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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作品名称:26+11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7-01-20 07:48:15      字数:3825

  浓睡之后,依旧不消我体内的残酒,那个饭量日趋见长的小狗东西却已经消化完了胃里的米汤,比公鸡还有早些地哇哇大叫了起来。我憋着一股怒气起床撒了泡尿,转而捏紧了双拳回到了他的身边,如今,想要停止他的哭闹,无非只有两种法子:要是给他喂食;要么杀了他。
  我长吐了一口气,终是松开了拳头,给喂了食。
  他便继续睡了下去,可我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我光着身子站在了窗边,透过窗子看见了擦边亮的天,在这新的一天里啊!又有多少人出生,多少人死亡呀!可我们要面对的,却往往是比生死还要更可怕的事情。
  我突然看见似乎又有什么人捅了什么娄子,村里的人络绎不绝地往郭家的方向赶了过去,只有小新一人,急匆匆地赶到了我家:
  “乡,乡长!你快去看看……他们吵起来了……他们要打起来了……”
  我抓起衣服即刻便穿了起来,跟着他的脚步赶到了郭家。
  来到郭家,我所看见的,是空前的陌生的场景;可这场景,周萍却是再熟悉不过:她在许久便已经习惯了他人的窥探、讥讽与嘲笑。我发现人总是会通过一首歌、一个人、一个场景而回忆起一段往事,这些特殊的记忆符号就好像一间大黑屋子里吊灯的开关一样,只要一经触摸,一切便何其的敞亮了。只是与以前比起来,她与他们之间现在少了一层彩色的透明玻璃,多了一些喋喋不休的辱骂:
  “周妓女,滚出我们村!带着你带回来的每一件衣服一起滚出去!我们村的垃圾堆也不能让你给弄脏了!你这个和臭虫蟑螂一般的病原体,快滚出去!”我听了半天才弄明白,如今来找事儿的,竟是牛马二人的子嗣,牛马二人似乎从来都是这村里道德与伦理的维护者,而他们的孩子比起他们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孩子们,你们消停消停!你们所说的艾滋病,是通过血液、母婴和性传播的,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周萍那孩子有这等病,只要你们自己不招惹,也就相安无事。至于你们说的什么为了大多数人的安危,要赶她出去,我认为你们这只是人多欺负人少,与‘正义’二字并无干系……”胖医生开始用专业性的口吻解释道。
  “和他们有什么可说的!”周萍堵住了胖医生的嘴,转而义愤填膺地冲他们叫嚣道:
  “你们如今是抓到了我的把柄,才敢这么肆意妄为地与我针锋相对。可你们以为就我该杀吗?你们就不该杀吗?还有你、你!你们也不该杀吗?”周萍一边咄咄逼人,躲在人群里面的牛马二人一边频频往后退。
  “要是去看看每个人都在背地里做过什么坏事、说过什么坏话、想过什么怀心思,你们才真知道,每个人都该杀!都该用刀杀!”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来!来!来!你再来说说,你肚子里的野种究竟是谁的!”
  “滚你妈的!你个臭婊子养的!”只见郭爹爹这下竟从周萍身后挺身而出,一巴掌抽在了那个说话的中年妇女脸上,郭爹爹又提起了手,那倒地的女人便立即露出了可怖的神情滚趴着连连往后退……直到推到了牛马的位置上才渐渐站起身来,与他们一同怯生生地望着周萍和郭爹爹。
  郭爹爹却是用那手指着钻入人群的女人继续破声大骂道:
  “你个泼妇,饭能随便吃,话不能随便说的道理,连三岁小孩都懂,你还不懂吗?”
  郭爹爹话音未落,那些牛马的亲友们便已聚众了起来,吵着闹着要教训郭爹爹的人。我紧忙躲到了一旁,幸而此刻无人想到我,上前劝架的胖医生一边用他那肥胖却蹒跚的身子挡在人群的最前面,一边破声吆喝着站在一旁捏紧拳头撇着嘴巴却一动不动生着闷气的郭庄过来帮忙。郭家周围还有许多人,却有着更多的无动于衷。我发现这是个需要公众人物的时代,他们可以是英雄,也可以是狗熊——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想做一个可以不负任何责任而随意发言议论的观众。这个时代,3D观影已经很普及了,却还有很多人,喜欢看戏。
  在身高方面,我虽然算不上鹤立鸡群,却依旧弓腰驼背地躲到了黑压压的人群后面。此时此刻,有两种相互冲突的情感同时存在于我的身体里:我既因他人的不幸而幸灾乐祸,又对他们的不幸产生了恻隐之心。但不过几秒种后我便立刻意识到了,我所谓的恻隐之心,只不过是为了减少我因幸灾乐祸而产生的负罪感罢了,这样一想,我便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连手都来不及捂在嘴巴前。
  这一幕恰好被小新看在了眼里,他不可思议地望向我,一面对我的阴笑疑惑不解,一面似乎在无声地问着我:
  “我叫你来就是让你来讥笑他们的吗?”
