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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作品名称:烟雨人生      作者:周佳磊      发布时间:2017-03-10 11:11:58      字数:18036

  在一个热浪渐渐从地表升腾起来的周五清晨,二楼窗前街道边那颗巨大的柳树上传来了几只黄鹂婉转动听的啼鸣,显得四周分外的宁静与祥和。黎明晨曦中,楼下的院子里传来了母亲早早起来做饭和父亲劈木柴的声音。
  从沉睡中醒来的我抬头看了一下床头柜上的台历,显示的正是一九九四年七月一日建党节日这天,就想到自己的入党申请书交上去了很长时间,咋还没有给研究和批复下来,不免垂头丧气,心灰意懒起来,又夹杂了一些莫名的怨气,心里埋怨起了张文雁局长。好你个张局长,嘴上说的好就是不见行动,一日推一日,把我当猴耍啊。你当个破书记就这么着玩猫腻和神奇,好,你不叫我入党,老子还看不上了,我就当个非党人士,这辈子我还就不进步了,你不照样给我开工资嘛。
  正想着,躺在我怀里的柳玉蓉也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房子周围的一切摆设依然如故,最后才把视线坦然地落在了我的脸上,笑眯眯道:“昨晚你咋睡的死沉沉的,人家本来是要......”说到这的柳玉蓉一下子脸蛋红了起来,用被窝里一丝不挂的柔软身子把我轻轻碰了一下,搂着我说:“你这几天咋没虎狼劲了。老实交代,是不是白洁那个狐狸精又找过你?”
  “啥?你别血口喷人啊,她啥时找过我?我们都是清白的,可别冤枉好人。”我一下子浑身发烫似地一把推开柳玉蓉搂我身子的手。
  “你们是好人?上次秋庄村下乡回来,你俩在车里干了什么勾当。别因为我不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没为。”柳玉蓉也是恼怒了我一下,赤条条地坐了起来,准备穿衣服。
  “我们做什么了?”我心虚地看着光溜溜的妻子。
  “白洁在手心里先后写了大流氓和爱死你这三个字让你看,有没有这回事?”
  “你咋知道的?”我一下子惊得也坐了起来,随即把刚给奶子挂上奶罩的柳玉蓉又拉回到被窝里。
  “你们还以为我睡着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幸亏我及时发现了,我就是暗地里看那个狐狸精如何勾引你。秦城拜见安主任一回来,我就把小蹄子约出来狠狠收拾了一顿,她什么都交代了,指天发誓再也不敢来勾引你。你是不是等的没兴趣了?”妻子热潮冷风着,“本以为你很老实,竟然稀里糊涂地还让白洁占了你两次便宜,尽管我后面查明是她不要脸的勾引了你,算不上你的问题,可我也被要气死了。”
  老婆说的白洁勾引我两次的确是客观存在的事实。第一次是白洁那日下乡回来离开我们家之后不久,她就和那个患了阳痿病的男人离婚了,之后的一个周末,她和姜丽娜合谋骗我到城西的独享聚饭馆吃饭。当时,我们三个人竟然都喝多了酒,谁知道她俩的酒量特别大,而我又是个不喜欢喝酒的人,最后被她们灌醉后,以出租车拉我进了白洁家,姜丽娜悄然离开,直到天快亮,我清醒了过来,才知道自己被白洁睡了一整夜;第二次是白洁偷偷在城北一家高档酒店事先开了房,给与她一同下乡回来的我那杯子里放了迷药,雇了大酒店里的服务生抱我进了客房,竟然又睡了我一夜。直到天亮,一丝不挂的白洁还累的趴在我身上呼呼大睡。最后那一次,我倒是把这个狐狸精压在床上结结实实揍了一顿,打得她鼻青脸肿,鬼哭狼嚎,连连讨饶再也不敢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了。
  “踹到你疼处了吧?在想什么呢?”此时的柳玉蓉又很快地阴转多云,稍微缓和了一下情绪说:老公,要说白洁和我相比,你觉得我俩谁更漂亮?”
  “那还用说么,当然是你了。你就是白天鹅,她就是小丑鸭。”我赶紧讨好地赞美柳玉蓉。
  柳玉蓉马上会心地一笑,“所以老公呀,不要老想着野花总比家花香,那野花也是有毒的,你一旦沾上了就如同犯了毒瘾,很难戒掉,总有一天你会被人家讹一把又告上法庭的。”柳玉蓉循循善诱地开导我。我恼着说:“你这么说的我好像是和白洁睡了好多次了。你这是莫须有,冤枉我。”
  “打预防针不可以吗?最近我为了夺这个大奖的事,为对付朱光茂的纠缠,东奔西跑的忙到了焦头烂额,晕头转向的地步,可能怠慢了你,夫妻生活也有些滑坡,让你猴急了点,是我的不对。可是昨晚,我百般的暗示了你呀,你却无动于衷,怪谁那?”柳玉蓉有点哀怨地看着我,又把光身子靠上了我。
  “昨晚不是加班写了你我到城关镇西塔村、南梁村的夏粮抢收工作总结都到十二点了嘛!这一次,你和我包片的这次三天下乡,你只下了两天,啥都没做好,还出好几个问题。一是怕脏,在人家村民小组长家吃饭,那碗筷明明是洗净了,你偏要偷偷跑院子水龙头上再冲刷三来回;二是怕累,收割麦子,你以为是绣花,一开始就狗揽八堆屎地占了五行,没出去十五米,就只剩下了两行,再往前没几步,就跑到地头睡觉了。等我们大家休息准备吃饭喝水,你倒好,水喝光了,饼子也让你吃的只剩下半张。再说其他方面,你平日里太会表现了,在单位能说会道,见风使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来单位头个月,奖金倒是拿了最多,大家都有意见,可你们武馆长竟然给我说你吃苦耐劳,率先垂范,给单位处理了几件很棘手的大事,把你都夸成一朵花了。四是有领导欲望,官瘾重,家里我不在时,你就像个女大王似的变法子指挥一家老小干家务。指挥我大劈柴砸煤扫院提水,指挥我妈抱着小婧出去为你看市场行情,到股票交易大厅看股票行情,指挥晓梅推个破自行车给家里买米买面买油买菜,回来又是做饭洗衣,又是给你泡洗澡水。我说,你一天一打扮,三天一洗澡,一月一拆洗铺盖能不能次数降下来,花着不掏钱的水也不能往死的折腾全家人啊。”
  柳玉蓉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是农家女,又不在农村生活,干嘛要累死累活收割麦子,再去受农家大炕那个脏。再说了,指挥一家老小干家务也是锤炼我的领导艺术,没我当家,人人都在胡抓乱挖,没有章法事倍功半嘛,那有效率,到是因为我编排的有条不紊,一天的家务活,两小时搞定。我洗澡拆洗铺盖也是干净卫生的表现哪。家里用不掏钱的水电,还不是我给财政局长说的把咱家水管、电线和隔壁的财政局锅楼房连接上,不感谢就算了,还要讥讽我。好你个没良心的。”她最后噘着嘴巴指了我一下,显然对我有意见了。
  我不理睬她的恼怒,继续说:“你讲卫生吗?记得上次我和白洁一起下乡一个星期后回来,那你怎么不嫌我身子脏,有气味,晚上还迫不及待地硬往我怀里钻,咋解释?”
