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品名称:我来给你说点事 作者:小溪在右 发布时间:2017-01-08 12:14:44 字数:4261
这件事确实没完,晚上余双仁找我去逮姐溜龟,我们还没出大门,老板凳腿从东面来了。看见老东西来了,我们害怕,躲进厕所里。我母亲笑着脸把她迎进家门,不是拍马屁,是不能有脾气。我父亲坐在大椅子上看电视,一看她来了,让出了座位。我父亲搬了个马扎坐下,我母亲坐床沿上。老板凳腿躺在椅背上开始讲话:“不是我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是他也不小了,你说你给一个半截入土的人闹什么闹。”“是是是,我说他来。”我父亲陪着笑脸说道。
我和余双仁偷偷从厕所里出来,躲在三轮车后面。三轮车横在院子里,我们家的三轮是个破三轮,买的时候很新,没有篷子,坐在前面可以兜风,坐在后面斗里就只能看见冒起的黑烟和扬起的尘土。我和余双仁从车把到座位的缝隙里往屋里瞧,瞧见了纱窗门,瞧见了纱窗门后面大桌子上面屋顶下面的电灯,电灯发出淡黄暗红的光。老板凳腿的半个身子藏在门框的后面,我们看不见她的表情,可以听见她的声音,我们看不清她的白发,可以想出她的锋利的牙。我和余双仁认真的听着,一会儿她说道:“这两个小孩跟在我后面骂我,我没理他们,你说说一个大人让两个小孩骂着玩啊?”余双仁说:“我们出去,对她说,我们没骂她。”“还是别去了。”我们又继续听着,老板凳腿又说道:“别让恁家孩子跟着那个小孩玩,一肚子的孬心眼子。”她说完走了,我母亲说:“你不用再跑一趟了,李天洪我说他。”
我和余双仁去逮姐溜龟,到了西面的大坑里,大柳树树上有一堆堆的金龟子,我们叫金龟子为溜溜罐子。它们趴在树上,有的身上背着一个。当时以为是母亲背着儿子,现在才知道是交配产生后代,也不是一个背着一个,而是一个压在一个身上。我们装了半瓶子的溜溜罐子往家走。母亲问我:“你骂那个老嬷嬷了?”“没有。”“睡觉吧。”
我和余双仁知道老板凳腿不好惹,我们就刻意躲着她。我们去牛奶坑里玩,去棒子坑里玩,去天坑去废铁坑里玩,我们就是不去葫芦坑里玩。我们小心翼翼的生活着,但生活并不平静。这不平静不是老板凳腿引起的,是一个和老板凳腿打牌的人引起的,这个人我喊她饼干奶奶,她经常给我饼干吃,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吃过饭,母亲问我:“你到底骂没骂那个老嬷嬷?”我说:“没有。”“那你饼干奶奶听见你们骂她葫芦老嬷嬷,老嬷嬷葫芦。”我说:“她听错了。”我母亲说:“她没有听错,她听的真真的,她在院子里撑着耳朵听了半晌。”我撕破了嗓子,嗓子里喷着血,我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我撕心裂肺:“我们没骂。”
我找到余双仁,把这事说了。余双仁说:“我们不能再躲着老板凳腿了,我们不能再怕她了,我们要反抗。”余双仁喊着一群小孩往葫芦坑里去玩。余双仁说:“我和李天洪几天前制造了一个事件。”“什么事件?”一个小孩子问。“哦,是葫芦坑事件。”余双仁把事件说了。他说:“你们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人说话。我说:“我们买个录音机,放在她家门口,录音机里一直响葫芦老嬷嬷,老嬷嬷葫芦。”余双仁问:“录音机多少钱?”“二十吧。”“我们没有钱。”一个小孩说:“我们可以筹钱。”余双仁问:“那录音机里的声音录谁的?”“我们可以买录好了的。”“有录好了的?”“应该有吧。”“里面播葫芦老嬷嬷,老嬷嬷葫芦?”“应该是吧。”
小孩子真是什么都不懂,他们的不懂致使他们把一切东西都想成了万能的。我们对这件事很满意,我们在葫芦坑里打起了土仗。一人拿着一个土坷垃,砸到身上可真疼。一个小孩玩着玩着发现了一个好东西。“仁哥,仁哥。”他喊着。余双仁走过来。“你看。”他指着树上。余双仁往树上看去。“是铁丝穿着的狗头。”我说。余双仁把狗头摘下来,他看看。我说:“也许是羊头。”“管它是什么头。”余双仁说着:“就是个人头,老子也不怕。”说完扔进了老板凳腿家的院子里。“咚”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公鸡母鸡扑棱棱的飞起来,鸡毛飘在了院子的上空。
