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作品名称:26+11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7-01-24 20:07:03 字数:4458
周萍顿时舒展开了一脸的愁眉,弓着身子向我小跑过来:
“真是得谢谢你呀!这虽不是救命钱,可绝对是救运钱呀!多少人的命运都掌握在这玩意儿的手里啊!”一番敬谢之后,她本已与我一起背对背往自己家里走去了,本已放下了心中磐石的我却又因这个转过身来的蠢货给吓跑了半条命:
“中秋!你这钱都给我了,你们够用吗?”
“什么你们?你在说什么你们不你们的?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吗?”我亦转过身去怒嗔道她。
“我……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家里还有人……”
“没人!这里除了你我以外谁也没有了!你给我闭嘴!闭嘴!你再不闭嘴信不信我杀了你?啊?信不信?我现在在这里把你给杀了都没人知道,你明白吗?”我拎起她的衣领把她推倒在地:
“你给我拿来!蠢货!这钱老子不给你了!你这种蠢货生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还想读书?读一辈子书也只不过是一个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睛的蠢货!别浪费老子的钱!还……还有……你要是敢在外边胡说一句话……我,我就……真的会杀了你知道吗?我会先告诉全世界的人——你是一只鸡——一个婊子——我会让所有认识你的和不认识你的人……总之是所有的人都因为你的肮脏而与你相隔天海,让你的坟前连个给你树碑的人都没有!”她双眼充着血丝,带着绝望埋着头,精神崩溃地忍着泪水不出一声。
我归屋控制住儿子,双手捂住他的嘴巴,透过窗户缝看精神有些错乱的周萍渐渐走远了,才冷不丁地松开手掌,转而一大巴掌狠狠地抽到儿子的脸上去了:
“你刚才是不是和周萍说过话了?啊?是不是?”
“我没!这房子的隔音效果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和她说得了话!”
“那她是怎么能够知道你的存在的?”
“我……我听她敲了敲我们家的门,然后我也在家里敲了敲门来回应她。可我绝对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不信你出门听一听,在门外,门内说话的声音你一丁点儿也不会听见的。这屋子把我困在了里面,把别人都困在了外面……可爸,我不喜欢孤独!我不喜欢孤独!”
“你是说你还想要出去吗?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就是我所有的秘密了,你不记得了吗?啊?不记得了吗?我们就像现在一样好好地过日子不好吗?你安分地待在屋子里——这能确保你可以继续活着;我狡黠得不留下一丝儿雪泥鸿爪地在外面流窜着——让所有人都因我而忽略掉你的存在。我们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好好地听我说话!别作出一副老子欠你什么东西的样子!”我一脚踢在他苦泪纵横的脸上,用比他更为尖锐的声音怒嚎道:
“你威胁到了我的利益,我就只能让你死!你以为你出去了就真能看到什么好东西了吗?你给我看看!看看!”我把他的头按在窗户边上,让他的一只眼睛透过窗户缝隙望向窗外:
“你说你能看到什么?能看到什么?这世上除了那只会刮风下雨升太阳出月亮的天和满是黄土枯树残花衰草的地,不就只剩下了把这世界搅得一团乱的人了呀!你出去就是为了看那些人吗?是不是?你说他们有什么好看的?看他们如何为了生存搬着沙袋吃着粮食偶尔再喝着西北风吗?还是想看他们如何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而对同类勾心斗角、手足相残,对自然界不知满足地索取和永无尽头地破坏?你以你的生命为代价,就是为了去外面验证一下‘人心险恶’这四个字吗?是的,咱们这个家很小,对于这个家而言,你我都是不可或缺的;可这个世界太大,你我都是微不足道的。即便你死了,也没谁会知道的。”我的话让躲在墙角里的儿子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着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无声地冲我啜泣着,继而出现在这个屋子里——准确地说是出现在这个屋子外的声音,是一连串紧促的敲门声。
“你还来做什么?”我从门缝里挤了出来,把周萍推到门外。
“我……我真的很需要那笔钱……别的事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什么也不会过问,我只想要那笔钱……就是你刚才的那笔钱……”
“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看看你手上戴的是什么东西!还敢和我说你没钱?”我抓起她手上的那只金镯子道:
“这么亮的一只金镯子,你以为我看不到吗?这么沉的一个家伙,你以为我不知道它能换多少钱吗?啊?”