  “人家那不是喜欢你男人身上的气味吗?一闻你身上的气味,我简直就浑身瘫软,激情澎湃,自己都控住不住啊。我有啥办法呢?”柳玉蓉一下子红了脸,赶快把头埋在了我腋下。
  “怪不得秋庄村那天晚上你以借怕老鼠为名,其实是闻了我的气味引发了你的私欲,愣把我拉在两个女娃中间睡,成何体统?现在,郭龙极有可能把咱们都造谣诽谤的面目全非,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哭丧着脸恼着柳玉蓉。
  “老公,你这就是杞人忧天了。我早就把郭龙那混小子制服了。”柳玉蓉又把头枕在我胸口上小声说:“你后半夜不是看到郭龙回去睡觉了吗?他那可是对姜丽娜使了一个暗号的。”柳玉蓉宛如一个大侦探一样,神神秘秘的样子惹得我想笑。
  “暗号?什么暗号?”我诧异了。
  “我当时枕在你大腿上,侧对着姜丽娜睡,刚好她对面的郭龙那狗爪子就伸了过来,错把我圈起来的光小腿当成了姜丽娜的,他就用脚趾头在我的腿上写了一个日字。”
  “日?”我问的时候瞬间也明白了。
  “郭龙前脚走了没一会,你就抱着我睡着了,我其实那会并未睡着,就拉开被角偷听白洁对姜丽娜说,你趁这两口睡着了,赶紧去呀,今晚你要是再不把我替你百般留下来的那个郭龙拿下,这县老爷的二公子可是明天就和柳镇的李春凝订婚去了,到时你哭都来不及了。幸亏你刚才说我们是结了婚的过来人的话,加上他吓神经的老婆死活不让他走,才把张老师哄的和咱俩睡一个大炕上,给你无意间腾出了鸳鸯帐。你到是赶紧去呀。姜丽娜问白洁那你咋办,白洁说我盯着他俩。”
  说到这的柳玉蓉拿眼看了我一下,又继续道:“我看白洁出去上趟厕所回来也很快睡了,就悄然从你怀里出来,跑过去把正要出来的姜丽娜一下子堵在房门口,顿时把她和床上赤条条的郭龙吓得齐刷刷地跪在了我脚下,祈求我千万不敢说出去这件事。我说:‘那好,互相都不要出去乱说对方的闲话就是了。你们接着继续,一次也是百次,也没啥稀奇,不然我要喊叫我那一口子了。竟然把他们镇住,又回到床上做鸳鸯配去了。’呵呵,笑死我了。”柳玉蓉正在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时,突然又咬牙切齿起来,“白洁这个小混蛋、小蹄子、女色狼,等老娘我再回来时,她竟然趴在你身上干那事。你个死猪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呀,愣是在梦里叫她占了你的便宜。”柳玉蓉说道这里,我才幡然醒悟那个梦里,我和白洁的狂热交合竟然是真的了。心里不禁暗暗得意着就心花怒放起来。
  “我进来摸着黑就给了她小混蛋一个耳光,命令她把你的老二舔干净才算饶过。那一耳光打得她个小蹄子添完后,就成了头朝炕里脚朝外睡了。也好,省的她锁眼对钥匙的顺路再占了你的便宜。想不到第二天车上她还敢给你写字,我当然要把她结结实实地收拾一顿了。”柳玉蓉叹口气道:“不过,白洁也可怜。她和那个病男人结婚前,在医院婚检时都嫌害臊,只是填了表就交了差。后来她才知道那男人竟然是严重的阳痿患者,让她活守寡了半年多。那天,听她那么哭哭啼啼的全兜了出来,我也就心软了。我知道,她那也是实在熬不住,才犯了这个错误。此事过去,不再追究,我也就放她一马了——怕就怕她个狐狸精要是怀了你的种可如何是好?”
  “她敢往我头上赖账,看我不捶扁了她。咱甭担心。”我不以为然地说。
  “那我可给你说好了,以后坚决不许再和白洁有任何来往。还有那个姜丽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她经常出馊主意,教唆白洁勾引你,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俩鬼混一起,我就敢杀了白洁这个小混蛋。”柳玉蓉把脸蛋从我的腋下抬起来,我看到的是一张杀气腾腾的凶恶女人的扭曲脸蛋,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吃惊地看着她,竟然不敢相信平日里对我言听计从、低眉顺眼的老婆发起恨来竟这样凶巴巴,看那样子她真敢作敢为敢当,要是那样了,她蹲大牢被杀头,我到头来岂不是成了鳏夫了吗?哎呀!我的天大大地妈妈,这个女人可不得了,比她姐的胆子倒大许多倍。我不由得脱口道:“我不会做那些羞于人脸、见不得人的事,但也请你不要太粘人,让我一天到晚没事就陪着你。我有我的朋友、我的社交、我的活动空间和我的独立思想。你把我恨不得拴在你的裤腰带上,这样一天到晚地黏着我,我实在受不了,实在疲倦不堪,实在和你过不下去,迟早就是离婚了去毬。”
  “啥?你竟敢给我说离婚这二字,竟然提出最后不要我了。你、你、你的良心叫狗吃了。我一天到晚宠你、伺候你、变戏法给你做好吃好喝的,把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捏疼了,都不知道怎样伺候了才能让你高兴快乐,反倒头来喂饱了你个白眼狼,这下把狐狸尾巴露出来,终于提出要和我离婚了。你等着,你胆敢离婚,我就马上去上吊。”这时的柳玉蓉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惨白,红潮潮的小嘴巴使劲咬住被角,泪如泉涌,嘴唇、身子一齐剧烈哆嗦着,顿时呈现出一副梨花带雨、芳枝乱颤、悲痛欲绝的样子。看着老婆这副痛苦不堪的可怜模样,我马上心里后悔自己说了一句大大刺激她敏感神经的错话了。一时茫茫然不知所措,有心想哄她,又面子上下不来,也就傻子般看着和我同被共枕、委屈得伤心透顶的妻子,一筹莫展。她憋了半天,最后忍不住“哇”一声,随即嚎啕大哭了起来。
  妻子歇斯底里的大哭声,立即惊得在院子里干活的父亲和厨房里的母亲以及隔壁卧室刚起了床的晓梅抱着小婧齐刷刷进来,非常诧异地看着被窝里的我俩。
  看到一家老小都进来了,柳玉蓉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停不下来。最后指着我,对我的父母大哭道:“爸,妈,你儿子不要我了,他要和我离婚,嫌我太黏他了。我不想活了呀?”她哭得愈加恓惶,鼻涕一把泪一把。柳玉蓉这一说一哭,竟然惹得站在地板上的晓梅、小婧也搂抱一起嚎啕大哭起来了。
