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作品名称:26+11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7-01-24 01:07:10 字数:4320
“你不是真有艾滋病吧?”陈伦傻笑着问道。
“这我还不能告诉你们,因为我不能让你们告诉他们,希望你们理解。”强奸犯半弯着腰恳求道。
“那就是有了!”众人大笑着面面相觑,笑得竟不可开交。
乐观的人喜欢苦中作乐;可苦这东西,一旦到了让人再无半点希望的地步了,那它便只能是苦,无论是多么乐观的人,也快乐不起来了。
强奸犯脱了鞋袜上了床,却不着急着睡去,而是半卧在床头闭目养神。是阮康迈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步,走到了他的跟前,跨过了他们心里的这道坎儿:
“我说大兄弟呀!我看你就算大也比咱哥几个大不了多少,小也比咱们小不了多少,你也有家有子了吧?你孩子的年纪和咱孩子的年纪也是相仿的吧?你说你怎么就做得出那种祸害人家姑娘的事情来呢?”
“活该!”
“你说什么?”
“我说我活该!我十五年前有了妻子,十年前有了儿子,安稳地过了三十多年的舒服日子,要是我再争气点,咱那一家三口就能有一辈子的好日子过。你说要不是三年多前我在外面找了个女人出了轨,如今也不至于落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都是活该的!”
“哎!你偷情归偷情,强奸归强奸,这压根就不是一码事儿呀!”强奸犯不语,屋内只剩下了陈伦一人的好奇追问声:
“哎我说,什么女人值得你为她放弃了原本暖和和的家庭呀?那女人肯定长得不赖吧?”
“你省省吧!省省啊!你就不能等人家一次性把话说完吗?”阮康嗔怒道。
“那女人说不上漂亮!”强奸犯慢慢直起身子靠在床沿边上缓缓说道:
“但很有气质!是那种耐看的女人!毕竟她是个被投资了多年的女人,从小学跳舞,十指不离钢琴,这从音乐学院毕业的艺术生,确实很有吸引力!”
“你他娘的还搞到艺术生了?”陈伦的突兀让强奸犯的眉宇间闪过了几秒钟的不悦,却在发展成不愠的情绪之前瞬间平息了下来:
“艺术生怎么了?艺术生很了不起吗?我以前总还觉得那些个学艺术的有别于我们,后来我遇见她了才知道,他们和我们的差距还真不是一点的大!你说他们那些学艺术的除了清高自大、自私贪婪外还会些什么?他们觉得自己一生下来就比别人高贵、他们知道些别人永远都无法理解的事情、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做不到的!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不会思考的单细胞生物,即便他们偶尔发善心把我们看成人了,那我们也只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我当初为了赚钱养那女人,把自己一大半的工资都花在了她的身上,因为入不敷出,自己落到了个不顾家的坏名声;后来东窗事发,为了她我净身出户和老婆孩子彻底地断了关系,又落了个负心汉的臭名声!为了她我一无所有了,可她给了我什么?她给了我牢狱之灾!那女人见我没了钱,更恨我没留一分钱给她,夜里同我干了一晚后,第二天早上急不可耐地就去警局报了案,告我强奸她!”
“他娘的我就知道!这世上的女人十个有九个都不是好东西!”陈伦在一旁愤愤不平道。
“不是十分之九个!是N-1个,是除了咱老娘以外的所有女人,都不是好东西!”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姐姐,没有女儿,更没有一个好老婆!喂,我问你,那玩意儿害你判了多少年?”阮康语气缓和地问道。
“十年!”
“那你和咱这里的很多人都很像啊!进来这里的人想必都是不幸的!而你和我们却都能把自己的不幸当成保护自己的优势!你看你虽然被冤枉成强奸犯进来这里了,可你一说你有艾滋病,人家再想想你是个喜欢胡作非为的强奸犯,谁还敢对你造次?我也是,反正老子已经是无期徒刑了,谁他娘的老子也不怕、也都敢惹!我看谁敢惹我和我宿舍的兄弟!没事儿兄弟!咱不幸就不幸了吧!反正人只要经历了一个莫大的不幸,而后他便会为他生命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感到庆幸。”
“只是苦了我那孩子!以后他的成长里就没了爹,有的只是一个受了委屈满肚子脾气的娘了!”
