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汉推心熄隐怨，英雄仗义作严师

　　词曰：海纳百川乃大，壁扬千尺犹刚，明辨是非归俊杰，通晓春秋入雅堂，心宽正气亢。    收敛浮名势利，迎来满院辉煌；换位思量知怨恨，舍己从人见曙光，祸福肩上扛。
　　——调寄“破阵子”。
　　
　　一
　　周大善人家前院，张灯结彩。
　　仆妇、使女、佣人们忙个不停。
　　周大善人夫妇、曹云飞爷孙三人，和另外三个人围坐一桌。
　　那另外三个人，一个是四十来岁的蓝衫汉子，一个是二十来岁的俊俏少年，一个是十五、六岁的轻装少女。这三个人，大概就是周福海的姨父以及表弟表妹了。
　　院子里已设好香案、礼币等等物事，现在就专等霍天东一到，就过拜师礼啦。
　　周福海等得有些心急，喃喃自语道：“师父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来？这都快过午时了……”
　　事实上，他的确着急。按他的计划，是等到牛三来传噩耗，便伙同曹云飞爷孙等，赶去为师父“报仇”，趁此机会灭掉幽灵四魔以绝后患。可是，直到现在，那牛三连个鬼影子都没出现，他能不急吗？
　　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他想。
　　他心念一动，即刻站起，招呼几个家丁道：“师父和牛三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大家带上家伙跟我走！”
　　“老夫与你一道去。”曹云飞起身。
　　“我也去！”
　　“我也去！”
　　曹芳儿姐弟俩也站了起来。
　　周福海神情激动，大声招呼道：“好的，大家跟我走！”
　　……
　　“不必了！”一声冷喝，霍天东出现在院门口，牛三低着头，尾随在其身后。
　　怔了一怔，周福海立即回过神来：“师父回来了，没什么事就好了……”
　　“周大少，戏唱完没有？”霍天东冷冷地说。
　　周福海惊疑地望向牛三，牛三把头垂得更低。
　　“师父，别听旁人挑拨离间，我对师父一向是忠心耿耿……”
　　“你怎么知道我受了挑拨，我有说过吗？”霍天东冷笑。
　　“贤侄，究竟怎么回事呀？”曹云飞懵了。曹芳儿姐弟也怔在那儿，一时也不知所措。
　　究竟出了什么事，天知道。
　　无论多么聪明善辩的人，你都得先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然后才能作出正确的应对，假如贸然作出决断，多半会适得其反。
　　周福海也不例外。
　　不过从这一点，足以说明周福海处事的冷静，着实不同凡响。但这种人通常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
　　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
　　霍天东道：“周大少爷，霍某活生生的站在这儿，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懂师父你在说什么。”周福海尴尬地说。
　　“现在，连我都不得不佩服你了，这时候这么冷静！”霍天东冷笑道。回过头来，对牛三道：“你来说吧！”
　　牛三早就撑不住了，对周福海双膝跪下，哭道：“少爷，我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全招了。”
　　霍天东原以为，这周福海此时定然会完全崩溃，低头认错。却不料周福海竟淡淡地说：“没用的东西，哭什么呢，一边去。招了就招了呗……”
　　“你……”霍天东语塞。
　　“我什么我？哼！不错，我卑鄙，我无耻，我为了达到目的，竟然连师父也出卖。”周福海激动地说，“但是，还没拜师，你能算我师父吗？好，就算我已经承认你是我师父，那你几曾教过我一招半式？几曾真正把我当徒弟看待过？