  父亲一听柳玉蓉这般骇人的告状,顿时来了气,对我大吼道:“你是不是还打你媳妇了?你个狗东西吃炸药了?玉蓉哪一点对不住你?哪方面配不上你了?这几个月以来,她为这一家老老小小可谓操碎了心,起早贪黑地一天三顿给全家人做饭,每周洗衣、劈柴、挑水干家务。我老两口病了,她把医院的医生叫到家里来为我们治病,不让我们汗流浃背地颠簸跑路,给我们床前端屎端尿,端吃端喝,你那个时候死到那里去了?你是咋行孝的?你媳妇在单位上工作能力强、水平高、人缘好,县上哪个领导不在大会小会上点名表扬夸奖她,哪个同事不尊敬折服她。她一个弱女子处在这纷乱繁杂、险象环生的大染缸似的社会里,为人处事,接人待物,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又游刃有余。那个不赏识她的聪慧伶俐,干练果断,一副女汉子性格。那朱游达父子一天到晚地变相威逼你媳妇就范,她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寻找各方面的保护伞,自己来保护自己,还不让你担心、分心、愁心,是多机灵、多精明的好媳妇呀,这几个月来,你个狗东西帮过她几次?想出了啥好法子了?就知道一味地蛮干。她屈才在差额单位,每个月出场演戏就挣一千二百多块,是你一个月工资的十倍,你羞呀不羞。你整天跟着那个张文雁局长东奔西跑,做下啥成绩了?先前还看你经常张罗着披星戴月地写小说、散文、诗歌,家里人也看你是块当作家的料子。自打你秦岭劳改场回来以后,除了每日工作外,这些月你写了一部小说、一篇散文、一本歌集没有?整天在外面跟你的狗狐朋友吃吃喝喝、风花雪月,你给家里操过啥心?都是可怜的玉蓉满头大汗地在辛苦打理,卖劲地一个心眼维护着我们这个小小工人家庭能继续风平浪静地过下去。现在倒好,你的聪明才智就是发挥到怎样逼迫你老婆和你离婚么?你好好睁你开你的混蛋眼窝看看,天下有哪一个媳妇对待自己的老公有她这般好。她把你天天当孩子一样地伺候着、宠着,护着,自己都做成你的小保姆了。这样孝顺父母、邻里和睦、工作上进、口碑极佳的好媳妇,我们就是打着灯笼满世界找也找不到,不是这样一个仙女一般美丽的大都市富贵人家的女子委屈了自己下嫁给你,你还能烧高香娶到她。若是她提出要和你离婚,我们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现在倒是你个狗东西还不知足,不领情,今天竟然说出什么要离婚这混账东西话,你胆敢给我提离婚,看不我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柳玉蓉一听到这,赶紧停住了哭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抽搭搭道:“爸、爸,你、你不要、要打我、我、我老公,不是他、他的错,都是我、我没照、照顾好他,让他心烦、烦了,也是我太、太黏他了,让他不、不、不能适应我,我后面改就是。只求你别打他,不然我、我也不依你的。”
  母亲赶紧给父亲使个眼色,父亲随即顺坡滚驴地说:“好好,你说不打就不打了。你们夫妻今后有啥事好好说,一起商量,愿意给我们说出来,我们老两口也帮着给你们分析出主意。谁也不准日后动不动就给我提离婚二字,否则家法伺候,绝不留情。孙女哎,跟爷爷下楼吃饭去喽。”父亲一边说,一边抱起小婧,又拖了晓梅下楼去了。
  看到父亲走出去了,母亲这才坐到我们的席梦思床头,搂着被窝里的柳玉蓉一边安慰,一边数落我的不是。母亲温言软语、细声慢气,几下就让烦躁不安、伤心不已的柳玉蓉安静下来。最后,母亲用眼神非常严厉地看我,以一种不容置辩的强硬口气对我说:“文雁,把裤子穿上,赶快爬起来,当着我的面给你媳妇下跪,收回你的什么狗屁离婚话,不然我今天破例也要狠狠打你一次了。”
  我清楚这是母亲要给儿媳妇一个台阶下来,是一种息事宁人,让家里今后继续团结和睦所采取的一个紧急措施,便急忙穿好大裤头,端端正正地跪在老婆的面前,以手指天,再指我自己,大声道:“请娘子恕罪,为夫今后若再提离婚二字,定叫老天爷不饶,让我出门遭天打……”我还没说出后半截话,就惹得柳玉蓉赶紧赤裸着上身坐起来,一巴掌捂住我的嘴,含痕带笑地制止道:“快别说了,快别说了,我不许你这般糟蹋自己,我要你活得好好的。你是我的命、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你千万不能有一丁点儿事。也请你收回作践自己的混账话。只要你肯和我好好过下去,我一定改自己的毛病。”
  我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继续穿衣服一边说:“那就是你肯原谅我了。刚才,我也就是一句气话随便说出口,本来就是吓唬一下,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小心眼就当是真的,这般没命的嚎啕大哭,就像是我把你给咋了,害的一家人跑上来都替你出气,往死的骂我。”
  母亲从床前站起来,照我的屁股上不轻不重的就是一巴掌,亲昵骂道:“快别给我咧咧了,你媳妇对你刚一好,你就满嘴的胡说八道,活该挨我们骂。”又看了柳玉蓉一眼,“你也赶紧起来穿衣吃饭。
  柳玉蓉听到母亲的命令,也快速穿起了衣服,又对母亲含泪说:“妈,你也不能打文雁,看你刚才一巴掌重重打下去,看的我的心尖尖都在疼。以后不管咋样,我爸都不能对文雁使家法。现在是新社会,不行这个了。万一不行的话就让爸打我,我替文雁挨打也乐意。”
  母亲擦一把眼泪道:“真是我的好媳妇呀,我一辈子娇惯亲生儿子,也没有你这般不加分析、不问青红皂白地娇惯着、护着。幸亏我儿是个心底明白事理的清白人,不然叫你这样一辈子娇宠惯养下来,他都成了好歹不分的混眼子狗了。现在,你都不许我和你爸去碰他,你这是迟早要吃大亏,受大罪的啊。唉,你俩呀,一个一个地叫我都不省心。”