“你这个强奸犯怎么这么木呢?哪有娘不心疼自己孩子的!”
“你们大家以后都叫我胡大鹏吧!我不是强奸犯!我有名有姓,也不怕被人知道哪个是我的祖宗!”
“好好!胡大鹏是吧?那就胡大鹏!胡大鹏!”众人纷纷打趣地叫了起来,却只有阮康一人躲上了床,侧过身子纹丝不动地躺在床上。
“他怎么了?”郭庄问道。
“嘘!”陈伦搭着郭庄的背细声说道:
“你们之中有谁能苦过阮康的?当初他和他妻子还养了个儿子,可他儿子出生没几年就没了爹,后来又彻底地失去了娘,你们说这没爹没娘又寄托在别人家的孩子,看着别人家孩子喊爹喊娘地叫得呀……哎!”
时间堆积出了年纪并淡化了伤痛——这话在我年轻一些的时候总说得言之凿凿,可到了一定的年纪,我发现自己活了近半辈子却也不曾看过几个无病无痛的老人家,看得最多的,反倒都是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胡大鹏一个月从床头拿下一件衣服,不到半年之后,他窗前的隔离带就彻底消失,宿舍一行人的感情也像这固若金汤的宿舍一般,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一砖一瓦地盖得坚不可摧了起来。我渐渐发现,普通人之间的感情多淡如水;幸福之人的感情多流连于酒肉奢靡之间;只有不幸的人和不幸的人在一起了,那种因同病相怜而产生的感同身受才会让彼此的每一言一行都似痛在我心!
以前总是郭庄在为胡大鹏的不幸而暗自悲悯,这半年的光景过后,走到郭庄面前身瘦骨立的,却是胡大鹏。
“大凡又让你今晚上阳台了?”
“嗯。”
“这半年来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他怎么突然又……”
“我们都只知道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却没人知道这半年以后还会发生什么。”
“庄啊!今晚咱们宿舍的所有人,一起陪你上阳台!”
“不了!我一个人上去就行了!”
“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我都经历过那种事,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即便只有一个人陪你上阳台,对你的处境也会有莫大的帮助啊!”
“要是在我以前的时候,无论谁说我傻我都会苟同默许,可自从进了这监狱,我学到的东西可不算少,咱应该更清楚的事是什么?难道你还用在我面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吗?有些问题你们可以帮我一把,可还有更多的一些问题,咱要不自己一个人去解决,那问题它就始终解决不了!当初阮康豁了半条命出去和我上了阳台,我的事儿算是暂时给稳住了,可他的事却源源不断地来了,这次说什么也得我自己上去了!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郭庄说完这话,便掏出香烟燃了起来,香烟越烧越少,时间却越过越快,待到郭庄抽完了近一包的香烟过后,便丝毫不露惧色地一人上了阳台。
“这香烟在监狱是何等抢手的好东西,可一旦换算成了计时的工具,每一口下去却都是如是的沉重啊!”郭庄一面自言自语着,便已经走上了阳台。
宿舍的一行人默默地凝视着郭庄上了阳台,便都急不可耐地掏出香烟燃了起来。他们此时抽的香烟自然比此刻坐在他们面前的昊哥抽的要廉价得多,却也比他抽的多得多,奇怪的是,大伙儿加起来抽的烟,无论有几多,也没昊哥抽的烟烧去的钱多。昊哥好似一面在手上抽着烟,一面在摆在自己面前的洗脚盆里烧着钱,片刻便引来羡声无数。人与生俱来的天性中,似乎都有追名逐利的影子。我们喜欢奢侈品,喜欢贵的东西,喜欢大多数人都得不到甚至是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东西,以此来彰显自己的高贵——说白了,就是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一些。我以为啊!人就实在不必再过分强调自己的与众不同了!咱都已经够与众不同了!你们看那和我们志同道合的人还多吗?愿意和我们说话的人又还有几个了呢?
