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邵辉

　　秋菊怀孕后变得很开心，如果说以前她打算为家人好好活着，是责任和义务的话，那么现在秋菊真地打从心里想要努力生活，让她的宝宝获得快乐和幸福，因为她是一个母亲！秋菊每天照常上班工作，单位还有两个孕妇，彼此经常聚在一起开开心心地交流经验。
　　入秋以后，秋菊怀孕七个多月了，天气渐冷，秋菊每天需要在家干的活，就是烧炕。她要去林子里搂树叶子，然后用缝在一起的编织袋背回家，用烧火棍把树叶全部填入灶坑，再点燃，一热一宿，秋菊每天做着这样的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的丈夫整天在外面忙，秋菊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尽管他仍在待业。
　　十月末，秋菊在家待产，单位里请了假。这一天，她又把炕烧得暖暖的，夜里，她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见她在一个漂亮的大花园里，鲜花盛开。秋菊心情很好，清晨五点多，秋菊醒过来，觉得肚子有一点儿疼，她叫醒了熟睡的丈夫，让她去请接生婆。宏光也不怠慢，叫醒了邵母，接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产婆。她进门时不慌不忙，很有把握地说：“不急，见红也得等上几个小时呢，没有那么快。”宏光八十五岁的爷爷病重，他的父亲、姑姑们、大伯父都在他二伯家，宏光骑着自行车去叫人。产婆给秋菊做了个检查，这下急了，她大声说:“快，孩子来到了！”这个孩子从出生的时候起，就很爱妈妈。秋菊从阵痛到孩子出生，仅仅不到两个小时。等宏光带着亲戚们过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安静地睡在炕上了。
　　秋菊一点儿也没觉得累，她只是看着她小小的儿子发呆。他太小了，一直在睡觉，他一定也很累吧，秋菊想。第二天清晨，秋菊给小儿子取了个名字，叫邵辉。她希望儿子生活得阳光、健康、快乐！婆婆在秋菊坐月子时伺候得很好，邵宏光也表示，秋菊很有功，于是秋菊觉得很满足，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宏光的堂兄得到消息后，开着摩托车去接李母，李母说什么也不肯来，秋菊一直不明白其中的缘由。直到五天的时候，李母才拿着做好的被子来了，进屋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把被子给孩子盖上。然后才开始讲话，说这是规矩，看着外孙子，李母也是欢喜得不得了。
　　小孩子出息得很快，转眼出了月子，小邵辉也有八九斤重了，秋菊把他放在自己的枕头上，邵辉就有了自己的小床。秋菊的鸡蛋小米粥生活也结束了，开始吃大锅饭。秋菊很爱吃鸡蛋，可是满月了，就吃不到了，秋菊也不在乎。看着儿子一天一个样，秋菊除了开心还是开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宏光也结束了他的待业生活，分在了吉星中学做工友。不久被借调到镇派出所，这下更忙了，整天早出晚归，秋菊手里攒了几千块钱，宏光想买台摩托车，秋菊就都拿了出来，宏光花7200元买了一辆豪爵摩托车。当时秋菊每月的工资也只有300块钱，这是她所有的财产。只是秋菊不知道的是，这台车上经常坐着的是另外一个女人。
　　丈夫似乎有所改变，回到家时即使喝多了，也很少“发酒疯”了，秋菊把这归结为他因为怕吓到孩子，浪子回头了。宏光经常深夜才到家，回来倒头便睡，似乎是累坏了，秋菊本来就是个寡淡的个性，对此丝毫也不介意，倒乐得清闲，反正她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孩子睡了，她就看些喜欢的书，无论处于何种境况，秋菊从未停止过看书。如果离开了读书，秋菊不知道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因为自己爱读书，从儿子十个月起，就开始给他看《婴儿画报》，这小孩子也是聪明，从未撕过一张画报，秋菊讲，他就听，自己也拿起来看。秋菊建议别人也订画报给他们的孩子看，人家却说，不行，就知道撕。还不会讲话，小邵辉就能拿积木拼好各种图纸上的动物。自从有了儿子，秋菊第一任务就是陪着他玩儿，孩子四岁的时候，秋菊和他一起玩儿钩鱼，是一种需要记分的牌类游戏，开始秋菊来记分，可是小邵辉总是怕妈妈多给自己加，也跟着心算。后来秋菊教他列竖式子来加，这个小孩子竟然学会了，不管多少分都能计算出来。这让前来串门的宏光的堂姐看到了，她惊讶地说:“你家孩子都能计算这么大的数了？”秋菊却习以为常，认为这再正常不过，只要这孩子想学的东西，他都能学会。