  吃饭中,老父亲为了缓和因我刚才闹的一家不愉快所带来的尴尬气氛,就从电视柜里取出来一瓶陕西名酒西凤酒,又拿出来一瓶可口可乐和核桃乳,分别给我、母亲和柳玉蓉斟上了酒,又给晓梅倒一大杯子饮料,给小婧倒一小杯核桃乳。闲不住的母亲又跑里跑出地端上来分外丰盛的七碟子八碗荤素搭配的菜肴。一家人亲亲热热的一边吃喝一边东拉西扯地拉家常。我喝的有点醉醺醺的,忽而想起当今社会上流传的一段顺口溜,就饮一口酒,随口道:“革命的小酒天天醉。”老父亲乐呵呵接第二句,“一家子老小尽情随。”我知道那是老父亲故意说错叫妻子矫正。柳玉蓉也是明知有套也往里钻,目的是为活跃眼前气氛,尽快让自己从刚才不愉快的阴影里走出,也就笑盈盈道:“老爸,您说错了,是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母亲也放下筷子,补充道:“我也知道,后面是喝的老婆背靠背。”这时,嘴巴还噙一块烧鸡腿的晓梅忙不迭地地大喊:“我大喝的大街上厕所那毛屎坑里睡。”晓梅这一句话,把正在吃饭的柳玉蓉逗得差点笑岔了气,不由一边恶心起来,一边骂道:“好你个死女子,大家正在吃饭呢,你就屎呀尿的说一大滩,让我恶心的都吃不下去了。”晓梅吓得赶紧摇手道:“妈,我说错了。原本没这句,都是我临时胡乱编的,你就饶了我吧。”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婧也紧跟着摇着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显示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大喊:“呀呀呀。”顿时惹的一厨房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饭罢,一家人一边共同洗刷锅碗瓢盆,一边其乐融融地说说笑笑,就听到有人在敲院大门。我赶紧抢先跑下楼去开门,见是张婕,喜出望外,急忙邀请她进门。不料,张婕不冷不热道:“张老师,请你不要一厢情愿地自作多情哦。自从你和柳玉蓉一脚踹了我干妹子后,我曾经给自己暗暗立下规矩,你张家的院大门我永远不会踏进来。不要自以为是地想着我和你们一家子就情感热烈、关系融洽到铁了心的地步。不是看在安康主任打电话吩咐甚至是变相命令我们几个于秦城开会碰巧遇到他而被随手牵进到你们这夺奖大赛上,不是看在我干妹子苦苦哀求我和我姐、我那口子帮助照顾你们一家人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家的吃喝拉撒睡这些破事。今天,我来是告诉你一声,生态市教育局组织全市教学能手到革命圣地接受传统教育,顺便到榆城这个教育先进市参观几所教学顶呱呱的一流学校取经,聆听当地教育专家讲课和辅导。我借这个机会,要顺便要看看红妹子,就前来问问你和你那口子有没有啥要说的话和为你妻姐要做的事?”
  “她在那边工作、生活的如何?”我急切问。
  “前几天红妹子打电话说她住在报社锅炉房隔壁的小仓库里,光线不好,地面潮湿。这个酷暑季节,正是又潮又闷的时候,唉!她可遭罪了。”张婕眼睛湿润了起来。
  “她为啥不告诉我和玉蓉?”我涌起一股心酸的情绪。
  “还不是怕你们担心牵挂嘛!她不让我告诉你们。”
  “那……你等哈。”我急急忙忙跑到二楼我的卧室,翻箱子岛柜地寻找我准备将来扩建住房的存款。柳玉蓉从厨房出来,急急火火地上楼走了进来,一看我那个急吼吼的样子,就小心翼翼地问:“找钱么?急用吗?”
  我点点头的同时,就从装小婧衣服的那只大皮箱子里找到了那个小皮包,急急忙忙地从包里抽出来八千元,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大门口。不知道我要干啥的柳玉蓉也随我跟了出来,看到门外站着张婕,大概也是以前领教过张婕那同样说给她的那些话,她也没敢叫她进来,只是纳闷而机警地看着我和张婕。
  我拉住张婕的手说:“张校长,麻烦你把这八千元钱交到红妹子手里,再替我们帮她在报社周围给好好租一家好一点的房子,让她每天吃好喝好,改善一下生活。这是我和玉蓉的一点心意,也算是我们对她的一点补偿和致歉。”
  至此,柳玉蓉也明白了,赶紧随声道:“张姐,真是拜托你了,一定要说服我姐收下。我和文雁感谢你了,全靠你了。”说着就一把紧紧拉住张婕的另一只手,又抱了一下张婕。
  “好吧。你们这一次的表现可是让我颇有好感,对你们刮目相看了。其实呢,亲人们就应该这样,相互走动,相互帮衬,相互鼓励,足以显得亲情无边嘛,让人看着多好。我想,你姐一定会感激你们的。”
  张婕说到这,也很亲热地抱了一下柳玉蓉,又和我再一次热烈握了一下手,满面含笑地看了我俩一眼,摆摆手转身走了。
  过了几天,从榆城参观学习回来的张婕一大早打电话约我到龙峰公园见面后,心情沉重地说:“到了即将离开榆城的那一天,我提了一袋橘子去看望红妹子,就看到她在报社的五层办公楼道里,一层层地拖地板、擦玻璃、倒垃圾、洗马桶,干的那么辛苦,那没疲惫,那么可怜。当时,我忍不住差点掉下眼泪,急忙帮她一起干。她劳累了一天,黄昏回到小仓库,还组织城里的几个下岗女职工做刺绣,忙得像旋转不停的陀螺。只有送走了那几个大姐大嫂后,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吃了饭后,才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对着窗外一轮明月在发呆。我问她在想什么?她凄然一笑说:‘我不敢叫自己闲下来,不然就不由自主要想我的文雁哥,回忆我们过去在枫林村的那些一幕幕美好情景,我就每晚一个人坐在这黑黜黜的小仓库里,既不感到害怕也不觉得孤单,心里暖意扬的、浑身暖洋洋的。’我看得出来,她一直没有忘记你,她的一颗芳心已经锁上了,她把世界上所有的男人拒绝在外面,因为,她的心里只锁着你一个。可是,你又在哪里呢?”
  我低下头沉默了一会,抬起头道:“她这又是何必呢?这样孤苦伶仃的日子长期下去,她如何能受的了?”