　　“我喜欢师妹。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有什么错呢？我对你们，可说是披肝沥胆，几曾怠慢过一丝一毫？而你们这帮自恃有几分蛮力的人，却自命高人一等，从不拿正眼瞧人。你们如此对待我，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动动歪脑筋……”
　　一席话，听得在场的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别人或许可以不讲道理，但霍天东不可以。因为他的一生，也受过很多委屈、很多冤枉。周福海说的每一句话，都象铁锤般狠狠击在他心坎上。他说得没错，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但对自己以及曹氏爷孙的照顾，真正是无微不致；而自己这一方，却一直没把人家当作一回事。事实上，也等于在利用他。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一直把他当成个普通的绒绔子弟。这少年有思想、也有追求，单看他这几次的谋略决策，也已显示出不凡的睿智。这样的少年，如能加以正确引导，必将成为一代奇才。若加以打击，就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毁了他，二是逼他走向极端。
　　但是，现在面已撕破，怎么办呢？霍天东虽是武林高手，却不是教育家！
　　
　　二
　　周大善人拄着拐杖，在曹老夫人的搀扶下，典着个大肚子一步一颠地走了过来，对霍天东抱拳一揖道：“好汉爷，犬子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老汉赔礼。”
　　敢情，这老人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只知道儿子肯定惹了什么事。
　　曹云飞也不知究竟，曹芳儿姐弟，本也不太清楚，但见霍天东翻了脸，心想一定是姓周的不是，因此也对周福海怒目而视。
　　霍天东叹了口气，一拉曹云飞低声说道：“算了，师叔。我们走吧！”
　　这时，只见四个丑怪恶汉一起出现在门口：“霍爷的事了结，现在该轮到我们啦！”
　　幽灵四魔。
　　见到幽灵四魔，周福海就没那么镇定了，不禁露出恐惧之色。
　　严大勇冷笑道：“姓周的，霍爷是君子、大侠，可以给你用话套住；老子们是恶人、凶徒，要的是一个公平交待！”
　　其实这也正是周福海所恐惧的地方。
　　遇到这几个凶神，今天想善罢干休已是不可能了。于是把心一横：“你们事没办好，我没计较什么，你们要我做的事，我已给办过了，还有什么不公平？”
　　严大强冷笑道：“假如我们杀了霍天东，现在你可能已招集霍爷的亲人朋友来，把咱们碎尸万断了吧？”
　　“笑话！你们这，不都是好好的吗？”周福海冷笑道。
　　严大勇知道，作口舌之争，诂计谁也不是这家伙的对手。于是站了出来：“姓周的，人算不如天算，你的阴谋已经全部破产，光棍一点，你就选择怎么死吧！”
　　周福海知道，今日之局已无法善了，而且自己的如意算盘已全部落空，与其受辱而死，倒不如死得光棍一些。于是冷冷地说：“事已至此，随你们处置。但别殃及俺家人就成！”
　　“这点你放心，敝兄弟虽然一向穷凶极恶，坏事做尽。但从不牵扯无辜的人。”大魔冷冷地说。
　　“亮你的兵器吧！”三魔冷冷地说，“对付你，不用咱兄弟一齐出手，任你挑。”
　　周福海智计过人，但武功却是毫不入流。欺侮一些庄稼汉，对付两个市井流氓，倒不成问题；现在面临着的乃是绝世魔头，就算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结果。
　　“不用挑了，你们想把我怎样就怎样，我已无话可说。”
　　
