柴珍跟大家伙说：“乡亲们！让你们惦记了！我没事的！那个带头抓我的伸向彪，不是个好人！也是个大坏蛋！也让我给惩治了！现在也在人民医院治伤呢。咱们村的那个赤脚医生榛柴禄，还有大流氓村匪地痞二流子榛柴博、榛柴保、榛柴裕至，也都在人民医院治伤呢！很有点意思的！伸向彪，还有咱们村子里的四个坏蛋，医院里给他们归置进了一个病房里，一一零房间。乡亲们，谢谢你们来救我。我跟你们说，没事了！我在招待所歇一个晚上，明天上午，我就回村，下午我就去瓜地看瓜了——”
　　榛柴棒登上一辆马车，说道：“这回大家就都放心了吧？咱们村里的女英雄，没事了！咱们放心了！咱们就不打搅咱们的女英雄了。咱们回村吧！都上马车！走啊——”
　　榛柴珍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马车，望着马车上的乡亲，望着跟在马车后头小跑着的年轻的小伙子们，她的心久久的没能平静下来……
　　榛柴珍回到了房间。北金斗说：“我该回去了！不回去，让领导知道了，影响不好啊！我跟你说过几遍了。咱们仅仅是露水夫妻而已。我有妻子，有一儿一女。我是不能把他们抛弃掉的。这一点，请你一定要理解才是。我在县城，当个农业股股长。没准哪天，我就又回我们的北大洼村种地了。世事沧桑，变化快着呢。谁也难料到将来会怎么样的。你回到村里，尽量地收收你那虎劲。这次啊，你是遇上主管公检法的副主任连联斟了。连副主任那可真是个好人的！伸向彪算是犯在他手上了。出了院，伸向彪就得进看守所劳动改造了。你们村里的那几块料，也同样都要被送进看守所，劳动改造了！小珍啊！往后有机会，遇到好样的，就嫁人吧。记住了，往后不要那么犯虎了。好了！你歇着吧！我回去了——”
　　榛柴珍好像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跟北金斗说。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了。自己怀有身孕的事还没跟北金斗说。她想了半天，还是没说。眼睁睁地看着北金斗走出了二零七房间，她居然也没出门送一送……
　　一九六九年九月二十三日。榛柴珍在县委招待所食堂吃完了早饭，就离开了。昨晚上北金斗给了她二十元钱。她想在县城里逛逛，之后再回村。可又一想！不行的！昨夜里跟乡亲们都说好了，下午赶回村到瓜地看瓜呢。于是她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县城，往回村的路上赶着。她边走边唱：“公社啊是颗常青藤啊，社员啊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藤儿越肥瓜儿越大啊。藤儿越肥啊瓜儿越大啊，啊哈啊哈啊……”
　　榛柴珍真的不知道县城距离榛柴村到底有多远，榛柴村到县城到底有多少里路。有说三十多里的，有说是四十多里的。反正榛柴珍从上午八点走到了十一点四十，才回到了家里。我的天啊，院子里的鸡鸭鹅们可是饿急眼了，她一进院子，鸡们就往她的肩头上飞，鸭们、鹅们就都冲着她嘎啊嘎嘎呱呱呱地叫着。她赶紧地撒食饵喂它们……
　　等把鸡鸭鹅们喂饱了，她才自己做饭吃饭。
　　大馇子干粥，酱萝卜咸菜。吃着吃着，她的嗓子眼儿痒了起来，胃里面似乎搅动起来了。她赶紧地把嘴对准了泔水桶！哇——哇——哇——得了，她自己知道，她这是有了妊娠反应了。她狠狠地吐了那么一会儿，略感舒适一点儿了。她把院门关好锁好，就去瓜地了。路上，她想着北金斗的话，反复琢磨，她觉得很有道理的。没错啊，人家有家有室，怎么可以再跟自己结婚啊。还有啊，北金斗劝说的，往后不要那么犯虎了。人家说的对啊。有股虎劲儿，可以，但是过了头就适得其反了。榛柴珍很有理性地思考着北金斗的话语。她表示特别得赞同。还有啊，自己肚子里怀的孩子，那是不能告诉人家的。不告诉是对的。告诉了人家，那是不是有点威胁人家的意思了啊！思来想去的，榛柴珍就到了瓜地……
　　榛柴珍在瓜地里又呕了三次。榛柴芳说：“你这会可是有了反应了啊！反应的还不轻啊！应该是个女孩啊！”
　　“不管男孩女孩！”榛柴珍说，“都好的！都是我的命根子的。”
　　这个妊娠反应，可是把榛柴珍折腾个不轻啊。“这个小丫头片子！等你生出来，我得好好地教育教育你！你可把你妈我折腾苦了啊！”榛柴珍常常地这样地自言自语。她盼着孩子快快出生啊……