  “她对我说自己特别后悔打掉了你们的亲骨肉,每每想到这就暗暗哭泣,心里特别难受,现在再后悔也没啥办法了。那晚,睡在她身旁的我,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深深明白了,她如果那时不打掉你俩的孩子,身边有了你和她亲生的娃,她就有了感情的归宿,人生的归宿,希望的归宿,也就有了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和情感上的依靠。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心儿空空、希冀空空,整天孤零零地形单影只,就像是没有跟的水上浮萍,居无定所,四处漂流。文雁啊,你忍心你的红妹子就这么飘零到何年何月?”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你看,这是红妹子当年为你织的一条毛巾,纳的一双布鞋和绣的一双棉袜。原本她是要在你们新婚洞房花烛夜里,亲手送你的,可是、可是……”张婕一下子眼泪流了出来,低下头,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顿时心情沉重地接过张婕双手递过来的物件,满含热泪地仔细打量着那样子好看,做工精细的围巾、布鞋和鞋垫,感慨我的山妹子当时下了多大的功夫,用了多少的心思。能想象出她就像在做一件神圣伟大工程一样,要把她那全部深沉而真诚的爱情与浓浓的相思之情,用一针针、一线线地满含在里面,不由让我联想到了一部名叫《乡情》的电影插曲《盼哥》,耳旁似乎听到了曹艳珍充满深情的歌唱:阿妹给阿哥写封信,不拿纸笔拿起针。一行行针脚一行字,行行都是相思情。啊!好阿哥,行行都是相思情。啊!好阿哥,日思夜想盼亲人、盼亲人、盼亲人。啊……
  “你哭了。”曹艳珍的歌声飘远了,耳旁变成了张婕充满关切的问候。
  “睹物思人。看到红妹子送我的这围巾、鞋袜,让我不由得联想到电影《乡情》的插曲《盼哥》,翠翠坐在自家门口,给自己心上人田桂衲鞋的动人情景,心里这回充满了温暖和感动。”
  “其实,你很多愁善感,我觉得很大程度上不全怪你,在维护你和我干妹子那份美好爱情上一直显得软弱无能,不敢去违背父母的意志,导致你俩的婚期一再拖延,又没有抵挡住玉蓉一环又一环的进攻和编织出来的一次次威胁恐吓。当然,也有你自己思想的改变,情感转移了,才有了这样的结局。现在,你还能联想到电影里的这些情景,至少证明了你是一个很怀旧的、富有思想感情的、有一定正义感的男子汉。进而让我联想到你在枫林村所做的那些值得人们世代歌颂的善事和奋勇抓小偷、铲除韩宝等坏蛋的义举,使得我对你还是颇有好感的。前一阵子对你的抵触不满情绪现在一下子没有了。我想,我们还是好朋友,我愿意继续做你的好朋友。”张婕充满感情地握住我的手说:“文雁哥,请你原谅我这段时间对你的冷淡和偏见,希望我们重新拾起我们以前拥有的真挚纯洁的友谊,继续书写我们的青春和人生,好吗?”
  看到张婕思想情感的变化,我动情地说:“谢谢你,妹子。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很感动。茫茫人海,寻一知己,多么不易。今天是我最激动的日子,感谢你又成了我的好朋友,庆幸我们没有分开的太远。”
  太阳升起来了,公园的四周开始回荡着县城广播里传出的播送柳玉蓉先进事迹和县域新闻。我和张婕听着播音员那甜美的声音,沉默了好一会儿,彼此谁都没有说话,都在想各自的心思,回忆从前相互交往的点点滴滴的情景。
  情感恢复正常的我突然抬起头问:“小妹,我给红妹子的那些钱派上用场了吗?”
  “唉!你不问,我都不好意思给你说出来。呶,这是她打给你的借条。”张婕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说:“红妹子听了我的话,搬到了新地方,住在报社办公楼后面一个居民区的四合院里。房东是一家四口之家,房主叫黄志远,是榆城师范专科学校的退休教授,老伴叫文娟,是榆城西关区华阳小学的原任校长,现均已退休在家。他们有个儿子,叫黄佳豪,有个女儿叫黄佳乐,已经出嫁了多年。”
  “这又是何必呢?我就是给她的。听到她住在书香门第的文化人家,我多少放心了。”
  我和张婕在龙峰公园分手后,匆匆在街道饭馆里吃完早饭直接就上班了,中午也没回家,而是赶写这几天拖拉下来的教案,又把自劳改总场至今所写的一部中篇小说《铁窗春秋》和与柳玉蓉你唱我和的近三百首诗词进行了最后的整理,一直忙到下午下班后的黄昏时分,再三检查没有瑕疵后,这才打印出来,整理成册,装在文件袋子里,加于腋下,一边急急往家赶,一边深深思索早上我和张婕的对话。绝不能再让红妹子这样凄凄楚楚,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地在他乡异地这般生活下去。她的冷暖,她的寂寞,她的安危都成了我的一块心病,让我日夜牵挂,不得安然,压得喘不过起来。我想,柳玉蓉也如我一样,每每想到此也会惴惴不安,牵肠挂肚。这样下去,我们三个人都不会有心灵上的片刻安宁和浸满身心的真切幸福,到最后,就成了一种彼此的伤害,对谁都不好,也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解决红妹子的终身大事,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唯有我和玉蓉出面才行,而且再也不能耽搁了。幸福对于红妹子早来一天,就是对我和玉蓉早一天精神枷锁的解脱,也是对彼此心里的一种安慰和心旅后是歇息。想到这,我恨不得马上飞到红妹子身边,把我想要说的一切统统倾倒出来,让她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和我的真诚善意。
  走到小巷口,已是黄昏时分。我看见玉蓉怀里抱着小婧,一直站在家门口朝我这边张望着。一缕夕阳的最后余晖,从西边楼脚的一处透过,柔和地洒落在她的肩头,剪辑成了一副黄昏小巷少妇美人俏立图,显得那么美妙、自然与宁静。我知道,她一整天没见我的面,心里肯定焦急。现在是吃晚饭的时候,正是她急切盼望我赶紧回家的时候,一定等的心急如焚了吧,才抱着哭闹不休的小婧,一边哄她,一边迎接我的归来。
  我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了过来。一见到我身影的出现,玉蓉显得很高兴,脸上洋溢着舒畅的微笑,也优雅地迈步迎了上来。到了跟前,一把拉住我,娇嗔道:“死鬼,疯哪去了,大半天都等不到你,好让我着急,连吃饭的欲望都没了。”就她这一句话,让我深深明白,她这辈子是不可能离开我的,如果那一天我不小心提出让她与我分手,以成全我和红妹子的好事,让我再回到红妹子身边,恐怕没等我说完我的意思,她就会痛不欲生,没等我娶回到红妹子,我将先得到的是她柳玉蓉的一具尸体,那我就更成了千古罪人。
  晚饭后,我把和张婕在龙峰公园所说的一切,包括我自己添加润色了好多个人的想法与分析一起和盘托出,迫切希望她能和我一起去趟榆城,好好规劝说服红妹子,让她彻底走出我与她共同编织的过去岁月的情景氛围,彻底摆脱我对她思想的无形控制和情感困扰,让她拥有自己一生一世的爱情归宿和幸福生活。
  听到我这一番的心意和决定,玉蓉也是欣喜若狂,说她早已有了这个想法,只是一时身心全部用在应对朱游达父子越来越猖狂的威逼上,用在了如何夺取大奖又如何金蝉脱壳,让他朱光茂硬性塞给的结婚协议书最终成为一张废纸。我知道妻子在这上面耗费了巨大精力和许多周密的计谋,一定也是身心疲惫不堪了。我若不再去解决好红妹子的这个事,只怕玉蓉再为了她姐的这个事而倍增肩上的重担,我一个七尺男儿岂不是真真切切地成了废物一个吗?