“中秋!这镯子不是真的!不是!它不值钱!”
“那你把它摘下来给我啊!不值钱那你把它给我啊!来啊!”我说着便开始扯起她手上的镯子。
“你扯不下来的!扯不下来的!当初这东西就是我找人焊在手腕上的,它比我的手腕还小,下不来的!这东西要跟我一辈子呀!”她哭怜着倒在了我的面前。
“你这糟心的东西!我不管你有没有钱!总之你今天休想从我身上得到一分钱!”
“那明天呢?今天不行还有明天!还有后天!只要我天天来求你,你总有一天会……”
“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杀就杀吧!反正我这身子早就成了个药罐子!什么药都进来过!什么病都没落下!我这命不值钱,你要你就拿去!可你得把钱拿给我!”
“疯子!你这个疯子!”我扬长而去,一把摔上大门,听着那节奏越来越快的敲门声,心里一阵哆嗦:这门外的人终有一天会闯进来,这屋内的人,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活下去了……
“儿子!过来,老子问你个话!”我背着身子叫道他,不一会儿便听见了身后沉重的脚链声离我愈来愈近,待我转过头来,一张惊魂失措,枯黄如蜡,泪痕交错的脸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都哭成这样子了?来!过来!我跟你说,这都没什么好哭的!又或许说……你将来——或是马上就可以去到一个永远也不会哭泣的地方了!既然这个世界总是让你哭哭啼啼,一甩一大把的泪鼻子,要我说啊,你就不要再留在这个世界上了,你说是不是?就像你到了一个全是欺负你的孩子的学校里一样,既然大伙儿都欺负你,你就不要再待在那儿了!哦!我说的这话儿你可能听不大懂,毕竟你从来也没去过学校那种地方。好在呀,那是万幸呀!那地方的人可比你想像得多得多了,那儿你想都想不到的东西便愈发的多了!你总是受不了那里的!我会带你去到适合你的地方去的!”望着眼前转惧为愣的儿子,我面容慈祥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转过身去,立刻收起了脸上的这些僵持笑容。
“周萍呀!”我再次挤出门外:
“我把话儿给你挑明了吧!这钱我是不会给你的了——这不关今天的事儿!即便是明天明年这辈子都不会给你!原因很简单: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的瓜葛了!就像往着手足那里一刀砍下去了一般:即便我们以前的关系亲如手足,现在这一刀下去,也两断了。你别打岔!听我把话说完!我刘中秋奉劝你一句:一个人活着,那活着就是他自个儿的事儿!人没必要为了别人的事儿肝脑涂地个没完没了!即便是亲人也不例外——他们也是别人!你可能现在不爱听我说的这话,一转身就把这话抛到了脑后,可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人一旦自私起来了,我说的这些话自然就会再出现在你脑袋里了!所以啊!人还是自私点好!你看你自己现在都成个什么样子了,还为你那孩子操个甚么的心,先管好你自己的身体再去管好他的生活吧!”
