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裴玉锦没想到言珂也愿意凑这份热闹，她知道言珂正处于经期，给她找了一双舒服的鞋子，让她坐在阳台上秦泰的电脑前浏览新闻，这是她多年的嗜好，裴玉锦知道的。
　　她们把饭端在茶几上吃，将电视调到天水齐爱看的音乐台，一会儿中文一会英文的乱唱，当杰克逊出来的时候，裴玉锦赶紧把电视声音关小，她们几个接受不了，只有天水齐一个人兴奋。斯琴大姐提出喝一些酒，小谨同意。坐在阳台上言珂插嘴反对，说她们几个都不能饮酒。裴玉锦没听言珂的话，自做主张地拿出一瓶葡萄酒。言珂见阻拦不住，也加入进来，要当酒司令，明摆着是来监视她们的。
　　一杯葡萄酒下肚，天水齐的脸红扑扑的，她说：“问你们一个问题，为了活着，你们真的愿意切除乳房吗？”
　　一阵沉默。
　　天水齐的话切中要害，也勾起了裴玉锦、斯琴大姐和小谨的对神医秘密的招唤，是啊！她们三个人都是被神医看过的，是吃了神药的，她们若好了，天水齐遭难，也是她们不愿意看到的。她们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眼神中都有一种交流：要不要告诉天水齐神医的事？没有一个人点头，也没有一个人最先说出口。
　　“我决定了，不去天津，宁死也不切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不如用那些钱过好最后的时光。”天水齐年轻的脸上升起一丝倔犟，泪水应和着坚强，也一并流下来。
　　小谨从沙发上出溜到茶几下面的地毯上，盘腿坐着，说：“小齐不要怕，我和斯琴大姐都切了一个乳房，又没怎么样，事情让我们摊上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要太悲观。”
　　斯琴大姐接着说：“小齐太年轻，还没结婚生孩子，有这种心理也很正常。我，上次做掉一只乳房后，老公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好像我是个异类，不仅不是女人，大概连人都不是。后来慢慢习惯了，睡觉的时候睡在乳房这边，若半夜忘记把手伸到那边，像见了鬼一样醒来。他希望我把没的那边也垫高，说视觉上好一些。”
　　言珂气愤，插嘴说：“一个只注重女人乳房的男人不值得你们这样。”说完觉得不合适，又说：“可能我们不是男人，我们不清楚他们的感受吧。”
　　裴玉锦瞅了言珂一眼，言珂做了个求饶的手势。
　　小谨说：“我以前没怎么注意海牧仁看重乳房，切掉一只之后，我发现他对剩下的一只过分贪婪，每天除了基本动作，还扭、搓、拧，像个变态一样，弄得我生疼。”
　　她们的话勾起了裴玉锦的回忆，自打她看病以来，不仅在秦泰面前隐藏起了乳房，就连房事也几乎省略了，难怪秦泰会在外面找女人。她其实已经原谅秦泰了，这会儿原谅得更加彻底。
　　在原谅秦泰的同时，裴玉锦感觉自己的心正在一点一点放空，空至她就要脱口说出神医的事了。斯琴大姐有所察觉，拍了她一下，她怔怔地看着大家，眼中满是期待。
　　又是杰克逊的歌，此人抚着裤裆，“噼噼啪啪”地唱。天水齐在酒精的作用下，站起来给大家表演，也抚着裤裆，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唱完，坐下来要酒喝，喝完又哭。
　　“小齐，我带你去找神医吧！”小谨终于说。
　　斯琴大姐愣了，裴玉锦也愣了。这件事，小谨最有发言权，现在由她说出来，裴玉锦感觉特别释然。
　　斯琴大姐想阻拦已经来不及，她似乎醉了，摔打着面前的碗筷，说：“神医说过不能再扩大外传面，你们同情完一个又一个，我们的病也好不了。”
　　裴玉锦回敬：“当初神医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小谨也给我叮嘱过，我还不是照样告诉你？现在告诉天水齐怎么了？难道我们活着，让她死掉，她那么年轻。”
　　天水齐见大家吵起来，摆摆手说：“不要不要，姐姐们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你们不要吵。”
　　言珂又忍不住插嘴：“虽然外界有很多医学解释不了的事情，但若真有这等好事，何不让更多的乳腺患者知道，来拯救她们。”
　　斯琴大姐不吱声，托着沙发，把肥胖的身子翘起来，沉沉地躺回沙发上去了。几个人相互看一眼，开始收拾茶几上的碗筷。收拾妥当，又围坐在一起喝茶。