  不谋而合的我们夫妻俩立即请假后,很快北上了榆城。
  出发前,我对妻子说:“此次咱们必须拜会村上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的本家亲戚张玉玲二姐,感谢她帮助了红妹子,解决了红妹子的生活着落和工作问题。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要解决红妹子终身依靠这个大事。”
  听话的柳玉蓉一边频频点着头,一边帮我提着那些大包小包。
  当一轮红日从县城东边的龙山之巅喷薄而出时,大地还在充满一股清凉惬意的氛围中沉睡着,不愿意过早醒来。东西走向的街道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唯有几个流浪狗从身边神色匆匆的跑过。但是,到了县城火车站内,却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的景象。一群又一群的旅客肩扛手提着行李,从候车室大厅的几处大门口,匆匆忙忙地出出进进着。我和玉蓉提了几大包宜州县当地出产的核桃、木耳、干蘑菇、板栗等土特产。我还提了一大包十几斤的宜州豆腐,内衣口袋里揣着一万元现金。我拉着妻子挤在人群里,好不容易穿过了验票大门和月台,急匆匆登上即将要出发的火车上,找到了座位,放好了所有行李后,一屁股坐下去长长出一口气,妻子就呲牙咧嘴地说她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然后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我怀里,很快疲惫不堪地睡着了。
  唉!为了这个家能够继续完整,为了我们的爱情不被朱游达黑恶势力的破坏,老婆这样一个弱女子硬是凭借她的智慧和她辛苦新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网,从容顶住了朱家的肆意恐吓和无耻威逼以及恶心的诱惑,我却无能为力,既不能鲁莽杀人放火,也不能关押羁绊朱家父子,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想到这里,我愧疚地紧紧搂住怀里已经睡熟的妻子。
  随着火车与铁轨摩擦而发出的“咣当”声音,我也慢慢进入了梦乡……
  在火车一声长长的鸣叫声里,我和妻子醒来一看,发现了窗口东北方向不远处,一块缓缓的盆地里尽是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一座宛如挂在云空里的彩虹一般的高架桥,横跨在宽阔的榆阳河上,四列并行的宽宽车道上是流星一般的滚滚车流。这座气势恢宏、华丽雄壮的榆阳河高架大桥简直成了榆城的标志性建筑和一道亮丽的风景。
  “啊!榆城到了。”我不由得叫了一声。
  当出租车停靠在榆城春芽报社的大门口时,正好是报社中午十二点下班的时候。我们拿着大大小小的几大包东西,站立在报社的铁大门边,聚精会神地盯着下班出来的干部职工。直到最后,并没有等到红妹子出来,却看见我的二姐——春芽报社社长张玉玲夹着文件夹,提着公文包走了出来。我仔细端详了一番,确认没有认错后,就亲热地叫了一声,“二姐!”急忙走上前去。毕竟已快十年没见过面,但是,她那额头上的那一块小小而显眼的疤痕我是永生忘不了——那毕竟是我们小时候玩耍打闹中,我赏赐给她的一砖头后所留下的永远也抹不掉的印记。
  张玉玲停住愣了一下,看了我半天才认出来,也马上亲热道:“原来是二弟文雁呀。这位是你婆姨?啊呀,真是个大美人呀。红妹子的妹妹吧?听她说过的。二弟呀,你可给咱张家增添了光彩,娶回来一个天仙美女。”
  “我姐呢?怎么没见到她?”受到夸赞的柳玉蓉一阵脸红,煞是好看极了。
  张玉玲爱恋地看着柳玉蓉,道:“她和后勤科长到市政府采购中心办事去了,这回可能吃午饭吧,一会就回来了。走,走,到家里去,把门认哈,以后咱们两家常来常往哦。”
  我们随着二姐向南走了二十米,来到一座背北面南的、靠着街道的五层住宅楼,上到了三楼她的家里。
  一阵相互寒暄和亲情互诉之后,让二姐泪水涟涟了好一阵。当我和妻子要把带来的一部分东西留下来时,二姐急忙挡住说道:“二弟,我和你姐夫一个是高血脂,一个是糖尿病。我看,除了这些干木耳和豆腐外,其他一概不能要的。”说着,她进到厨房用刀把豆腐分开后,就把剩余的豆腐和木耳拿了出来递给了我。我一看,豆腐还剩下十多斤,木耳还有一大部分也给退回来。她是不是嫌少?是不是嫌我不会来事才故意这么做?那红妹子肯定在报社干不长久了。我心里想着,就不由得又给拿了过去,我和二姐两人反反复复地推让了好几次,最后惹得二姐怒道:“文雁,你咋这么的庸俗不堪,把我当成啥人了。咱们是亲亲的一家子亲戚,你这样弄得很见外了。你看二爸来可不是你这样,一进门就脱了皮鞋,圪蹴在沙发上,吆三喝四,指挥着我和你姐夫跑里跑出地给他买酒、买菜做好吃的,丝毫不拘小节嘛,反而逗得我和你姐夫打心眼里高兴。我打小没了爸妈,看到二爸来家里,就像看到了亲生父亲一样亲切,你来了,就是我亲亲的弟弟。以后,可不敢再这样了。这让你姐夫看到了可不高兴的。再说了,红妹子初到房东家,你应该给黄叔、文姨家送一些,也让红妹子住在那里更好一些。”
  看着这位大我整整一轮年龄的二姐,已经是一个亲切和善的四十岁中年妇女了,看着她有点伤感的神态和善意的提醒,我知道自己既惹恼了她也忘记了黄叔一家,也只好作罢,心里也随即感谢二姐提出来的意见。小心翼翼地试探问:“我姐夫呢?”