众人默默地抽着烟,直到这些烟被彻底地抽完了,众人却还依旧沉默着。
“啊!”一声石破天惊之后,大家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是……你们听这是谁的声音来着?”阮康望着宿舍里的一行人,与他们面面相觑着。
“大凡!你这……他这是怎么了?”昊哥惊坐了起来,眼看着哭嚎中的大凡双手捂着自己的裆部,被两人从自己的身前抬了过去。
“是郭庄那个狗日的!他把大凡的命根子给咬了!”
“那还不去叫狱警!还不快去找医生!”昊哥赶着那两人疾走了出去。
“你过来!”胡大鹏趁昊哥走远了,便叫来从阳台上缓缓下来的小跟班问道:
“郭庄他没事儿吧?”
“他没事儿?哼!他最多那也只是今天没事儿!等过了今天你再看看他有没有事吧!”
“别听他瞎掰!咱们快上去!”阮康领着宿舍一行人小跑着上了阳台。
隔得远远地,郭庄便应着上楼的声响回过了身,向室友们露出了僵硬的躯体,失神的目色和肿胀又发麻得上下打颤的双唇。
“庄啊!你把那狗日的给咬了?”陈伦一把搂回了站在阳台边上发愣的郭庄。
“我……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我要和它做一个了断!”郭庄啼哭着趴在了陈伦的怀里。
“好!好!你什么也不用怕!有我们这么多人陪着你在啊!即便是你的家人,充其量也就父母妻子孩子这四个人陪得了你!而你看咱现在足有一屋子——六个人陪着你在啊!不怕!有什么好怕的!”即便是胸腔互贴着,两个脑袋交错着抱着对方,陈伦依旧给了郭庄一个无与伦比的坚定的眼神!
“我求求你们!都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怕他们杀我!”
“我看谁敢!”阮康硬声硬气地说道。
“就算他们敢,我们也不会愿意的!我是不会再允许自己身边的人离开我的!你知道吗?我以前离家外出打工的时候,那一别就是好几年,等到接了一通电话,回了阔别已久的家,我那老父亲却不等我,在我回家之路只走了一半的时候,他便比我快得多地走完了自己一生的路;再往久些说,我刚开始上学的时候,那些曾经被我成天挂在嘴上的童年玩伴们,一眨眼便走的走,散的散,一个人影也见不到了呀!新朋友确实会越交越多,可老朋友只会一个比一个少了!如今我眼前看见的就只有你们几个人了!少了一个都不行!”陈伦的话在阳台之上愈久弥珍,这宿舍的一大家伙人,也都已经相互搀扶、左右相顾着下楼回到了宿舍。
翌日,郭庄虽然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冷不丁地被狱警从车间生产线上叫了下来。
郭庄的室友一行人在车间左等右等还是等不到郭庄回来,便一起回了宿舍,一大堆子人前前后后地在宿舍里踱着步。最后等回来的,却是大凡和他那满嘴的污言秽语:
“你们还在那里像一群傻逼一样等鸡巴等啊!你们把那个怂货等回来了又如何?等他和你们一起在这里坐一辈子的牢吗?”
“你说话注意点!郭庄不会坐一辈子的牢!他们也都不会!”阮康环视宿舍一周道。
“哦!对对对!他们不会!”大凡手里指着别的人,嘴里念着郭庄的名字道:
“可郭庄那个傻逼就得在这里蹲一辈子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功夫,大凡便已可以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从众人面前走过去了,看来昨晚郭庄的那一咬并未危其性命。
“那郭庄他也不该有什么事儿了吧?”阮康暗自忖着,大家都不发一声地和阮康一起这般思忖着。大伙儿就这么想啊想啊!想了整整一个星期,直到他们的自欺欺人慢慢被大凡的得意忘形消耗得差不多了,直到郭庄又蓬头垢面,面如死灰地回来了,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也随即彻底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