　　时间已经到了一九七零年六月中旬了。按月份算，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榛柴珍认为自己到了生产的日子了。可肚子里的人儿，迟迟不肯出生。这让榛柴珍有点着急了。她一连气地跑到公社卫生院检查，医生说胎儿很正常的，没有任何问题的。她又跑到县城人民医院检查，人民医院妇科的医生也都说胎儿很正常，什么问题也没有的。劝榛柴珍说：“不要着急，瓜熟蒂落！你就耐心地等着吧！你肚子里的娃儿啊，将来错不了的……”
　　那就耐心的等待吧！她不时地跟村里的女人们请教生孩子的常识坐月子的常识。她自己缝制了婴幼儿衣服鞋袜，屎褯子、尿戒子。悠车子，小被小褥子等等的婴儿用品都准备齐全了。有经验的榛柴芳跟她说，趁早买上十袋八袋的奶粉，藕粉啥的，一旦母乳不够吃了，就得麻溜跟上的。榛柴珍当然听别人的劝告了。该准备的她都准备了……
　　她就等着腹中的婴儿降生了……
　　村里的人们，没有不知道榛柴珍早就怀孩子了，榛柴珍就要临产了。村里人都在猜测，榛柴珍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有说，那肯定是遗腹子了，是榛柴柯木的啊！这种猜测立马遭到了反驳：怎么可能，按时间推算，绝对不是榛柴柯木的！那是另有其人的！有说八成是咱村革委会主任榛柴棒的！这样的说法立即就被否决了：根本不可能的！榛柴珍是什么人啊！人家要的是有文化长得又特别帅气的男人！榛柴棒不行的！文化不高的长相也一般的啊！猜来猜去推论来推论去，村里革委会主任榛柴棒就跟社员们说了：“不要瞎扯淡瞎嚷嚷了！我知道的！榛柴珍怀的是北大洼村主任北金斗的！头年北金斗带工作组进咱们村的时候，榛柴珍跟着北金斗钻了小树林……”
　　全村的人都认可了村革委会主任榛柴棒的说法了！榛柴棒的说法那是最具权威性了！于是村里的人们都不再瞎嚷嚷了。都说：“北金斗是个好种的！榛柴珍的娃儿将来错不了了！北金斗要长相有长相要文化有文化，除了好搞阶级斗争，搞个批斗会啥的，喊喊革命口号啥的，别的那可是没得挑了啊！榛柴珍有眼光啊——”
　　榛柴村里的人们还真的就爱护着榛柴珍这个小寡妇。榛柴珍怀了孩子，没有一个人暗里或者是明里说三道四的。没有，真的就没有……
　　一九七零年七月十三日，六点十七分，榛柴珍在自己家里，做完了早饭，吃完了早饭。她觉得腹中很有点动静了。估摸着没准就在这几天里就可能生产。她昨天就喊来了姑表姐榛柴椛。榛柴椛比榛柴珍大九岁。今年正好三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表姐榛柴椛对她不错。好的就像亲姐妹一样的。吃完了早饭，榛柴椛跟榛柴珍说：“你不要再在地上活动了！我的意思是，咱们跟队里要一辆马车，去乡里卫生院，或者干脆就去县城人民医院。那样安全啊！”
　　“不用不用的！”榛柴珍笑着说，“你数数咱们村的女人，有几个生孩子去乡医院去县医院的。还不都是在自己家的土炕上生孩子吗！最多就是把接生婆请到家罢了。没事的！表姐，你放心，我的孩子我知道，会顺顺当当地产下来的。你就放心吧！我在地上遛遛，遛遛好啊！”
　　“我是拿你没办法的！”榛柴椛说， “瞧你挺着个大肚子，你呀，还是扶着墙走走吧——”
　　刚才啊，外面还是万里无云，天湛蓝湛蓝的。嗨，这还真的就应了那句什么天有不测风云了。七点十三分的时候，原本湛蓝的天空上，突然变成了乌云滚滚。七点四十一分的时候，整个天都被乌云遮挡的一道亮缝也没有了！就像有一口特大特大的黑黑的铁锅把榛柴村扣得严严实实的。榛柴村一下子进入了黑夜！七点五十九分的时候，天空上突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在屋里，榛柴椛跟榛柴珍说：“哎呀妈呀！这老天是咋地了啊！小珍啊！你快上炕吧——”
　　“表姐啊！”榛柴珍说，“我的肚子很有点疼痛了——”
　　榛柴珍爬上了炕……
　　“我这就去烧热水！准备准备！”榛柴椛开始烧热水。
　　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大。烧好了一大锅热水。榛柴椛说：“我现在就去请接生婆吧——”
　　“你等等！”仰卧在炕上的榛柴珍说，“姐啊！姐！我的羊水好像是破了啊！你快把我的裤子全部脱掉！我要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