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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作品名称:26+11      作者:小楼昨夜又东风      发布时间:2017-01-19 23:23:51      字数:4079

  周萍终于从那房子里走了出来:在闲人们的闲言碎语和众目睽睽之下。这村里不知究竟是从何时起的,却是自古便有的规矩:新婚的媳妇儿婚后不得在娘家待着超过一个月的时间。从周萍在家待了一个星期起,闲言碎语便遍地生根了起来,一直枝繁叶茂地展开到了一个月的时间。周萍并未像大家说的那样,在一个月内回婆家,也没像自己想的那样彻底不回婆家,在第三十一天,我听到她出门的消息了。
  我和大伙儿一起赶到了周家,却和大家一样得到的是周萍已经离家的消息,我又转身赶到了郭家,得到的却是周萍不曾回家的消息。我在万分疑惑和不假思索以后,径直奔到了浦塘。
  浦塘的水和周萍的泪便同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悄悄地靠近着周萍,望着放声痛哭的她,我开始心软了:她本已经生得那般不容易,我是应该放过她的……不!不该!我哪能这般轻易地就放过她呢?若是放过了她,那我又得费劲多少的心机和心血,才能在这世上找到如此命运多舛的人啊!这世上老死、病死的人不在少数,唯独就是少些被人给逼死的人!我倒是想在自己有生之年,亲眼看看人之生的尽头和死的开头,究竟是个甚么样子!痛苦才是生活的真实面目,越痛苦的生活便才是越真实的!
  “中,中秋……我看见我妈妈了!”周萍也发现了我,哭着冲我喊道。
  我走到她跟前蹲了下来,用肃穆逼着她自省。
  她终是一边哽咽着,自己纠正着自己的胡话:“她,她跟我妈妈长得真的一模一样。中秋,你知道吗,今天早上风大,我起来关窗户,看见了一个和我妈妈穿着同样的睡衣,身材同样臃肿,甚至有着和她一样的半头白发的中年女人,我赶紧跑出了门,连招呼都来不及和我奶奶打一声,在奶奶的追问下我一头栽进‘妈妈’拖鞋的滴答声中来到了这里。我先是跟她保持着十余步的距离,慢慢地,是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六步、五步、四步、三步……我感觉妈妈的气息越来越浓烈了!风里渐渐有了一股令人浑身酥软的气息,我巴不得要躺在她的胸前沉睡下去……我却不敢再走近一步了,我害怕她发现了我,我害怕她回过头来看我,我害怕我看见了她的样子……我便越想越害怕,便离她走得越来越远,终于在这浦塘边上,把她走丢了。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我爸爸的那些账我都已经还清了,可我妈妈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回来!她为什么不要我了?我……我只想活下去……只想活下去……我只想身边有个能鼓励我活下去的亲人啊!只要她告诉我我活着还是有用的,我还是应该活下去的就行了!这样就行了!”
  我彻底转过身去,在这一瞬间,我也感觉自己成了基督教和佛教的教徒,心里反复念着“阿门”和“阿弥陀佛”。但人在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任何的信仰都不如你自己动动手、抬抬脚来得实在。
  我往周萍边上走远了许多步,却还要作出一副倾听她心声的样子,两只想要捂在耳朵上得手紧紧揣在手心里,着实的难受。
  “找不到妈妈的话就回家吧!”我不禁催促道她。
  “有妈的地方才叫家啊!连妈都没了,还有个什么的家啊?”
  “郭家!回郭家去!即便你不把那里当成家,你也不得不给人家一个交代。你已经逃避一个月了,难道这一个月来你还不明白这问题你如若是这样逃避下去,那即便是一年、一辈子你也是解决不了它的!”
  “你这是让我去找死啊!这比让我去找条活路还要难啊!我就巴不得自己这次的运气能稍好一些,找不到它才真是好。”
  “不打紧的,周萍,你连生死的问题都看透了,这点小问题难不倒你的。”
  “你懂个屁!你以为这世上真的有人能把生死全都给看透了吗?光是生的问题,就能把人难死!”她像是大人说小孩似的冲我咆哮着,说着说着竟像个不能再过依赖大人的小孩似的,彻底嚎啕大哭起来了。
  我望着眼前只是平静如水的蒲塘,和她一般,我们都有着许多的话想要说出来,不同的是,她是通过哭,而我是通过沉默的方式将其表达了出来。
  那一别之后,我有大约三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周萍。我浑噩地喝了九十多或是一百多天浑浊的烈酒,而就在十几分钟前,我从小新的手上接过了周萍写给我的信:中秋,我此时此刻真的真的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话要对你说,可迫于时间窘迫,我能说上来的真的只有寥寥几句。
  我想,我就说两点吧。第一,我被郭爹爹禁足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他必是觉得因我的事而无脸见人了,更是觉着人家有谁见了我的面,便是在打他的脸,便限制了我的自由。他们这些老人呀!年轻的时候遇事总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了中年,往往就无事可做了,以至于现在便爱没事找事了。这三月以来,我每每见我奶奶走来看我,只能强颜欢笑,如今能写信吐露心事的对象,便只剩下你了。
