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好不容易把棑度先生打发走，言珂又陷入沉沉的心事当中。她口是心非，对玉锦说出的话与心里实际想的完全不一致，但她太了解玉锦，玉锦一定是吓坏了，心里承受着她无法想像的重压，才走上吃神药的路的。现在，医院已经知道玉锦得了病，各方面都在照顾她，减少她的工作量，但这会不会让她觉得不受重用？
　　总想玉锦的事，言珂觉得自己的乳房也有一些异样，是那种涩涩的、下坠的肿胀感。她赶紧躺下来自查，从外围旋转至乳沟，没摸到特别生硬的突起，但有一个地方滑滑的，不怎么正常。她给玉锦发了一个信息：明天上班给我做B超。玉锦问怎么了？她没说。
　　第二天，言珂忙完办公室的事，去B超室找玉锦。玉锦在等她，一见面就问：“哪里不舒服？”言珂指了指胸。玉锦脸色大变，立刻把她按倒在B超床上。
　　结果一切正常，言珂属于经期反应。
　　玉锦笑着说：“你是被我弄神经了吧？”
　　言珂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说：“你就是我前世的仇人。”
　　玉锦拍了她一下，将她推出B超室。
　　周一，病人很多，一天中查出6例乳腺病患者，裴玉锦感觉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吃饭和休息的时候，眼前总是晃动着一些病态的乳房，最可怕的还是山西童的乳房。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安慰自己说那只是工作，工作之外还有许多有趣的事，但却是徒劳。
　　晚上回到家，秦泰做了奶馒头，真的像乳房的样子，上面还有一个顶。这令她大为恼火，不由分说，端起来倒掉。秦泰不知发生了什么，愣愣地不知所措。后来，秦泰打电话向言珂反应了这个情况，言珂说玉锦一定是受了看乳房病患者的刺激，他们一致认为，玉锦不适合在B超室工作。
　　这个难题自然落在言珂身上。
　　玉锦的情绪一直无法好转，但她每天坚持吃神药面儿，吃之前仍然会闭眼让自己放空，至于真的放没放空，没人知道。
　　几日后，斯琴大姐来了。她刚从乌拉山回来，满身的风尘，一脸的疲倦。“我在神医屋前跪了一天，神医终于给我看了，呶，神药。”斯琴大姐拉开包让裴玉锦看。
　　裴玉锦没看神药，看斯琴大姐的胸，她的胸一边高一边低。“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斯琴大姐咧开厚实的嘴唇，说：“我把假乳扔了，再不戴那玩意儿，我男人说只要把这个保住就行。”
　　“我们的乳房难道就是为了取悦男人吗？”裴玉锦突然感到一阵悲哀。
　　“可不是。”斯琴大姐说。
　　裴玉锦要安排斯琴大姐在城里住一夜，明天再坐短途班车回去，但斯琴大姐归心似箭，说男人已经去买票，他们即刻回。裴玉锦只好带他们在附近的馆子吃了一顿饭，谈了一下“丰乳肥臀群”的姐妹，各自散去。
　　第二天上班，裴玉锦接到通知，她被调到药房。这简直是惊天霹雳，一个正牌医生去操作器械，已经够跌份，现在竟沦落到抓药的地步。她去找主管人事的言珂，言珂不在，秘书说她开会去了。她打电话，也不通。
　　“一定是言珂捣的鬼。”裴玉锦心里强烈地想，并赌气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就此离开医院。
　　这时B超室主任从嘈杂的门外挤进办公室，看了看她的举动，不经意地说：“要是我是你，我为拥有这样的朋友而幸福。”说完，洗了一把手，出去了。
　　裴玉锦诧异，主任分明对她的事相当了解，如此看来，整个医院都已经知道她得病的事了。现在她终于明白，言珂是在照顾她，而她因为这个病，正在一点一点退居医院工作的二线，甚至三线。
　　裴玉锦把东西放回原处，沿着办公室走廊向门诊区走去，那里永远是嘈杂的，永远有噩耗和痛苦的表情。医生像一个个宣判者，宣判别人却无法拯救自己。她走着，感觉芒背在刺，好像同事都在用同情的目光窥视她，她尽量做到平和，内心却翻江倒海。
　　终于走出医院，那些芒刺消失了，她轻松下来。
　　初夏的街还不算濡热，阳光的照射力和地表温度的反射力都不太强，即使在中午的时候聚在一起，也很快消散了，掀不起多大的浪。季节拿捏有份，绝不轻易胡来。
　　裴玉锦却感觉不适，大汗淋漓，先时的激动现在才反弹出来，她一阵眩晕，继而胸部隐隐作痛。
