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26+11>(二十八)

(二十八)

作品名称:26+11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7-01-23 00:17:35      字数:4111

  “郭庄!去南区剪头发!”一声令下,郭庄被狱警从北区的监狱带到了南区监狱里的理发所里,推了个和那胖子及其他五个人一样的光头。
  然后便是这光秃秃的郭庄,孤零零地一个人回到了北区,在宿舍门前徘徊不定着。
  他眼前分明有一个坚固的房子,他却不得不站在它的跟前,去深深怀恋起家里那个摇摇欲坠的房子。哪怕那里面只剩下了郭爹爹一人:一个腿脚已经不再利索,双臂已无力支撑起那个家,虽秉性无奈,却和自己血浓于水的人。
  这举动他已经在这里持续了许多天。他来这里已经有些时日了,却也没有找到一个说得上话的人,郭庄所处监狱里的犯人需要从事服装生产工作,于是他每日除了必做的工作以外,多余的时间,便都耗在了宿舍的门前。他给自己找了个好位置:而所谓的“好位置”,无非便是人少的位置——它便位于宿舍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
  他日复一日地望着远处那条酷似自己乡镇上的大街,无数次地问道自己:是否有朝一日,走出了这监狱,穿过了那条飘着和故乡里一样袅袅升起的炊烟的大街后,尽头处便是那一座旧迹斑斑的老屋,门前便是一个嘴脸精明,却和那故乡一般苍老衰落的老人。这想法近乎占据了他内心的所有位置,他唯一可以庆幸的,便是自己的牢狱之灾多少还有个期限,凡事再坏,只要它还有个期限,便坏得还不够彻底:只要有期限,苦日子便会一天比一天少。
  可现实一次又一次地把郭庄拉回到了残酷的生活边缘。他以前小的时候便总听长辈们说起监狱,说尤其是在监狱里,有最多欺生的人,郭庄以前从不会让这等闲话放到自己的耳朵里来,以为那话是不靠谱的事情:你们欺负人家新来的干嘛?要是新来的都该被人欺负,那你们欺负人家的时候,就不想想自个儿刚来这里被人欺负的时候是个什么感受?你们非要被人欺负了再去欺负别人?就不能都不去欺负别人,这样也就没人欺负你了呗!当然,他以为的更遥远的事情,是那所只会关押十恶不赦的坏人的监狱。
  如今这监狱近在咫尺了,往昔的那等稚嫩的想法也便不攻自破了。
  郭庄每天都会发觉自己身前挂了一面镜子,他能从镜子里看见有无数双眼睛在自个儿的身后盯着自己。因为那些眼睛里自带了轻蔑、讥笑甚至是色欲,所以郭庄实在是不能够知道,他们究竟是在轻蔑自己、讥笑自己还是对自己竟有了非分之想。这想法,人或许只有到监狱里了才会感同身受得到。
  这些像刺猬一样的家伙,一面刻意地和郭庄保持着距离,又一面像狩猎者般地紧盯着郭庄不放。这事儿不得不让郭庄分散开精力来,去学着好好地熟悉熟悉周遭的生存法则起来。
  他开始观察屋内舍友们的一举一动,而与其说是“舍友”,还不如是说宿舍里的那个胖子,近些时来,郭庄对他的称呼已经可以从心底的那声“胖子”过渡到如今嘴里的“阮康”了。这阮康之所以引起了郭庄的关注,是因为他在这监狱宿舍之内从不关注任何人,除了他床头的那个金鱼缸。
  这是一个经监狱特殊审批过的鱼缸,它的制作材料、体积大小甚至是里面可以养上的金鱼数量都有着严格的规定——至少郭庄是这样想的。毕竟阮康床头的鱼缸总是那么一个,而鱼缸里面的鱼儿,也总是那不多不少的七只金鱼。
  阮康从今儿初早便爬了起来,利索地解决完了洗簌问题,就又开始利用结余时间盯着那个鱼缸,以及鱼缸里的金鱼:
  “可怜的家伙,一生下来就得活在鱼缸里,没了自由,不过你们也不需要自由,因为你们从来连自由是什么也不知道吧?你们一生的时间本来就少得可怜,又还有一大推多得可怜的压抑,你说你们可怜不可怜?”他一大清早便颇有感慨地围着鱼缸自言自语地转了好几圈,又照常地、一只只地数起了鱼缸里金鱼的数量:
  “一二三四五六七……刚刚好!”他小心翼翼地用抄网来回八次地捞起了鱼缸里全部的金鱼,出门去水龙头上换了干净的清水,再重新八次来回地抄起了剩下的金鱼,放回到金鱼缸里,然后用指尖轻轻攫起一撮鱼食,悄悄地撒在鱼缸清水的表面,看它们争先恐后地吃完了食,这才放下心来去到了服装生产间。
  待到郭庄回来宿舍,疲乏力透地躺在床上的时候,阮康在这同一刹那间从他的床上腾跃而起,来回在他那鱼缸面前转着圈,脚步仓惶,呼吸急促地数道:
  “一二三四五六……一二三四五六……六……六……六……”他却始终在这数字后面顿住了声。
  郭庄翻起身子,望见在鱼缸面前,渐渐由惶惧变得失落再到目下目露死光的阮康,他一直想找个和阮康搭讪的机会,可如今在这个别无他人亦静谧得不同寻常的房间里,他竟发不出一声来。
  “毕竟!你总算自由了!”阮康一面木讷地把那只在水里纹丝不动的金鱼捞起来放在了下水道的边缘,就这么看它在下水道边缘一动不动地躺了数分钟,却终于是不再有些许生命迹象了,这才不舍地蹲下身子,捧起双手,缓缓地把它给推了下去。
  半小时后,慢慢冷静下来的阮康回到了水龙头旁,接了一盆清水,放回到那鱼缸的旁边,这一放便是半个星期。
  半个星期过后,伴随这那盆清水下缸的,还有一条新来的金鱼,它神采奕奕,灼灼其华,拥有着和其他金鱼近乎一模一样的大小和颜色,却让人一眼便能在这静如死水的鱼缸里找到这个来回上蹿下钻,带着疑惑、不安、躁动而渐渐探索着这个陌生世界的家伙。
  新的时间替代了旧的时间;新的平淡替代了旧的痛楚。此时此刻既真实。不该来的,姗姗的,却也来了。
  今晚,监狱对门宿舍里的昊哥和大凡,趁着郭庄坐在床边洗脚的时候,左右结伴,高呼大吼着走了进来:
  “康啊!你说你那几条破鱼都死多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摆着那幅孬样子啊?就算是当初你媳妇……”
  “昊哥!我是看你真比我大两岁的份上才这样叫你的!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好好好!那事你不爱提咱就不提了呗!哪个人还没有几件藏心窝子的糟心事呢,我们今儿来就是为了劝劝你的!”
  “劝我什么?我现在一切都好!”只见昊哥趁着阮康的这话茬,与大凡瞟眼打了个暗号,便继续肆无忌惮地放肆了开来:
  “你阮康不舍得割开自己的伤疤,那我就只能在自己的口子上撒盐了!不就是活着的那些个破事儿吗?咱都到这种鬼地方来了,还惦记着那些破事儿就不太像话了!你看我昊哥!当初入狱之前,我们那地头上,见了我昊哥的,那就是见了菩萨!有求必应!我那刀口上沾的人血,滴下来也够大伙儿喝一盅了!我就是那样想的:人这辈子,有了钱,有了势,有了女人——那才有意思!现在我昊哥暂时是进来了!可我迟早还得出去的!唯一他妈让老子不爽的是我那舅伯欠我的钱!连本带利地都他娘的几十万了!可这利息滚得越大,他还钱的希望就越小!这钱在我进来之前就要不到手,等我出去了,要到的希望就更渺茫了!一下子就几十万呀!等老子出去的时候该有上百万了!他娘的!要么是上百万,要么就是分文全无,你说这事落在谁头上了谁不头疼呀?”