  我立刻朝他的身后使着眼神,让他的注意力彻底转移到了蹒跚来此的周婆婆身上。
  小新转过头后,便向旁边让了几步,让出了一个容纳周婆婆站立的位置,只见周婆婆已经一手拄着拐杖岿然不动地站在了此处,另一只手抖如筛糠地冲着人群咆哮道:
  “我看今天谁敢动他们一根汗毛!你、你、还有你!你们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你们这些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有事的没事的都到了这里来,就为了给别人找麻烦吗?就非得把人给逼死吗?看看你们自己呀!这里有多少和我一样的将死之人!你们真没事可做了吗?你们没有想过自己这一辈子究竟活出了个什么名堂吗?你们有和自己的爹妈孩子促膝长谈过吗?有问过你们爸妈他们这辈子是怎样过来的吗?又告诉过自己的孩子你们这辈子过成了个什么样子吗?你们在有生之年里是否有过一次是望着自己心爱之人的眼睛,双眼噙满泪水地告诉他,因为他,你的这一辈子是有多么的美好吗?还有……还有你们的朋友,你有没有和他们推杯换盏地彻夜迷醉,一口气把你这辈子完成的和未完成的,甚至是年少时萌芽过的人生目标倾吐于他们呢?你们总得忏悔一下自己这辈子究竟做了多少坏德行的事儿吧!你们自己扪心自问,凭自己这辈子做的事情,是可以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如果你们是无神论者,那你们再多花些时间想想,你们死后,究竟是会成为有思想的灵魂还是没有任何意识的宇宙尘埃……去吧!你们都快去做这些事吧!快去吧!你们都快死了!都离死不远了!怎的就还有时间来为难一个小姑娘呢?你们看她不是你们自己的孩子对吗?她要是你们自己的孩子你们还会像现在一样迫害、讥讽、说三道四吗?”
  我不知道周婆婆的话人们究竟听进去了几分,但人群里的暴乱最终还是停止了。或许他们自己本身就是不希望冲突发生的,只是他们都缺少一个十分坚定而不怕死的人来阻止这场冲突而已。其实这世上所有的冲突、暴乱、战争都是不理智的、可以避免的,可它们最终还是发生了——这似乎又是不可避免的。
  看戏的人渐渐退了场。只是郭家门前既没有散落在地的花生皮、瓜子壳,也没有四下凌乱摆放着的小板凳,他们像从没有来过一样,没有留下一丝足迹。只有那个被掌掴了的中年妇女的几句咒骂声还在远处回荡开来。
  我见再也没有可以容身之处,便知觉地跟在了小新的身后一起走到了老泪纵横的周婆婆身边,他拿着拐着,我扶着她,走了回去。
  而我似乎天生就被别人当成了一个录音机,在我面前,他们总有着说不完的话,于是,周婆婆开始又与我絮语道:
  “别怪我们爆粗口、骂人、义愤填膺……因为这个时代,别说教训别人,就连自个儿的孩子,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了!你说我们是该从小教育他们以后做个好人呢,还是坏人呢?做好人的话容易被人欺负;而做坏人,即使被人欺负了,心里也落个平衡。可什么才是好人,什么才是坏人呢?做坏人又得做到多坏的程度才可以既能明哲保身又不触碰到法律与道德的底线呢?哎,人来到这世上倒是容易,几分或是十几分钟的性交、十月的怀胎就够了,可他们把我们带到了这世上来,却没人告诉我们,人生这条路该怎么走下去呢……”
  “中秋,你去把门关上,我有话跟你说。你小子把耳朵捂上,这话不是小孩子能听的。”我转身关上了周家的大门,回头看见周婆婆正呵斥着小新捂住了耳朵。
  “过来坐下吧!你也坐下!”她拉过了小新与我一同坐了下来,又指着周萍的房间说道:
  “那房间已经空了有一段的时间了,这个家如今就剩我一个人了,位置还空敞得很,你们坐坐也无妨。以后等我也走了,这房子就彻底没人了,你们想来坐坐都没机会了!但我要说的是,我关心的,绝不是这房子的冷清,我并不体恤这铁石心肠、没血没肉的家伙。它是没有生命的,每当我夜里在房子一个人啜泣的时候,它不曾有过一次过来安慰过我,我只求它能把我的哭声掩盖一些,可连这它也做不到,所以我为什么要去关心它呢?我关心的是我的萍儿。你说等我死了以后她该怎么办呀!这孩子的爹妈,一个走得早,一个走得快,在这个家里她就只剩我一个亲人了,等过些时候我也走了,这个家里就只剩她一人了。”她取出了她那油腻腻的手帕抹着眼泪,拿着手帕的手和她翕张着的双唇一起战抖不停,双行而下的眼珠便跌跌撞撞地顺势都流到了她的嘴里,想必那泪水除了咸以为,最大的还是苦味,她抿了几滴进去,眼眶里又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接踵而至……
  “我知道,这孩子打从生下来起就很坚强,天不怕地不怕,从不肯服输。可这世界,是因为你坚强了,就没人会去欺负你了吗?只有我在她身边,才不肯叫人欺负得了她呀!是的,这个世界被人类所主宰,却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人的天敌就是人——是别人——是除了自己亲人以外的所有人……可我现在只想着的是,我死了后,她该怎么过下去……”
  “其实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不管是亲人健在还是亲人已逝,人都活在不可妥协的痛苦之中,只是在亲人死后,人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亲人死了’这件事上了,于是在生活中受了委屈,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爹妈,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哭了出来;即便是生活有了些许欢声笑语,但一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爹妈,笑着笑着也便禁不住哭了起来。父母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无法让他们幸免于磨难。所以我也想让你也知道,生孩子是人类的最大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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