　　秋菊单位94年分来了一个师妹钱玉，也是李家村的，和秋菊刚上班时一样，立刻有很多人追求，钱玉千挑万选后，最后和地税的一个男子谈婚论嫁，结婚当晚就吵起架来，第二天早晨就跑回了娘家。结果他这个“丈夫”不肯接她回来，就离了婚，算是被坑了。之后，就下嫁给了一个车站上班的青年，当时车站已经很不景气了，结果因为性格不合，整日里争吵不休，只过了一年多，就又闹到了要分手的地步，恰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钱玉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去医院打掉了孩子，把婚给离了。最后，学校的几个老教师帮忙介绍，嫁给了一个农民，这一回过得很安稳，转过年来生了一个女儿。她的丈夫事事以她为中心，倒也过得很幸福。钱玉的几次婚姻对秋菊的触动很大，她一方面佩服她的勇气，一方面又觉得她太过任性了一些。秋菊有时会想，如果自己的丈夫娶了钱玉，是不是早就已经离婚了呢？可是无论如何秋菊都是不愿离婚的，邵辉必须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另一方面，她也无法确定，离了婚她就能获得幸福了吗？碍着面子，她从不与别人说起她的婚姻状况，大家都以为她生活得很好。
　　郑瑾嫁给了一个养路段的压路工，96年她从粮库下岗了，后来随丈夫去苍山县开了一家商店，生了一个女儿，看起来很幸福。也不知她有没有走出初恋，秋菊想，每个人也许都和她一样，只是看起来很幸福而已吧。
　　然而，接下来的事，却大大超出了秋菊的承受范围，她一度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再也无法淡定。
　　在孩子四岁这年，有一天，许久未“发酒疯”的邵辉一身酒气进了屋，恰好他的父母都不在家，秋菊抱着小邵辉躲在一边，怕吓到孩子，就和他吵了几句。邵辉躲在妈妈的怀里，眼泪汪汪，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秋菊紧紧搂着儿子，一言不发，她感到深深地自责，是自己给孩子选了这样的父亲啊！秋菊也曾好言劝过宏光，其实宏光在外面很受欢迎，为人大方，又讲义气，心肠也不坏，唯独喝了酒，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秋菊曾经在清醒时对他说:“别再老说粗话了，习惯了就变得文明了。酒控制着少喝点儿，对身体不好。”每每这时，邵宏光会眼睛一瞪，“我就是个大老粗，就是没文化，看谁好找谁去！少喝？我说好喝！”秋菊劝了几次，见不起作用，也就不再做无用功了，她本来就不是个多事儿的人。此刻，秋菊抱着儿子躲到一边，不再言语，邵宏光咒骂了几句，看秋菊老不搭理他，更是气氛，转身拿起身边的水杯，奋力砸在地面上。但这次没有听到他想要的声音，秋菊把他家所有的东西都换成了不锈钢的！邵宏光一看更是气氛，转身走出了房间。秋菊以为他出去了，就看着儿子默默垂泪，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她更担心的是，这会给小邵辉留下心理阴影。
　　她正兀自胡思乱想，就听从走廊里传来一声惨叫，秋菊抱着孩子冲了出去，只见邵宏光捂着左手躺在地上，血正顺着指缝流下来。“怎么了？”秋菊放下邵辉，去扶地上的邵宏光，他却只是惨叫，不肯起来。秋菊转身走到厨房，去看个究竟，她看到了什么？菜板上赫然是半跟断指。秋菊一下愣住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这样做？这是自残啊，她万万接受不了。秋菊缓过神来，冲进婆婆的房间，操起电话，给二伯家的堂哥打了个电话。只一会儿，邵家的大队人马就都上来了！宏光也不再躺着惨叫了，坐了堂哥的摩托车去医院了，还没忘记去厨房拿了那半根断指。全家人都用怨怼的眼神瞧着秋菊，秋菊此刻也很后悔，觉得当时如果她能看着点儿宏光的话，是否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小邵辉躲在奶奶的怀里，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右手重复着做着砍东西的动作，口里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话“就这样，就这样……”这孩子是吓坏了，秋菊望着儿子，满眼都是心疼。也许是她错了，如果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是不是会更好些？秋菊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想法。
　　过了个把小时，邵宏光回来了，手指是废了，医院太小，接不上。缝了针，接下来得打几天吊瓶。秋菊后悔自己当时没照顾好他，现在对他照顾得很细心。替他看着吊瓶，帮他换药。
　　同时单位里也发生了一些变故，镇上看中了中学临街的优势，建议在操场南面临街的地方盖上门市楼，搞建筑。邵校长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认死理，校园不能用作商业用地。结果镇上透露出意思，要换掉邵校长，老爷子一气之下，去教委找了熟人，托了关系，主动辞了校长的职务，去苍山县教育局督导室工作了！他把房子卖了，到苍山县买了个小楼。老两口给秋菊留下2000元钱，就搬走了，刚刚给邵宏光买了摩托车，秋菊手里没有钱，东借西凑，花了9000元买了两间连脊砖平房，三口人就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