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断指手套
作品名称:生如胡杨 作者:清淡如菊 发布时间:2017-03-18 22:25:02 字数:3325
邵校长调走后,吉星镇中学换了新的校长,接下来,新校长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搞建筑,把原来的几趟瓦房教室全部拆掉,在原址上建起了新的教学大楼,邻街的校园也被圈出来一块,盖起了商网。同时,镇上的一些企业开始陆续倒闭,下岗工人数量迅速增加,其中一部分有头脑的人开始经商,叫作“下海”,成功了的叫弄潮儿,被淹死了的,就此消声匿迹;另一部分保守的人,不敢冒险的人,就走上了打工生涯,有的背景离乡,有的守家在地,过着维持温饱的生活。
吉星镇上兴起了一个新的休闲娱乐方式,就是跳舞,一个头脑灵活的人,率先在镇上开起了一家舞厅,一些追赶潮流的人开始出入舞厅,继而这种风潮在社会上迅速普及,越来越多的人走进去,其中也包括农民。舞厅里供养着一些小姐,表面是陪着跳舞,实际上暗地里干着三陪的事儿,因为收入多,吸引了一些农村和城里想要投机,吃青春饭的女孩,她们抓住机会,每天认真地周旋在众多的顾客中,当她们寻找到自己的猎物时,就会像水蛭一样,吸附上去,若是想要摘掉就得连下一块儿血肉来。有很多麻木的灵魂起初只是为了寻找刺激,在激烈地竞争中舒缓一下压力,但到最后却被情色所迷,不能自拔。有领着小姐私奔的,有包养小姐的,有的干脆和正宫离掉,把小姐直接请入中宫。一时间,“红旗不倒,彩旗飘飘”成了表扬男人既风流,又爱家,又有本事的论调。这明显是一种道德观念的扭曲。很快,社会上的女人们就极为痛恨这群被称之为小姐的人,说她们败坏了社会风气。舞厅在镇上风行了几年以后,随着人们素质的日渐提高,公安扫黄力度的日益加大,都先后倒闭了,而这些小姐们偷偷地分散于城市的洗浴房、歌厅、洗头房、按摩馆。由于主流观念的转换,她们早已失去了昔日的风光。
可是90年代末,正是舞厅最时髦的时候,一群手里有了几个钱,社会上还算有头脸的人,争相涌入舞厅。而这其中也包括秋菊的丈夫邵宏光,他迷上了站吧台的一个女孩儿,就住在他们家的后院,他就每天大张旗鼓地用摩托车驮着她四处走动,可能整个镇上的人都早已知晓了这件事儿,只有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秋菊一无所知。这个女孩儿妩媚艳丽,热情泼辣,和性情寡淡、安静无争,只知道教子持家的秋菊完全不同,这让宏光眼睛一亮,激发了他许久未见的热情,一时间竟然爱得缠缠绵绵,不分你我。在两个人你侬我侬之时,邵宏光发下誓言,如若今生不能娶她为妻,就砍掉一截手指给她。然而时间会将所有激情冷却,变得平淡如水,当热情悄然消逝之后,邵宏光看着恬静贤惠的妻子,可爱聪明的儿子,他知道,自己舍不得她们。虽然他和妻子之间从来不存在爱情,但她的妻子却人人称道,在外面给他挣足了面子,他的朋友们很羡慕他,经常有人会和他说:“瞧你媳妇长得多好啊”或者“看你媳妇多有才华呀!”如果抛下她,去取吧台女,任谁都会说他是个傻子。其实这辈子他只爱过蒋英,对于这个小姐,他也只是欲望与激情。仔细想想,他和蒋英的分手,和秋菊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实在是无法怨恨母亲,转而怪在了秋菊的头上,想明白这些以后,在那一天,他喝得酩酊大醉,故意找茬和秋菊吵翻,找个理由,砍掉一截手指,送给了他的情人,作为告别的礼物。当他看到秋菊因此被家人怨怼,看到她自责不已时,他的心里也曾经有过一丝丝愧怍,然而这些感觉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闪即逝,他需要心理平衡,他找不到生活目标,他看着妻子恬适快乐地过着每一天,他就无端地感到气愤。他就是想喝醉,他就是想砸东西。
