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来到乌拉山，相当于回到了家。
　　乌拉山距离裴玉锦居住的城市仅二百八十公里，温湿度是一样的，夏季的热风也是一样的炙烈。这里盛产“佘太翠”玉石，裴玉锦一下车，就感觉眼前的乌拉山散发着一股翡翠之气，山腰的横截面有绿、白、青三种颜色，据说上市的佘太翠也只有这三种颜色。在裴玉锦粗浅的认识里，这三种像山的腰带一样的岩石，一定就是诱人的玉了！现在，她要走到乌拉山腹地、玉石的肚子里去！
　　他们爬上了时间最近的一辆火车，车上人满为患，两个老公只能在吸烟区的地上铺点东西，让集宁王和小谨躺着。裴玉锦比她们好一些，除了乳房扩大面积的微痛，没有其他感觉。在车上，集宁王的老公问小谨的老公：“兄弟，你见过那位神医没？”
　　小谨的老公翻了翻眼皮：“你以为神医谁想见谁见？那得靠缘分！”
　　“那我们这次有没有缘分见到？”
　　“我妈去找了，应该没问题。你说我们两个男人，这一路拖拽着三个病女人，应该感动上苍了吧。”小谨的老公说完看了一眼火车车顶。他其实是想看天，天被车顶挡着，他就只能看车顶。
　　小谨躺在火车的金属地面上，和善地说：“你们放心，到了住我家，一天没找到神医你们住一天，总之一直住我家。”
　　集宁王看了老公一眼，流露出一丝悔意。
　　裴玉锦没出声。
　　乌拉山车站的出租车是那种低级的三轮车，拿到运营执照就可以跑出租。他们五个人分坐两辆三轮出租车，小谨说三轮不如四轮稳当，人少安全。三轮出租车“呜突突”跑起来，轮下的石子儿四处飞溅，偶尔跳得老高，打在玻璃上，吓人一大跳。
　　车一直向着山跑，山看着很近，去总也到不了跟前。中途，前车停下来，小谨下车呕吐，弓着背痛苦地呻吟。她老公坐在车里看，还嚷嚷：“就你事多，烦人！”
　　小谨吐完，车子继续前行。前面有一片村庄，他们欣喜地以为到了，结果不是。这种欣喜起起伏伏，相继经过四个村庄，车子终于停在山角下的一座红泥房子前。
　　“这就是我家，怎么样？”小谨的老公得意洋洋。“现代人渴望住到这种地方，还花大把的钱跑去旅行，而我，从小住在这里。”
　　几人纷纷赞扬。
　　小谨先进去了，拿出一串钥匙，打开红泥房子旁边的两个小屋。“还好是夏天，这两个小屋可以住。来，内蒙裴一间，集宁王和老公一间。”小谨做出安排。
　　小屋也是红泥盖的，只不过比正屋稍微矮点，都放着一些生产和放牧的工具，但是都有炕，上面铺着少见的毡席。小谨拿过来三个枕头、两块炕单，住的地方基本就绪了。接下来是吃的问题。裴玉锦与集宁王商议，他们每天给小谨家交一些伙食费，至于住宿方面，走的时候再总算账。
　　关于这个提议，小谨没吱声，小谨的老公满心欢喜，并说：“我们两口子是无妨的，主要这家里的主事人是我妈，你们知道的，人老成精，账算得清，再说，你们也不在乎这三瓜两枣的。”
　　裴玉锦怕小谨发脾气，赶紧打圆场：“好朋友清算账，彼此都没有压力，再说我们出去旅行还得花钱哩，这里便宜多了。”
　　小谨高兴起来，立刻开火做饭，集宁王的老公去帮忙。小谨的老公连日奔波，去房后的水管子上冲了个凉水澡，回正屋睡了。裴玉锦等小谨的老公洗完，叫上集宁王，也去洗了一把。
　　饭是典型的牧区手扒肉，削在碗里，加上炒米、奶茶、茶食，就可以吃了。他们都吃得惯，手扒肉是内蒙特色，即使是汉族人，也是经常吃的。
　　小谨的老公拿出一壶马奶酒，要与集宁王的老公喝，被小谨夺下了。“别忘了正事，吃完饭赶紧进山找妈，看妈找到神医没？还有……把孩子接回来，我想她了。”
　　小谨的老公又夺过去，猛猛灌了一口，对集宁王的老公说：“那就晚上喝吧！”
　　饭后，小谨的老公跨上自家的三轮车，小谨叫：“海牧仁，你早去早回，他们还等着呢。”
　　海牧仁发动车子，钻进了两山之间的一条缝隙。
　　海牧仁再次从山里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山里的夜，即使夏天也非常清冷，他穿着一件军大衣。
　　“小谨，赶快给我弄酒和肉，我好暖暖身子。那个……大哥，喝两杯？”
　　集宁王的老板二话没说，坐在海牧仁对面。
　　小谨没动，说：“你先说说神医的事，他们都等消息呢？”
　　海牧仁自己从厨房的灶台上取了一块冷肉，边吃边说：“地方找到了，但神医有规定，必须是病人才能进去。”
　　“妈呢？孩子呢？”小谨问。
　　海牧仁说：“在山口的大婶家等着你们呢。”