  “领着儿子儿媳出去买菜去了。你们不是昨晚给红妹子打电话说今天要来么?我们得好好好招待一下你们不是?”二姐不由分说就拉着我和柳玉蓉坐在了她家的大沙发上。
  吃饭期间,姐夫、二姐和他们的儿子、儿媳轮换着频频给我倒酒,夸我的文章写的好,夸红妹子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干活一丝不苟。我觉得他们一家人说话诚恳,不像是那些说话办事起来就轮脱铆、不靠谱的人,便从我的挎包里拿出《铁窗春秋》小说定稿和整理出的那些诗词稿子,一并交给了二姐,让她帮我在榆城辉煌出版社出版。二姐笑着满口答应地收下了。柳玉蓉大概想到了她姐一个人咋干了报社办公楼的五个楼层的清洁卫生,就话里有话地说:“二姐,我姐是农村出身,从小吃苦耐劳,这是她的本分。这五层办公楼的清洁卫生,她就该做得好。二姐,你不要怜惜,更不要只给了俸禄不叫做好活。不是说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么?我姐就那命,她不扫那五层楼,谁来做?”
  身为县处级干部的二姐立刻听出柳玉蓉话里头的反面意思,忙解释道:“弟媳,你是不知道,前一阵子雇的那两个清洁工,是一对好吃懒做,躲奸溜滑,还揣弄是非的货色,大家意见很大。自从红妹子干这一个月来,人品好、有眼色、会来事,嘴牢腿勤,整个报社上上下下反响很好,大家对她有好感,常常夸赞她呢。前几天,我把一到五层楼的所有卫生间的马桶都换成了冲劲大、下水利索的新式马桶,又把红妹子原来每天打扫卫生制度改成每周一三五日她打扫,二四日各科室包片打扫,我还是按两个人的份额给你姐开工资。你姐体谅报社经费紧张,开支大,愣是从我开的七百二十元里取出一百元退回。你看看,真是个好姑娘啊。”
  饭罢,二姐把我拉进她的大卧室,说:“二弟,姐看到你妻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人生地不熟的榆城生活,有诸多的不便,也不安全,让人操心不已。姐给你妻姐寻下了一门亲事,就是她的房东黄志远教授家的小儿子黄佳豪。佳豪我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小学到初、高中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和队干部,高中毕业参军仅仅三年,第一年入党,第二年就是班长,荣立一等功、二等功各一次,三等功四次。年年的优秀党员,又是新疆军区的文化标兵,自修到大专毕业了。在文艺队里吹拉弹唱,唱歌跳舞,样样精通。还是个汽车兵呢。自学成才,会修理收音机、电视机、电风扇、汽车啥的,不可多得的多面手。不是负了伤有点残疾复员回乡,早就在部队里干成大事了。现在转业在华阳小学开校车,当了校车司机。黄教授一家人和我家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一家子的文化人,书香门第。他家与邻里关系、同事关系都处的挺好,人品没的说,口碑极好,人缘极佳。人家老黄家不图对方有金山银山,有什么大关系铁靠山,就是看中了红妹子是持家过日子的好姑娘,一蛮蛮地看中了她的人品。他们相互十几天相处下来,黄教授、文老师都往我这跑了两次了,央求我去做红妹子的思想工作。我侧面暗示过一次,红妹子没反应,不知她啥想法。你和你老婆思量思量,好好商量商量,可不敢错过这次机会。”
  告别了苦苦挽留不住我们的二姐一家人,又在二姐的儿媳带领下,我们又是大包小包地提着,来到了红妹子的住处。临到小巷第二家门口,二姐的儿媳一指说:“叔,姨,就是这家。”说罢,就告辞回去了。
  我一边打着门环一边叫门。不一会,一个身材不高却很胖的五十多岁的大婶一手把住了大门,探出头问:“你们找谁?”
  “红妹子在家吗?她回来了没有?”我问着也学主人把住了大门。看着她的年纪,回忆着二姐刚才的话,我猜想她就是文娟阿姨了吧。
  “你们是谁?找她干啥?”文娟阿姨警惕地看着我。
  柳玉蓉急中生智,急忙把脸蛋从我的腋下探出来,道:“我们是她的亲戚。”
  文娟老师一看柳玉蓉,立刻惊喜道:“呀!你是红妹子的妹子吧?长的多像呀。快进来,快进来。”
  我们走进院子四处打量着。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四合院,迎面是底层一字排开的三孔红色砖窑,上层是砖瓦房的二层结构,极富有陕北地方特色。院子的两边是一面流水的厢房,院中间长着一颗翠绿硕大的桃树,给院子投下了一大片荫凉。树下是一张大石桌和几个石凳子,有两个一男一女的娃娃在玩耍,一见到陌生人,就停下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文娟老师喊道:“小燕子,快叫你外公到东厢房来,有贵客来啦。”那个叫小燕子的大概有五六岁大小的女娃娃脆生生的“嗯”了一声,就和那个比她小的小男孩一起朝我们迎面的那三孔窑洞方向跑去了。
  进到东厢房一看,北边是一个大土炕,靠窗子的一半铺着席子、褥子和凉席,上面是薄薄的夏凉被。紧挨着炕席子的另一半炕上,立着一排矮矮的衣柜和一张鲜红色炕桌。迎面是一张古香古色的华丽方桌,桌子上是一盘黑色的茶杯和一个小小的紫色茶壶,旁边是书架上的一大摞书籍和本子。桌子两边是两把同样古色的带垫子黑红色椅子,而南边是一个硕大的奶白色梳妆台,紧挨梳妆台是一个黑红色的电视柜,上面放一台十八英寸的大彩电,房子西边的窗下是一对夹着茶几的单人沙发。整个房间显得古朴典雅、干净整洁,顿时给人一种清新扑面的新鲜感。
  哦!主人的房子既简洁大方,又充满温馨高雅。
  文娟老师看我们一脸惊奇地打量房间的摆设,就说:“这是红妹子的住处。”
  “啊!”我俩不约而同地惊叹起来,“这房租是多少呢?”我和老婆齐刷刷地问。
  “我们没要房租,也不打算后面要。这是我家大女儿黄佳乐出嫁前的闺房,她出嫁后就一直闲着。红妹子第一天搬来,先是在院子大门口的那间小房子只住了一晚,第二天我就让搬到这里了。上次,那个帮红妹子搬家的叫什么张婕的漂亮女孩,临走时还给我们老两口提了一摊子不满意的意见呢。其实,我们那能亏待了红妹子。我就像对待我们家人一样对待她。不信,你们问问你姐。”文娟老师见状,赶紧解释着。
  这时,一个穿戴讲究,带着近视镜的高瘦老头精神矍铄地走了进来,一看到我们就热情走上来握手,亲切道:“你们远道而来,一定累了、饿了,我给咱们做饭去,你们好好休息一下。”
  等到红妹子回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姐妹俩一见面就是搂抱一起自然哭泣了一番。而我惭愧地看着她们亲热拥抱和问候的样子,也憨憨地在一旁幸福地笑了。