　　斯琴大姐睡了一会儿，言珂告辞时她醒来，说她晚上打呼噜，要到外面的旅馆去睡。裴玉锦不同意，向她赔礼道歉，说自己的话太严重了。斯琴大姐执意要走，言珂只好答应大家，会将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们离开后，裴玉锦给天水齐和小谨安排了睡处，自己进浴室洗澡。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乳房，那无非是一堆隆起的肉，却与男人的感官有了联结，在切与不切之间，男人的看法变得至关重要。若说悲哀，不是女人的悲哀，也不是男人的悲哀，是几千年来男权观念的悲哀。
　　裴玉锦从浴室出来，言珂发来讯息，说干脆把斯琴大姐带回家去了。小谨和天水齐还在聊天，天水齐问了许多有关神医的事，小谨说祈求神医的方式是有很多人，但神医拒绝的人也不是没有，关键还要看缘分，缘浅缘深都能讨到神药，她不知道神医评判缘分的标准是什么？所以请天水齐做好被拒绝的准备，把心态放端正。
　　夜很黑，裴玉锦习惯阳台上总是闪着悠悠的光，秦泰的身影在那里摇晃。今晚很安静，秦泰不在家，电脑屏幕黑黢黢的，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子上的薄纱照进来，室内朦胧可见。天水齐和小谨分开，一人睡一屋，裴玉锦睡在沙发上。家里突然多出两个外人，又因为想事情，裴玉锦前半夜根本没睡着，到了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一个瘦削的人影从小卧室走出来，已经穿戴整齐，背好包包，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像猫一样屏息听了听动静，然后来到茶几边，拉开茶几下面的一个抽屉，将一大包神药面抱在怀中，悄悄退至门边，拉开门走出去。
　　“哗嗒”的关门声惊动了裴玉锦，她以为是邻居，并没睁眼睛，翻了个身又睡了。
　　第二天一早，言珂和斯琴大姐买来早点，在外面敲门。“嘿，一头猪，两头猪，三头猪，开门啦，吃好吃的啰。”言珂总是一睁眼就那么开心。
　　裴玉锦打开门，小谨从卧室走出来。“天水齐呢？”她问。
　　裴玉锦不以为然：“大概上卫生间了。”
　　四个人从客厅转战到餐厅，开始吃早点。斯琴大姐已经忘记昨天晚上的不愉快，肥硕的脸上流露出看到食物的喜悦。吃完，收拾妥，大家帮忙收拾屋子。言珂在卫生间门口叫：“小齐，还没完？急呀！”没有回应，再唤，还是如此。言珂推了一下门，门开了，天水齐并没在里面。“没人，小齐呢？”
　　众人慌了，四处查看，没有天水齐的影子。“坏了，会不会寻短见，不是说了带她去见神医的吗？”斯琴大姐怪嗔地看裴玉锦和小谨。
　　“会不会她担心见不到神医，所以……”小谨猜测。
　　裴玉锦突然想到什么，扑到茶几前去看，看完瘫坐在地上，众人也跑过去看，看完也都傻了。天水齐，年轻的小齐，她们信赖的小女孩，居然偷走了裴玉锦辛辛苦苦求来的神药！
　　“报警，快报警！”裴玉锦语无伦次地说。
　　“这……这个……”小谨不知该怎么办。
　　“我说什么来着？不能再扩大外传面，不能再扩大外传面，你们就是不听，遭报应了吧？”斯琴大姐火上浇油。
　　“电话，120，不，是119，也不对，是110，对110！”裴玉锦乱了方寸。
　　言珂过去夺下裴玉锦的电话。“算了吧，这么点小事。”她说。
　　“小事？那是我的药啊，救命的药，没有它我就得切乳，切乳你知道吗？你不会了解我的心情，言珂。”裴玉锦越说越激动，一伸手居然打掉一只杯子。
　　言珂不再说什么，这时候说什么都无益。
　　裴玉锦还是报了警，警察上门问询，听说丢了一包药，警察面面相觑。裴玉锦抓住警察的手，摇晃着说：“那是我救命的药，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回来，去甘肃天水，她住在天水。”
　　警察好不容易脱身，在门外对言珂说：“病得不轻，好好给看看。”
　　言珂笑脸相送。返回屋，看见裴玉锦真的像疯了一样，趴在窗户上往远处眺望，说天水齐也许就在下面没走远。一会儿又弓起身子，抚着胸，说“有感觉了，有感觉了，疼开了，生疼”。失去了对神药的依赖，裴玉锦也彻底丧失了一个医生应有的职业常识。言珂过去搂住她，安慰她说：“没关系，不就是药吗，我们再去求就是了。”
　　“求不来的，神医说了只此一次。”裴玉锦说。
　　斯琴大姐和小谨也说：“嗯，不能去第二次。”
　　“凡事没有绝对，没试过怎么知道，我要带她再去一次。”言珂坚决地说。
　　斯琴大姐和小谨互望一眼，一副前途未卜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