  “那你可以提着刀去要呀!”郭庄低着头搓着脚,他极需一句话、一个机会融入到这个群体之中,怎料这哪里是个甚么的机会,最后落到郭庄他脸上的,却是狠狠的一巴掌:
  “轮到你个狗杂碎说话了吗?啊?老子让你说话了吗?啊?我小时候家里穷,要不是亏了我那舅伯屡屡伸手拉了我一把,哪会有今天的我?你现在却要老子提着刀子过去?是去砍你爹还是砍你娘啊?”
  “砍你十八辈祖宗!”没有一个人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打着赤脚的郭庄的拳头,偏偏就已经落在了昊哥的脸上去了。
  “你他娘的是活腻了!跟老子把这狗东西抬出去!”昊哥一声令下,大凡和别几个对门宿舍蓄势已久的伙计,一个捂住了郭庄的嘴,一个控制住了躁动不安的现场,而郭庄则被另外两个给架到了宿舍顶楼的阳台上去了。
  “跪下!”昊哥一声令下,左右的两只脚便似两个大铁锤一样砸在了郭庄的双腿上,顿时让他在人前矮了一截。
  昊哥开始转过了身,身后的那些喽啰们也按部就班地站在了阳台的出入口前,昊哥望了望眼下全然属于自己管辖统治的世界,不禁狡黠而傲慢地笑出了声来:
  “今儿还真是有趣了!老子来这里这么多年了,没想过在这里唯一敢揍我的,竟是个新来的!啊?你们说好笑不好笑?”他故作傲慢、无奈地环视一周,前后左右纷纷谄媚供笑,与他呼应着。
  “素来只有我昊哥找别人的茬,还没见过敢找我昊哥茬的人!而你——你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了是吧?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是吧?你以为自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了是吧?你他娘的以为自己是谁啊?你也不看看你面前的我是谁!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待在谁的地盘上!老子跟你说!你对老子的威胁还不如一条狗!你算什么啊?算什么!你在这世上,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算不上!几乎就没人知道你的存在!更没人在乎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你在我这儿就不同了!你说什么、做什么全得听我的指挥调动,你得像一条狗一样跟在我身后摇尾乞怜——知道吗?来!我的狗!把你的舌头伸出来!”郭庄甚至都不敢抬头直视,可他最害怕而又注定要来的一刻,还是提前到来了,昊哥已经脱下了裤子,露出自己的命根子在了郭庄的嘴前:
  “含住他!”郭庄撇过头,没有用嘴含住它,而是用双眼含着泪向身旁诸多不曾交语过一句话的陌生人们无声地祈怜着。郭庄始终没有发出声响,也便始终没有一个听得懂他诉求的人了,人们纷纷抱以和昊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傲慢,一个劲地冲他狡黠地瘪开了嘴。
  “哟!你还像个娘们一样害臊了不是!那好!不让人家看到就是了!你们都给我侧过身去!”昊哥大手一挥,四下已皆然回过头去,没有人看见自己身后发生着的一切,能够听得的,只有昊哥的粗喘声和郭庄的呜咽作呕声。
  郭庄流着泪,尽可能地发出更加急迫的呜咽声,始终不放弃向人求助的希望,而传入到自己耳朵里来的,除了暗声的讥笑,却已经别无其他。
  折磨戛然而止,人群慢慢退去,笑声也跟着完全消失在了昨晚的深夜里。郭庄一人留在阳台上静坐了一宿,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一个去问他在想些什么的人了。
  一夜终究是毕了,一夜未眠,嘴里带着苦涩和腥臭味的郭庄赤着脚移步至宿舍,悄无声息又面容憔悴、神情崩溃地第一个走进洗漱间里洗着口,又最后一个从里面出来,眼前的,还是宿舍里舍友刺目的斜睨和在鱼缸前过分专注的阮康。
  “那个……你是叫郭庄是吧!今晚洗干净了,继续到阳台上来吧!”郭庄还未及从昨夜的梦靥中缓过神来,门前大凡的一声吆喝,又把他从现实推到了噩梦之中。这噩梦分明是在告诉郭庄: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梦境,只有真实,既现实。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