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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作品名称:26+11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7-01-23 00:52:55      字数:3691

  末了,回到车间的郭庄神情还未定,便又急着重复数百次地加工完了流到自己跟前的衣件,这样的一个白天毕了,来的便又是那样的晚上:又是监狱宿舍的阳台,一群不同于昨日的面孔,一连串叫郭庄疲于忍受的动作无间断地在他身上施展开来。
  他像个女人一样,放下了男人的尊严,含着泪哀嚎着。生活似乎已经再无新意,日子也永远没完没了地让人从头走到了尾,然后又从尾回到头,如此让人于此之间踌躇、徘徊、不定。而郭庄对性,也从刚开始深切的渴望,变成了如今彻底地厌恶。这该是他这辈子里,老天给他最大的惩戒了:他所看见的男人的勃起,有一大半都来自于别的男人。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丧尽天良的事情,让老天爷恨他恨到了这份田地,埋头冥思苦想了一番过后,他能够肯定自己这辈子总是不曾做过什么大到不能被人原谅的坏事的,如若有,那就是上辈子,抑或是上上辈子了!可那些前世的债,也不知何时才还得到头呀!还债倒也无事,最多算是自己咎由自取,不公平的是,郭庄他就连自己许久以前究竟是犯了哪样的事,自己是为何而还债、而赎罪也不清楚!
  所以此刻的他有些难以接受这些莫名而强加到自己头上的罪责,多了些抱怨与自艾自怜,也是情有可原的。
  谁知这许多的抱怨,真又被郭庄带到了阮康那里,连同这阮康意料之中的抱怨一起带来的,竟还有许多让人以往都不曾思及过的话:
  “你看我都活成什么样子了?可我有像你那样整天围着几只破鱼转圈圈吗?人该在乎些什么东西,还用我跟你说吗?”郭庄关上宿舍大门,抵到了阮康的面前,用身体挡住了他眼前的鱼缸,并瞬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阮康!我们要真是那被判了死刑,要凌迟处死的死囚,我肯定会抱着这监狱的大门,摇晃着身体冲所有能看得见的人破口大骂,趴在这糊着水泥的冰冷瓷砖地上打着哆嗦,没人来看我了,我就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骂一骂天!我要骂他个狗日养的!这世上注定会有不幸的人!可他娘的为什么那些不幸的人里就偏偏要有老子的名字?你他娘的给了老子命又为什么不让老子好好活,你玩一玩老子也就算了,还非得把老子玩死是吧?骂得没力气了,或是被人塞住了嘴巴,老子就歇息歇息,留足了力气吃完最后一顿临行饭!狠狠地吃他娘的一顿!要让老子离开这个世界,老子死也要找点垫背的:想找只鸭垫背就多吃鸭肉;想找只鸡垫背就多吃鸡肉;实在不行再多吃几颗大白菜给老子垫背,老子死也要造大点儿的动静出来!这动静总不能比老子生下来哭的声音要小!可……可你阮康还是把我刚才说的话当是放屁吧!咱现在又没被人判了死刑,这监狱里的人即便有罪也都罪不至死!只要还活着就要好好活!把注意力放在人身上而不是……”
  “你让开!”阮康一把推开金鱼缸前的郭庄,态度颇为怠慢,动作过分粗鲁,让已经被推到鱼缸旁的郭庄一脸懵状。
  “我让你别呆在我这儿你听见没有?”阮康围着鱼缸绕了半圈,把已经被吓懵了的郭庄彻底吓坏,使其退到离鱼缸数米外的地方,一番怒嗔以后,阮康这才绕完了接下来的半圈鱼缸,一圈过后,便是一圈一圈又一圈。
  阮康和郭庄二人就好似白纸和黑字一样,当他们到了一起的时候,就免不了遭人诟病,只有各归各处,才能相安无事。于是郭庄便只好瞥过脸憋着一肚子不敢发出来的脾气走开了去。可白纸的角色终归还是落到了郭庄的头上,没日没夜于宿舍阳台上的蹂躏如期而至郭庄的身上。他依旧是那般低声哀嚎着,无声咒骂着……可郭庄又似乎是带着任务到这世上来的,除了要管好自己的吃喝拉撒让自己活下去以外,他还得借自己的口说出一些总有人不敢说的话,和借自己的手做一些别人都以为不该做的事情。
  于是在三日过后,郭庄再也不堪折磨,正当这几日以来阮康准备给鱼缸里的金鱼换第四次水的时候,一声划破天际的丧嚎,彻底惊醒了清晨郭庄宿舍的一行人,以及他们对门宿舍、隔壁宿舍、以及隔壁的对门宿舍里的众人。这叫声比闹钟还要早一些,比鸡鸣还要响一些地到来了:
  “我日你的亲娘哟!做这事的人,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好死的哟!”