“你这话我听着心里就是别扭得慌!咱为人父母的,之所以这辈子是他们的父母,就是因为咱上辈子欠了他们的!这辈子是来给他们还债了!我活了这几十年也算没有白活,我知道,人这辈子一直都是在还自己的债,又有着还不清的债!但无论如何,把这些债堆着不还总是下下之策!等你哪天欠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多到你一下子还不了了的地步了,你再抬头好好看看你这堆成了山的罪孽,它们够你死足足一百次了!所以即便是你死后——当然,事实上你只会死一次,你也会因这滔天的罪孽而死不瞑目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管自己死后瞑不瞑目,只要别不得好死,比啥都强!”我摆了摆右手掌,示意周萍赶紧地散开。
“你小声地告诉爸爸,你现在还想到外边去吗?”我从门外身轻体盈地走了进来,迫不及待地对儿子摆出一脸慈祥温和的模样,就像他一直所渴望见到的外面的世界一样:那明媚像阳光的微笑、温柔如春风的吐纳和朝阳似火的用不完的热情此时此刻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想……”他战战兢兢地盯着我。
我紧张着的倦颜因他的这声话儿彻底舒展了开来,我张开双臂,他便像只归家的乳燕,箭一般地飞入了我的怀中,他的嘴里开始说着一些我从没有认为他会说的话,而我的眼泪,也因这些绵绵的情意而彻底决堤:
“爸!你记得吗?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明白为什么以前我过生日的时候你都那么开心了,现在你过生日,我也同样的开心啊!我可以出去了!可以和你一起到外面去看看这个世界了!”我竭力强忍却终究无法忍住双颊流下的滚烫热泪:
“我知道你想活着!想好好地活着!可我希望你死呀!”我双手猛然发力,才不过两秒的间隙,我怀里的儿子便像离开了水的鱼和掉进了水里的猫一样,痛苦又无力地用尽仅存的全部力气垂死挣扎着。
“别动!你别动!”我用双手捂住他的头往我的怀里死命地按,胸口同时发出同等的力道顶住左右乱窜的他的头:
“是不是很痛苦?你是不是很痛苦啊?那你就别挣扎了!你马上就可以永远地离开这个痛苦的地方了!”我已经可以感觉到想要脱身而出的他浑身的力量了,而我亦用尽自己浑身的力量,深吸一口气,牟足了力气,不让他从中脱身。
渐渐地,力竭精疲的我眼前一阵漆黑,半晌的恍惚过后,再睁开眼来,看见的第一幅景象便是翻着白眼身体僵硬的儿子了:他像一块木头一般僵硬死板,可他的四肢却更像双节棍一样活动自如——唯有尸体不过如此。我收起了他烂缠胡绕的四肢,并把不再动弹的他搬到了自己脚边落下。还是取来了烈酒,我又不知利害地朝着自己的喉咙里疯狂地灌了下去,喝到我肚子里的酒是越来越多了,可我的脑袋却到底还是越来越清醒了:我已经再清醒不过了,我此时此刻并非是杀了人,而是给了生命一个交代,包括我的,还有他的。
我又迷迷糊糊地点燃了一根香烟,透过不足一厘米的窗户缝隙望着窗外那个阴阳颠倒,日月不分的世界:在那里,一些零零散散的人正在路上气喘吁吁地来回交替着步伐与身份。他们有的肩上背着好些我看不大清的东西,剩下的便都捂着自己沉重的胸口而举步维艰。总之他们走得都很小心、焦急而又彷徨!
“你自由了!现在你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了!”我慢慢解开了儿子身上的手铐和脚链:
“可但凡你有选择,你就不会选择待在这种地方的!”我时而嚎哭着,又时而语无伦次地大笑着,狂扇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后,又开始大肆歌德起自己及时又正义的杀戮……
大概过了三四十个小时,我的酒意渐渐消淡,自己的脑子已经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见的一切了:门外的一切都听不见了!我背着装在麻袋里儿子的尸体赶着晨光,躲着周萍和一切想要找到我的人出了门。
所幸的是门外的周萍早已不在,而我却在另一个老乡家门口的鸡圈里看见了蹑手蹑脚的她走进了那鸡圈,只见她双手朝着鸡圈迅速同时出击,一手掐住一只鸡的脖子,一手按住它的双翅走出了鸡圈,左右环顾地踩着最后一层星光消失在了远方。
“狗日的!偷鸡呀!”我背着尸体冲着周萍消逝了的背影嗤之以鼻道。这偷鸡摸狗的从来都不是穷人而是懒人!周萍或许算个例外,可这依旧打消不了我对她产生的深深厌恶。你说这人自私点倒也没什么,但凡不去伤害别人的才不算是坏人吧!
我怀着这个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来口诛笔讨的想法,谁也不告诉、心儿倍儿敞亮地走在了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