  吃饭,闲聊。黄教授一家过分热情的好客,让我和玉蓉有些不适应。文娟阿姨一个劲夸赞红妹子,“我们与红妹子这十几天相处下来,一家人可是高兴都来不及。每天一大早,红妹子把院里院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又在西厢厨房帮我做饭,把水烧开灌满,还帮我洗衣服、鞋袜。一有空就和我拉家常,谝闲传,还坚持着自己学习文化课,我看她都在看小学四年级的语文课本和算术课本了。平日里,她随身常带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一休息就看书认字。说话得体有礼貌,干活勤快,尊老爱幼,善良心肠好。红妹子这娃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啊。”
  黄教授接着老伴的话茬说:“红妹子娃听说你们要在院子里盖房,准备扩建改造,想给你们寄去一些建房钱,给我们说她手头现在紧,想兼职一份工作。我和她阿姨就到市城建局和市容队,托关系、找门路,给红妹子谋了一份扫大街的差事。前几天,有几个小流氓对她动手动脚,被我家佳豪和他复员同生活在榆城的战友们一起美美收拾一顿。现在啊,每天早晚都是佳豪去扫大街。现在佳豪没回来,一定是扫大街去了。”
  怪不得从吃晚饭到现在,不见黄佳豪出现。
  在黄家的安排下,我和黄佳豪住在窑洞上的二楼客房里,玉蓉和她姐睡在红妹子的房间。临睡前,我把二姐在卧室给我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全部说给柳玉蓉,要她好好劝劝红妹子找对象这件事。老婆满口答应着说:“也快十点半了,佳豪估计扫大街到半夜去了。你去休息吧。我和我姐好好唠唠嗑。”
  等到我睡了一小会,消除了疲劳,下楼来到东厢房,想帮妻子劝说红妹子。隔窗望进去,昏黄的灯光照射在柳玉蓉窈窕高俏的身上,拖出一条长长身影从东厢房的门前一直延伸到院子里,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无助。四周很安静,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柳玉蓉怔怔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红妹子。而红妹子洁白的皓齿紧紧咬着红潮潮的嘴唇,深深的陷了进去,善良的眸子里布满了疑惑和委屈,我看到她眼睛慢慢潮湿起来。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就像过去了一万年似的,她俩谁也没出声。
  “妹……为什么要我这样……为什么呀?我心里只有他了。”终于,红妹子忍不住出声了。话音刚落,两行晶莹的泪悄无声息的从她那弹指可破的粉白俏脸上悄然滑落。
  “姐……”见到红妹子的眼里流出委屈不解的泪水,柳玉蓉一时也悲从中来,禁不住地哽咽起来,“姐……你平日里在农村受了多少苦,却还遭了我的罪受。我实在是对不住你……”她的眼眶也红红的,亮亮的泪珠在漂亮的眼眶里乱转,就差夺眶而出了。
  看着两个美女垂泪相对,我的心里也不好过,一定是老婆劝说到卡壳了,实在是劝解不下去,两人才尴尬地僵硬在那里。
  “姐……我为什么要劝你……爸妈去得早。自打今生再度相识了姐,我就把姐当娘一样……可姐……你咋就不懂我的一颗心呢?我说这么多,全是为了姐你一辈子的幸福。”柳玉蓉的声音不大,却声声敲打在我和红妹子的心上,酸楚得让人感到心痛如刀搅。老婆这是拿亲情在感化她姐,一点一点地瓦解她姐长期自封的情感世界。
  老婆拆散了她姐与我的婚姻,她姐一定在内心深处藏有很深的怨恨吧,不然的话,红妹子面对柳玉蓉的百般劝解甚至是苦苦哀求而不为所动,一定是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如同过去一样的这样软弱下去,所以才让柳玉蓉的一番劝解效果不大甚至是无济于事。看来我再不进去帮着老婆劝解,此次一趟榆城就是无功而返了。”想到这,我的心一横,走到红妹子跟前,对她说,“你不要怪玉蓉,都是我出的主意。我不奢求你对我原谅什么,只要你不怪你妹就好。是我一心一意的希望你这辈子有个男人肩膀的坚实依靠,要你过的好好的。”
  “哪个要你在这里乱说了,一边去。”只觉得衬衫背后一紧,我被柳玉蓉拉到了一边去了。她走到了我的前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红妹子,“姐,妹知道你对妹好,这次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希望你能采纳我的意见,求求你了,姐呀!”柳玉蓉轻轻的把我推开,就在红妹子跟前跪了下来,将她姐的腿紧紧抱住,微微摇晃着。
  我不甘心,也过来跪在红妹子跟前,泪眼朦胧地说:“妻姐,你听我一句劝。你这样孤孤单单、凄凄惨惨、无依无靠地过一辈子,你让我和你妹怎么能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怎么能对你不牵肠挂肚,怎么能不夜夜失眠,日日忧虑,只怕你有啥危险,只怕你有啥委屈,只怕你有啥迈不过的坎儿。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不由得想到你的孤独和凄凉,我就心里难受,无法入睡。你如果成立了自己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好男人陪伴你一辈子,你就有了精神寄托、爱的归宿和生命的归宿。你这样固执己见听不进去我们的劝解,你这是要让我们……”
  “文雁哥,你不要说了。”红妹子“扑通”一声就从椅子上溜下来跪在我和玉蓉的对面,“我听哥你的,我不想哥为我的冷暖安危担惊受怕,我不能一味自私自利地只想着自己的感受,忽视了你和我妹的感受,我不会这样了。哥,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就特别难受,真如刀割一般。”红妹子一把把我和柳玉蓉搂在怀里,我们三个人抱在一起顿时哭开了。
  “叫你不要走过来,你又过来干嘛?哪个叫你也跪下来了?”柳玉蓉满脸的又恼又急,抬起泪痕斑斑的脸蛋,有些嗔怪地对我说道,不过从她的眼神里,我读出的却是漫溢而出的女人柔情。
  “快别责备你老公了,我听你俩的话还不行吗?咱们都起来吧,免得主家看到了笑话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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