  “一大早的你吵什么吵啊?”郭庄跟在人群后出了门来,便见先其一步到来的狱警和抱着空鱼缸在走廊上蓬头垢面的阮康。
  “要是被我知道是谁搞死了我的鱼,老子非要跟他拼命不可!”阮康脚踩一双人字拖,垂首顿足地噙着一倾欲滴的泪泉,憋着嘴巴站在人群中间,气得浑身上下片刻不断地抖动着。
  “你看这些鱼死了——那鱼就是死了嘛!”狱警开始张罗来人打扫起了地上金鱼的尸骸。
  “这可是七条性命啊!整整七条性命啊!那个杀它们的人杀它们的时候是如何下得去狠心的啊?”阮康捂着血脉喷张的胸腔,极力控制住自己另一只忍不住要去捧起地上被踩扁了的金鱼们的尸体的手:
  “以前死一两只就快要了我的命了,如今,如今……”
  “那行那行!你就别在这儿干咳了!我回头找人再给你弄七条金鱼过来不久得了嘛!”
  “我不要!既然它们来了还是免不了一死,那死也别让我看见!”阮康拽紧了拳头,背着狱警穿过了人群,又背着所有在背后窥视着自己的几十双眼睛,他现在极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钻进去——彻底地藏好自己!不为别的,只为伺机找到那个在背后深深伤害了自己的人。
  深谙此意的郭庄也便会意地在阮康前一步将自己藏了起来: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地天亮起床,天黑了上阳台,吃着牢饭,做着衣服。只是身体受的苦渐渐多了,嘴巴便跟着愈来愈肿胀了,肛门上的刺痛也到了叫人难以承受的地步了。眼看着阮康的情绪竟日渐颓废低糜了下去,郭庄这才发觉自己所做的一切,竟只是在给阮康带来更大的痛苦,而非给自己减少了一丝一毫痛苦。
  阮康不再着迷于那些金鱼了——已经不再了!不再着迷了!他既不再着迷于这个,也不在意那个,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眼出现,然后随即消失。他的双眼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无论你丢什么东西进去,只不过“噗通”一声过后,便再无任何回应。
  郭庄费尽心思地想要改变阮康的生活,以便让他来改变自己的生活,可向来只有人去适应生活,生活还从来不曾为谁而掉过哪怕一根毛发呢!你愈是想让生活变好的时候,你便愈是感觉它在刻意地把你的一切都变得糟糕透顶。于是郭庄暂且看不到那个为受尽委屈的自己挺身而出的阮康了;而阮康也即将永远地看不到在这个宿舍里和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老友了。这老友和陈伦一样,从阮康进这监狱的那一日起便与他朝夕与共着,但他毕竟不是陈伦,他是他自己——万振。和宿舍里另外几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舍友一样,“万振”这名字同样让阮康在一时之下是难以想起来的。
  可他毕竟是一个人啊!是比那七条金鱼的性命加起来还要珍贵的人命啊!当初,在各自的刑期还没落实之前,曾是万振陪着阮康一起蜷缩在监狱的角落里,经过了数月的漫长等待,目送走了十几个死刑犯人,彼时每一天的日出于他们而言,都是赚来的一天,来提走死刑犯的特警喊出的每一个别人的名字,都足以让他们对每一个见到的陌生人感激涕零。现如今,“他们”之中,就要只剩下“他”了。
  而那个默默地陪了自己近十年,素来寡言少语,一脸憨笑,瘦骨嶙峋,一头黑亮自然卷,他说起话来你才知道他是个卷舌头的“他”,不是和自己一样被判的是无期徒刑吗?特警现在为什么要提着枪给他戴上手铐,为什么要神情凝重地把他架出去?
  “你们要带他去哪里?”才缓过神来的阮康,扔下手里的牙刷水杯,冲出门去拦住了特警。
  “把他带出去毙了!”左右言道。
  “万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别问了!咱们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你都要死了!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的?不是说好的,你是无期徒刑的吗?你在这牢里不一直待得好好的吗?怎的……怎的就……”
  “改了!改成死刑了!今儿轮到我死了!”
  “都这么多年了还能改吗?”
  “我没读多少书!不懂法!可无论我懂不懂法,都不得不伏法!”
  “不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了吧?你说你怎么能把这事放在自己心坎儿憋这么长的时间呢?你把这事早早地说出来让咱一起来承担又会怎样呢?”万振面如死灰地离去了,有些人的一生,竟能够沉默寡言到连一句临终遗言也没有的地步。
  那两个架着他离去的特警,用中国人的说法,他们是牛头马面;在西方人眼里,它们被称作“死神”。总之它们都不是人,都不知这人间的疾苦,更不知在这疾苦尘世之中沉浮跌宕了一生的苦命人们,死前对这疾苦的人生竟还有如此割皮断骨的眷恋。于是它们便还是把万振无情地带走了——即便有千万分的不舍。万振在仓惶之下留下来的,也只剩下了对身后惊怵失色的众人两分的不舍与三分的无奈了。
  十年了!快十年了!这监狱究竟是想让犯人改过自新,还是想要把他们变得万念俱灰呀!可万振是好人!是好人啊——那监狱外把他送进来的人都认为他有罪,可这监狱里哪个不知他是个好人呀!若非是当年他那偷情的老婆和那瘪三的相好把这老实人逼急了,也不至于闹出个人命呀!这事不提了……不提了……
  阮康恐怯地随着人流回了屋,彻底地瘫坐在了窗前。周遭一片死寂,以至于远方那声执法的枪声,格外响亮地响彻在了这座监狱的天空。众人依旧若无其事地沉默着,只有阮康,被这一声尖亮的惨叫声,惊出了一个哆嗦,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世上的好人是越来越少了!无非便是因这世上的歹人越来越多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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