冬天就要来临了,秋菊清晨起来,像往常一样,出门倒水,看见大门边上挂着一副毛线织成的手套,其中左手小指只有半截。看来这是织给邵宏光的,秋菊想,这肯定是朵桃花。秋菊说不难过是假的,但几年下来,她太了解她的丈夫了,不可能让她省心。如果隔一段时间不弄出点儿啥幺蛾子,秋菊倒觉得不够正常了。秋菊收好手套,装作什么事儿也没有,该干嘛干嘛。晚上,宏光回家时又喝了很多酒,秋菊拿出手套,试探着问:“这个手套织得不错啊,挂在咱家大门口,是织给你的吧,一看就知道,九个半指头,也不知是谁,会这么用心?”秋菊说完,认真地看着宏光,等着他回答。宏光把手套接过来看了一眼,丢在一边。“胜红织的。”随口说道。酒后吐真言,果然不虚。秋菊故作无意地问道:“胜红是谁呀,怎么会对你这么好?”一则是酒喝得太多了,思维混乱;二则是秋菊从来不曾关心过他的私事。一听此问,宏光哈哈大笑道:“你关心吗?关你啥事?就是咱家后院的胜家老姑娘,那可是个大美人儿,人家那身体,那才叫个辣。”又瞧了一眼秋菊,吐了口唾沫,“呸,看看你,整天跟个尼姑似的,拿什么和人家比。”往炕上一坐,边脱着袿子,边说:“那可是我的小情人儿,本来我还想娶她的,可是又舍不下儿子,就把半截指头赔给她了。如今她也准备去城里发展了,你还要怎么样?”秋菊听了一惊,原来那半截指头与她无关,她只是个替罪羊,替人家背了黑锅。一时间百感交集,亏她还一直感到愧疚,一直承受着邵家人的怒气,明里暗里怪她不贤。算了,也许是应该有个结果了。秋菊也没闹,第二天照常上班,宏光早晨起来,昨晚的事儿已经忘了个精光,倒是发现了这个手套以后,感到满腹狐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这是胜家丫头的杰作,这是嫌他家太安定了,临走临走也不让他消停。他暗暗恨着,却不清楚秋菊知道了多少。
双休日到了,秋菊骑上自行车,带上儿子,回娘家了。宏光问她去干什么,秋菊只说想家了,回去一趟。宏光隐约觉得就是哪里不对,在家待了一阵子,觉得很无聊,自己喝着闷酒,越喝越觉得奇怪,今天秋菊回家,为什么不让他骑摩托车送她呢,越想越觉得不对,决定去寻妻儿,看看妻子到底去干什么了?等他到了李家的时候,他明显感到了一家人的不友好,联想到手套的事儿,前后想想,也想得差不多了。他抬脚走进了屋,大声恐吓道:“秋菊要是敢和我离婚,我就要了你们一家子的命。”李父向来胆小,看这这样的宏光,早已不知如何是好,转过头来看着秋菊,颤抖着说:“秋菊呀,别想着离婚了,别把我们一家子都赔上。”秋菊看着这样的父亲,失望透顶,算了,只此一回,以后再也不回家说这些事儿了,其实她是打算和家里商量商量,她想要离了婚一个人生活。本来父母思想就守旧,又亲眼看到同村钱玉的不幸婚姻,一家人都顶着流言蜚语,就主张让秋菊忍着点儿,不能离婚。这个社会从来不缺少同情心,更不缺少流言蜚语。再加上被宏光这么一吓,他竟然生出即便女儿生活得再苦,也不能让他们一家子处于危险之中的想法。秋菊想了想,叹息了一声,算了,自己过也不见得会好到哪儿去,大不了不理他就是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自己也不是真地在意他。孩子自己好好教育着就是了。想到这里,她抱起儿子,告别了家里人,骑上自行车就回家了,也许这就是命,秋菊认命了。从此再没有主动提起过离婚的事。
回到家里,宏光一反常态,可能酒也是醒得差不多了,低声下气地求秋菊原谅他。秋菊苦笑了一下,原谅到底有没有意义?对于值得原谅的人,原谅是一次改过的机会;对于不值得原谅的人,原谅只不过是一次姑息。但想到最后她只是说:“我们以后就相安无事吧,你做什么事儿,我都不会管,只要你高兴就行。”话是这么说,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相安无事呢?随着胜红的远走他乡,断指手套的事儿也渐渐成为了历史。但是过了没多久,宏光依然常常喝多,依然“发酒疯”,依然砸东西,什么都未曾改变。秋菊也不再指望会发生什么奇迹了,她只是盼着孩子快点儿长大,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小小的男孩儿身上了。
秋菊是个喜欢把生活过成诗的人,即便是要面对这样一个世俗的人,她也有办法不让自己离诗意太远。吉星镇南边有一条河,四季水流不断,秋菊的新家就座落在吉星镇的西南郊,她每天吃过晚饭,就会带着小儿子去大坝上玩儿。她很喜欢夕阳西下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被染上了霞光,是那么美。当牛车拉着青草,沐浴着晚霞在大坝上缓缓行走时,秋菊远远看见,就从心底发出一声赞叹,大自然太美了。她觉得任何一个画家都无法调出这么美的色彩。走在去大坝的路上,秋菊会大声说道:“太美了!”她的小小的儿子就会张开双臂,大声呼喊:“太美了!”然后两个人就会牵起手,一起向大坝跑去。每当这时,秋菊的心里就会被填得满满的,感觉幸福极了,因了宏光而感觉到的不如意,瞬间变得微不足道。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她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