　　还真有效，这样一来，严大勇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妈的，你还算个人吗？这时来跟老子们耍赖皮！”严大强戟指骂道。
　　严大刚扔过一把小刀：“自行了断，咱们就走，所有的帐一笔勾消。”
　　周福海知道已无路可走，于是捡起刀，奋力向自己心口插去……
　　
　　三
　　“叮”的一声，周福海短刀未刺到胸口，便被霍天东一筷子飞来击落。四魔一起望向霍天东：“霍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报恩。”
　　“报恩？”
　　“周老爷子对本人有恩，今日之事，请四位给霍某一个薄面，饶了他吧！”霍天东说完向四魔一抱拳。
　　“霍爷也是受害者，竟以德报怨，我兄弟很感羞愧。按说霍爷讲情，咱们不好拒绝；不过此事得给咱们一个有力的交待才行。”严大勇尴尬地说。
　　周福海捡回了一条命，怔怔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霍天东默默地走到拜师台上坐定，叫道：“周福海，过来！”
　　周福海不知他要干啥，但他却非常清楚，现在能救自己的，也只有霍天东了。因为一旦霍天东动手，曹云飞就绝不至袖手旁观，这样一来，便稳抄胜券。所以，他颤颤惊惊、身不由己地走了过去，低下了头。
　　“跪下，拜师！”霍天东道。
　　江湖中原有徒弟惹下的祸师父承担的规矩，周福海本就聪明，立刻懂了霍天东的用意。因此便跪下，作势拜了三拜。
　　“发誓！”霍天东冷冷道：“入我门来，必须尊从祖师爷订下的规矩。”
　　“师父请教诲！”
　　“第一，要尊师重道，不得胡作非为；第二，不得同门相残；第三，不得滥杀无辜。违此三条，则天诛地灭。发誓吧！”
　　“师父，那从前……”周福海迟疑道。
　　“从前你还不是本门弟子，发誓吧！”
　　“师父，我……”
　　“明白，今天之所以没把你的事全部当众抖出来，就是给你留了余地。追求女孩子，只要以正当的方法，没人会阻止你。咱们江湖儿女，对‘媒酌之言，父母之命’那一套，倒并不太过看重。但儿女私情，第一得靠缘分，再者就是两情相悦--这些东西强迫不来。否则就只会毁了你自己。”
　　到现在，周福海才真正服了霍天东。这不仅是霍天东的以得报怨，而是因为了解。
　　一种“天涯知己”的了解。
　　于是，他这才真心诚意地认真拜了三拜，同时依言发了重誓。
　　……
　　霍天东走下座来，扶起周福海，然后来到“幽灵四魔”面前，拱手道：“四位兄台，现在周福海已是区区门下，该如何了断，划出道来吧！”
　　“幽灵四魔”虽是穷凶极恶之徒，却不失为血性汉子。当下看到霍天东这一行径，不由得从心底感到佩服。所以一齐抱拳还礼。
　　严大勇道：“霍大侠与我兄弟一向不合，只因互不相服，如今我兄弟算是彻底服了。不是服你的武功，而是你的为人！所以……”
　　“今日之事就算完结了！”余外三魔异口同声道。
　　“恭喜师叔，贺喜师叔。”一声啷笑，白衣飘处，欧阳长天肩扛拐杖，飞落院中。
　　“师叔？！”幽灵四魔、曹云飞等惊疑地望向霍天东。
　　“大哥哥！”始终是小孩子眼亮心灵，小灵童曹健竟一下子就认出了欧阳长天。不，应该说是少年乞丐。
　　曹芳儿瞪大了眼睛：这个丰神俊秀的白衣少年，难道会是那个脏不拉机少年乞丐？心念闪动间，不自禁地扯了曹健一把。
　　曹健可不管，立刻就飞奔了过去，热情地扑向欧阳长天怀中，一边不停的高喊“大哥哥。”
　　欧阳长天一手抱起曹健：“小精灵鬼，竟然认出我了。”然后面向大伙：“不错，我就是镇东镖局的欧阳长天！”
　　
　　四
　　那周大善人，现在总算明白了个大概，不过也不是太明白。但重要的一点却是明白了，原来这个名叫“张阿财”的人，竟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大侠霍天东。儿子做了对不起他的事，现在却反过来救了儿子一命。不禁老泪纵横，重新凑过来道：“犬子顽劣成性，幸得霍爷义薄云天。从此之后，犬子就托付给您了。今后如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霍爷只管开口。”