　　这是个好消息！裴玉锦、集宁王、小谨都乐了。集宁王的老公倒了两杯酒，端起：“海牧仁，兄弟，你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海牧仁笑笑，干了。
　　小谨、裴玉锦、集宁王退出来，集中在裴玉锦的房间说话。
　　“好了，找到了，我们明天就出发。”裴玉锦说。
　　“奇怪，我已经两个小时没疼了，是不是挨着神医，沾着仙气了？”集宁王神秘地说。
　　小谨“咯咯”地笑：“若是那样，我就不会得这病了，我纯粹是住神仙脚下呢。”
　　三个笑。
　　两个男人看来今天晚上要一醉方休，上下五千年地胡扯。她们三个决定先睡，养足了精神明天进山。
　　一夜无话。
　　第二天，他们吃过小谨煮的奶茶，收拾妥当等海牧仁。海牧仁宿醉未醒，怎么也叫不醒。集宁王的老公问小谨知道路线不？小谨点头。“那么我来开车，你来向导，时间等不起，我们先进山。”集宁王的老公做出决定。
　　小谨只好把海牧仁锁在家里，把散放有山角下的羊赶回圈，爬上车，指挥说：“从那条山缝进去。”
　　“谢诸，你慢点开，你没跑过这种石子儿山路。”集宁王叮嘱老公。
　　谢诸应了一声，便专心开车，不再说话。
　　车子从两山之间进去的时候，裴玉锦感觉到一种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关键时刻，她的乳房刺啦啦一阵疼，把她的意识拉回到现实。她突然想起秦泰，自己一直没消息，他有多么焦急。他会焦急吗？其实这几天，她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当时冲动地想要离婚，现在身处大山之中，前途不明，她突然有点想他。
　　大自然真是神奇，从两座大山的缝隙进来之后，眼前又是一片宽绰，山路弯弯曲曲，始终夹在两山之间，以为前方被山挡住了，走过去，又有路。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被一座山挡住去路。“下车，我们得翻过这座山。”小谨说。
　　“啊？妈呀！”集宁王叫。
　　小谨带头，攀上左面的山背，其他人相继跟上。
　　山看起来可怕，真正爬起来也没想像中那么困难，他们很快爬到半山腰，集宁王有点体力不支，他们坐下来等她。这里的一切多么洁净啊！山是淡红色的，天空蓝蓝的，挂着几丝云彩。风渐渐大了，吹得羸弱的小谨有点站不住，她说：“我们继续吧，山上不易多呆。”
　　“有狼吗？”谢诸突然冒出一句。
　　他这么一说，裴玉锦和集宁王都感到头皮一阵发麻，看见远处山上蠕动的东西就以为是狼。
　　“那是羊。”小谨说。“狼是有的，但不在这里，在深山。别怕！”
　　上了山顶，又向下爬。爬到中间，看到山下有一座红泥房子。“到了到了。”小谨兴奋地喊。她首先快速爬下去，从一道栅栏口子进去，站在当院喊：“妈，婶儿。”
　　从红泥房子走出来两个女人，一个健硕无比，一个枯瘦矮小。小谨对枯瘦的女人说：“妈，我来了！囡囡呢？”
　　枯瘦的女人扫射了一眼小谨身后，轻声说：“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在天津遇到的病友，跟我一起回来找神医。”小谨天真地说。
　　“胡闹！神医的事情不能外传，传了，病就好不了。”枯瘦的女人喝。
　　小谨低下头。
　　健硕的女人热情好客，让裴玉锦他们回屋，并且端出手扒肉和茶食，让他们享用。他们确实是饿了，早晨的能量已经在爬山的过程中消耗尽了，这会儿真想大吃一顿，但小谨和婆婆的对话又传过来，听了让人堵心，又怎么也吃不下去。
　　“她们俩跟我的病一样，既然知道了就是有缘人，神医不会拒绝的。”
　　“人的嘴是漏风口，你说出去会遭报应的！”
　　“妈，人都来了，就让她们跟我去见神医吧。”
　　听到这里，裴玉锦和集宁王走出去，双双给老人跪下。健硕的女人从屋里跑出来，扶起她们俩，责怪枯瘦女人：“你这是干什么？她们既然能来到这里，就是神医的指引，你怎么知道神医不会见她们？你是神医？”
　　枯瘦女人听了，狠狠瞅了小谨，扭身回屋了。
　　“好了好了，答应了，去吃饭。”
　　他们这回有了食欲，谢诸一个人吃了一盘手扒肉。
　　小谨在里屋哄了一会儿孩子，出来也吃了一点，但吃得很少。
　　“我们什么时候走？”谢诸吃饱喝足，打着饱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