　　这在这时，“丰乳肥臀群”一片繁乱，她看了一眼，大致明白了意思，是年轻的天水齐已经离家出走，来到L市，在群里呼唤内蒙玉。裴玉锦未回音，住在L市的其他姐妹着急了，纷纷叮嘱她不要乱跑，她们会去接她。
　　裴玉锦顾不上自己伤心，赶紧回到家，跑进卫生间，脱下衣服翻看自己的乳房。它们静若处子，哪里像是有问题的样子？经过自查，痛的地方并没有结节。她管不了这么多，匆匆喝下一勺药面，换了一件清爽的外衣，边走边给天水齐发信息：原地不要动，我马上与你会合。
　　上公车的时候，她又发了一条：家住L市的姐妹，方便的都来一聚。
　　过了很久，小谨回复：我去。
　　继而斯琴大姐回复：我也去。
　　与斯琴大姐组团去天津看病的其他四位病友，一直不太熟识，但是回复说不方便，以各种理由推辞。
　　裴玉锦来到火车站，发信息问天水齐具体方位，没有回音。她转着找了一圈，没发现天水齐瘦削的身影，她有些担心，正要给秦泰打电话，小女孩却站在她面前。“内蒙玉，玉锦姐。”天水齐快哭了。
　　裴玉锦搂住她，问：“你怎么突然来了呢？为什么？”
　　天水齐咧开嘴，眼泪跟着落下来。“我这乳房不好了，又疼，我们那儿的医院说得切，我不想切，我想去天津看，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又是乳房！裴玉锦愤恨地摇摇头，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使它不要传染给年轻的天水齐，她还是个孩子。“好了，我们先回家。”她安抚天水齐。
　　她叫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在丽昂小区调了个头才把她们放下。她们一起买了一些菜，天水齐的情绪逐渐好转，脸上有了笑意。上楼的时候，斯琴大姐发来信息：我快到，告知地址。她把地址发过去，同时给秦泰打电话，问他在哪里？
　　秦泰说已经到门口，正在买菜。裴玉锦让天水齐拿着菜，她又转出小区，迎上秦泰，告诉他家里来客人了，问他能否出去过夜？秦泰当然答应。他把菜给裴玉锦，一个人走了。
　　裴玉锦复上楼。天水齐毕竟是孩子，将菜放在地上，她靠着墙玩“消消乐”，笑得前仰后合。见裴玉锦上楼，提起菜，又撅起了嘴。
　　裴玉锦笑了，打开门让她进去先冲澡，她在厨房忙活。
　　斯琴大姐离得近，很快到了，想是一路急走，加上上楼的活动量，她进屋后坐在沙发上一通喘息。
　　“斯琴大姐，你的那只乳房呢？”天水齐问。
　　斯琴大姐抺了一把汗，说：“再也不戴了，告别假乳。”
　　“这样很奇怪耶，一边高一边低。”天水齐心无旁婺，说的大实话。
　　“能保住这一个就行！我去冲个澡吧，满身的臭汗。”斯琴大姐进浴室的时候，给裴玉锦挤了一下眼睛。裴玉锦会意，假称为斯琴大姐送浴袍，也进了浴室。
　　“你没告诉天水齐神医的事吧？”斯琴大姐神秘地问。
　　“当然没有！也许还没来得及，也许我看她可怜，会一不小说出来。”裴玉锦惆怅地说。
　　斯琴大姐推了她一把，差点把她推倒，见她斜向一边，又一回手把她揽在臂弯里。“我上次去，神医说我是最后一个，以后不给任何人看，你可千万不能说。”斯琴大姐叮嘱她。继而又说：“我就是怕你说出去，才赶紧来的，传得人多会不灵的。”
　　裴玉锦出来，没看见天水齐，原来她在阳台上玩秦泰下载的游戏，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似乎忘记了乳房的疼痛。
　　小谨发信息说七点才能到，裴玉锦饭做得差不多，停下手来等。她先给天水齐拿了一些饼干和水果，让她垫垫肚子。斯琴大姐从浴室出来，洗松款了，困意就来了，躺在沙发上没怎么说话，竟打起酣来。
　　裴玉锦大致想了一下今夜的住宿问题，四个人，两间卧室，不怎么为难。这时言珂来电话，问她有什么事？说开会手机关机。裴玉锦说没事，只是去看看她。言珂要过来，裴玉锦没让，说来了几个病友，不方便。不过她又问言珂能不能在七点的时候，去火车站接一下小谨。言珂答应一定办到。
　　七点半，言珂把小谨带过来。小谨一进门就把天水齐抱住：“小屁孩儿，你想干嘛呀？吓死人了！”
　　仅仅一面之缘，是相同的经历让这份友谊变得弥足珍贵。四个人围成一圈，相互说体己的话。言珂站着看，看了一会儿插嘴说：“哎，我和玉锦这么多年的感情，居然不如你们亲密，太伤自尊了。”
　　四个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