　　又转向幽灵四魔：“四位大爷大人大量，老朽不胜感激。请一起入席喝杯水酒，算是老朽向各位赔罪了。”
　　“老人家客气了！”四魔一起抱拳回礼。
　　周大善人一看欧阳长天，十分喜爱：“你就是欧阳镇东的公子吧！老朽虽不是武林中人，但与令尊大人也有一些交情呢，叫我周伯伯吧！”
　　“是，周伯伯。”欧阳长天放下曹健，俯身对周大善人行了个大礼，然后又来到曹云飞面前双膝跪下：“见过师叔祖！”
　　曹云飞大喜，把他扶起，指着曹芳儿道：“天儿啊，这是你师妹哩。芳儿，快来见过师兄。”
　　曹芳儿心头咚咚直跳，但仍旧缅典地过来，羞红着脸作势福了一福：“见过师兄，多谢师兄前日相救。”说完就跑开去了。
　　欧阳长天笑了笑，心道：“这师妹倒是美女一枚，只可惜刁蛮了些，千万别去惹她。”
　　这个时候，周福海已换了衣服出来，虽免不了公子哥儿气息，却显得庄重多了。步入场中，重新向众人一一见礼。
　　   “在下赵天明，也乘着大家高兴，让一双儿女一同拜在霍大侠门下，不知可否有此荣幸？”一直没开口的、周福海那姨父，突然对霍天东说道。
　　“这个……”霍天东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两娃儿倒是非常的机灵乖巧，闻言便一齐走过来，向霍长东跪下行礼。
　　“徒儿赵永山拜见师父！”
　　“徒儿赵永瑶拜见师父！”
　　事已至此，也没法推了，霍天东道：“好的，就这样吧，咱们江湖儿女，就不用过多客套了。”于是，赵氏兄妹又重新一一见过师兄师姐，以及师叔祖。
　　曹芳儿一见到赵永瑶，就颇为喜欢。难得有一个女伴，只因刚才没人介绍，所以不便招呼。现在见她来招呼，就强拉着她的手，使之与她坐在一起，都是女孩儿家，说话更方便、投门了。
　　本来，在这一班少年中，现在数周福海年龄最长，只因为入门晚些，这大师哥的头缄，便落在了欧阳长天身上。
　　
　　不多一会儿，摆上宴来，众人开怀畅饮。在席上，幽灵四魔津津乐道的就两件事，一是霍天东的品格，二就是欧阳长天的武功。敢情，在他们出道以来，能令他们兄弟受挫败的，欧阳长天是第一人。
　　而在做人的大度和气魄上，霍天东也是他们唯一真正心服之人。
　　到此时，周福海才知道，原来几次三翻的挫败“幽灵四魔”的并非曹云飞，而是这个传奇人物欧阳长天，这就难怪，曹健一见到他就兴高采烈，兴奋不已。于是他暗中发誓：一定要加倍努力，绝不能再落后于人了。
　　世间人多沽名钓誉，所以，很多人虽然名声响亮，却并不能让幽灵四魔这类血性汉子心服，因为多半是“盛名之下，其实不副。”
　　就拿目前江湖来讲，什么“义薄云天”、“湘中大侠”，还有什么“仁义大侠”、“忠义双绝”等等等等，无不是奸险邪恶之辈、沽名钓誉之徒。世界上也只有那些势利小人才会为他们歌功颂德，有血性的人即使不去惹他们，也绝不会把他们当尊重对象。
　　席间，四魔严大强问欧阳长天道：“欧阳少爷，霍爷既是你师叔，何故你们的武功路数完全不一样呢？说实话，若论武功，十个霍天东也不见得能抵你一个。”
　　欧阳长天笑了笑道：“严四爷说笑了，我本门武功，不及师叔万一，近几年在‘玉剑尊者’的教导下，略有小成而已。”
　　“啊呀！难怪你的武功如此精湛。那‘玉剑尊者’乃是武林第一人，平常人能得他老人家指点个一招半式，就已经受用无穷了。而今你竟获得他数年教导，可见你机缘之深，真个得天独厚哩！”严大强十分羡慕地说，“欧阳少爷，如能找机会指点咱一招半式，就倍感荣幸了。”
　　他这倒不是讥讽与挑衅，而是真正的肺腑之言。欧阳长天知他个性，自不会往歪处想，因而谦逊地说道：“严四爷说笑了，晚辈愧不敢当哩！”
　　正是：少年休道江湖远，
　　      其实江湖在眼前。
　　要知后事，请读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