  第二,我要告诉你,我怀孕了!郭庄最清楚,这孩子不是他的;说来你可能不信,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昨个儿胖医生过来这里出了诊,说这孩子已经整整四个月了;只有郭爹爹认为这孩子是他的亲重孙,乐乎得与我竟有了缓和的迹象。我是生怕被他知了真相啊!这孩子怎的就可能是郭庄的呢?我睡了无数的男人,是郭庄让我彻底颠覆了对男人的定义:别的男人都像是气球,越吹越大;只有郭庄,不管我怎么吹,他都是软塌塌的。这也都还是后话,可怕的是我竟还要和郭庄同处于这一屋檐之下。你知道吗,郭庄的家里是两室一厅,加起来不到四十平米,却住了我们三个人,叫我不得不时常走进他家的猪圈里去喂猪,可我总觉得我和他就现在的距离而言,还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之间别说四十,就算是隔了四百、四千米也不算远。我时时刻刻感受得到他的杀气在我身边围绕着、威胁着我。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大抵就是死在他的手上的罢!我当然不可能自杀!我经历过无数次的沉睡与沉思,我深知人死后会看见什么,又会感受到什么:我们什么都不会看到;什么也无法感受得到。虽然我们活着的时候是如此的渺小,我们的灵魂只寄托于这一副皮囊之下,但我们可以思考,可以用科学,实在不行,可以用神学去解释宇宙;死了,灵魂飘到了无边无际的宇宙里,我们变得无比宏大广袤了,却没了思想,就像是某个神秘巨人的一个细胞一样:虽然还没有完全消失,却什么也做不了。我,我只是想问一下那个主宰我命运的神秘力量一句: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如此热爱生命的人这么充足的自杀的理由……
  等等……等等,中秋,我好想听见了郭爹爹的脚步声了……他就快要到猪圈这边来了……
  “小新……快!把这封信交到乡长的手里去……”我仿佛看见了那个揉捏着写着潦草字迹,还带着猪屎味儿信的周萍仓惶得手足无措。
  我拿着信找到了周萍。我惊奇地发现,周萍近乎完全地按着她信上写的那样生活着。你们猜我现在看见了什么——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做梦都想着发财的工薪族手里,紧握着商业大佬所撰的成功指南而读得津津有味。不仅如此,我看她还照着指南去恋爱、处朋友、生活着——一切都是如此的照本宣科。人类一边创造着一条条的定律,一边又活在一种铁的定律之中,无法自拔。
  我看见了别人的生活——这是我的生活;我的生活被别人看见了——这是别人的生活;我们看见了彼此的生活的同时,也被彼此看见了自己的生活——这就是生活。
  周萍在猪圈里仓惶地回过了头,把目光从猪的身上转移到了我的脸上,继而转惊为喜。是的,她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她。只是我看不出猪圈里猪的公母之分,却只看见了那里面的一个女人。女人似乎天生就承受了比男人更多的痛苦。我是说,让人写男人的痛苦,大抵都是一挥而就;而说到女人的痛苦,我们就都沉默了,只能尽可能地作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望着不幸的她们,然后无奈且悲凉地轻轻慨叹一声。这就是女人:她们与男人不同,以至于她们与男人大不相同。
  看见我后,周萍从猪圈里站了起来,不停地朝我挥着双手,双脚却站在猪圈里岿然不动,像极了一只直立的猪。我在三番踌躇之后,还是走近了她。
  我尽可能走到了离猪圈门口近一些的地方,同猪圈里的她攀谈道:“你最近过得不好吗?”
  “我……我……不,不是很好。真的,人只有结了婚后,才知道材米油盐酱醋茶有多么花钱。”
  “你别跟我说这些。你缺多少钱,钱它就值多少钱。而对于我这样暂时不缺钱的人而言,钱一文都不值。当务之急,快谈谈你肚子里的孩子吧。不管他是你和谁的,归根结底,他都是你的,你得为他找个出路。”
  “可……可中秋你知道吗?他是罪孽的产物,是人类自私、贪婪、暴戾的体现。”
  “可现在已经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了!至少我和郭庄是知道他的存在的。我们已经可以透过你的肚子看见他泾渭分明的眼耳鼻喉了!他已经藏不住了!”
  “那我就活该眼睁睁地让世人看见我的罪恶吗?”
  “不是只有女人,更不是只有你才有罪恶的。女人把罪恶留在了自己肚子里,而男人则把自己的罪恶留在了女人的肚子里。无论它们来自于哪个世界,事实上,这个世界阻止不了罪恶的存在。你没必要为了全人类的罪恶而自惭形愧。老天爷让女人怀孕生孩子,就是为了让你们懂这个道理。当然,除了这个,你这辈子还有很多事情可做:你可以选择去做一些不为人知的好事;抑或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坏事。但你只管去做就可以了罢!不必和别人说——去做你的!”周萍听罢便转过了身去。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了,但她除了悲痛欲绝以外,又还能是个什么样子呢?
  我像来的时候那样,慢慢地退了回去。
  回了家,又做贼心虚地紧闭上了家门,循规蹈矩地往自己喉咙里灌着烈酒,往小狗东西的嘴里灌着米汤。我从白天等到了黑夜,又做好了从黑夜睡到白天的准备。
  我躺在床上,就像躺在下着暴雨的大街上一样,那些雨水齐刷刷地往我脑袋里灌了进去:我在想,我要是在郭爹爹满世界大肆宣扬他有了重孙,并有意一天几次跑到胖医生那里当着众人的面,询问安胎法宝的时候也当着大家的面告诉他,他的重孙,是他的孙媳妇被两个和他一般的老不死轮奸后的孽种的时候,那他可是一种怎样的尴尬与愤懑啊;等他回了家,抓起了周萍的头发,用力地提起她的头颅撞上坚硬的墙面的时候,她心里又是怎样的一种悲怆欲绝啊,事至于此,我就不信她还活得下去;又或者,我在把这些事告诉郭爹爹之前而将此事威胁于周萍,看着一个拼了命也要活下去的人垂死挣扎的模样,这可是分外难得的机会啊……
  那些雨水也纷纷打在了我身上的每个部分,我痉挛般地躺在地上手舞足蹈着,一边叫着好,一边比划着胜利的手势梦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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