我幻想着鸡毛笼罩了葫芦坑,封锁了整个村子。村子的屋顶上铺了一层鸡毛,公路上也是一层,墙上树上甚至是人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一层。每个人都笑话着迎面走过来的人:“呦,瞧你身上的鸡毛,又偷母鸡的蛋了吧,又薅公鸡的翅膀了吧。”被笑的人也是笑着:“乌鸦不知道自己身上黑,屎壳郎闻不着屁臭,您倒好,公鸡没打鸣母鸡没下蛋,这活全让你干了。”锅里也是半锅的水半锅的鸡毛,熬着熬着在半夜里成了鸡汤。鸡汤的香气又弥漫在村子的上空。夜猫子钻出大柳树乱飞,黄鼠狼从各个角落里聚集起来,一齐跳进葫芦坑里,葫芦坑里有全村一半的鸡汤。
老板凳腿家里煮着鸡肉,从她嘴里吐出了一个接着一个的鸡骨头。鸡汤的气味在村子里无法散去,久而久之成了恶臭。全村人都充满怀恨的眼光,他们一定要找出是谁造成了这样。老书记召开了紧急会议,他挨家挨户搜查了炉灶,最后在老板凳腿家的粪坑里发现了几块骨头。“这是什么骨头?”老书记问她。“鸡骨头。”“鸡肉呢?”“吃了。”“鸡毛呢?”“扔了。”“扔哪里去了?”“粪坑里。”老书记趴在粪坑沿上,他闻到了烂菜的味道,这味道比空中充斥着变质的鸡汤的味道更好闻,老书记不禁多趴了一会儿。“这里没有鸡毛。”老书记站起来说。老板凳腿缩着手,哆嗦着腿,嘴唇颤抖着:“书记,你再仔细找找。”老书记又趴在粪坑沿上,这味道确实好闻。
最后老书记也没有找到鸡毛,他认定老板凳腿把鸡毛散到了空中。老板凳腿是全村的罪人,她污染了全村的空气。全村的人都聚集在老板凳腿的家里,他们每个人都有七嘴八舌。一个说:“这下好了,你享了口福,我们遭了罪,你把肉吃了,骨头吐了,鸡毛却飘在了空中,我肺里全是酸鸡汤了。你老了,吃些清淡的好,活了一辈子,肚子里的油水不少了。”一个说:“你又不是不明白,当年蝗虫来的时候,家家户户炒着蝗虫肉吃,晒的蝗虫干都熬过了一个冬天。现在好了,蝗虫没了,鸡毛又来了,蝗虫还能吃,这鸡毛怎么晒成干,泡茶都不是滋味。”又一个说:“你什么时候吃鸡肉不行,偏在这个时候吃;你把鸡毛扔哪里不行,偏往空中抛。现在大热的天,谁去逮那飞着的鸡毛?”老书记背着手:“好了,都别说了,事情已经这样了,责怪谁也没用,哪个有办法说一说?”
余双仁站出来了。老书记闭着眼,抬着眉,说:“你有办法?”“有。”“说。”余双仁走到老板凳腿身边:“要我说,把鸡肉分一分,谁还去管那些鸡毛呢?”老书记思考着,好像有道理:“可鸡肉都吃到肚子里去了。”“让她吐出来嘛。”一群人捶着老板凳腿的肚子和后背,嘴张的能吐出一整只鸡。她“哇啦哇啦“吐了半天,只是吐出一些菜叶子,也没吐出鸡肉。老书记闻着吐出的味道还没有粪坑里的味道好,又嘴里嘟囔着去粪坑里找鸡毛。余双仁说:“鸡肉找不到就用鸡蛋吧。”一个小伙子去老板凳腿屋里提了一篮子鸡蛋,一人分了一个。余双仁说:“都把鸡蛋暖成小鸡,小鸡长大了吃肉,吃了肉就闻不到鸡毛味了。”所有人都夸余双仁是个聪明的孩子,两只手捧着老板凳腿腌熟了的咸鸡蛋回家了。
余双仁说:“走了。”我们去找徐栩。我晃过神来,余双仁刚把狗头扔进老板凳腿的院子里,狗还汪汪的叫着呢。
徐栩他妈说他出去玩了。我和余双仁围着村子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他,我问余双仁:“找他干什么?”“有事。”最后我们在李文田家的墙根底下找到了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徐栩把我和余双仁领到一个大坟后面,说:“我找到了赚钱的好方法。”“什么方法?”“他墙根底下是青砖。”“然后呢?”“青砖下面是古墓。”“嗯。”“古墓里有宝贝。”“接着说。”“宝贝能卖钱。卖了钱能买好吃的好玩的,能买冰棍汽水,能买青蛙橡皮拼成飞机的铅笔,还能买汽车飞机大炮坦克潜艇。”余双仁没等他说完就在他胸脯上锤了一拳:“你傻了吧。”余双仁走到墙根底下,扒出那块青砖,底下是红砖,徐栩傻眼了。计划的好好的,下面什么也没有。余双仁问徐栩:“你想不想要个宝贝?”“想。”“那你帮我一个忙。”“行。”徐栩不先问是什么忙反倒是先答应上了,要是余双仁让徐栩给他十个宝贝那他岂不是亏了九个宝贝。好在余双仁没问徐栩要宝贝,只是说:“你把你家的酒瓶子都拿出来。”徐栩跑回家,余双仁在葫芦坑等他。徐栩背着书包来来回回跑了五趟终于把家里的酒瓶子都运来了。可怜他的书包,湿了一大片,全是酒味道。
余双仁把酒瓶子装上土,横着一排摆在老板凳腿家的门口。徐栩问:“摆酒瓶子干什么?”“别废话,快装土。”我说:“这有什么用?”余双仁说:“不让老板凳腿进家门。”“她这样就进不了门了吗?”“进不了,有酒瓶子挡着。”我将信将疑的把酒瓶子摆好,最后余双仁撒了一泡尿。“徐栩,你回家吧。”徐栩回家了。余双仁对我说:“李天洪,你看。”他拿出十块钱。“哪来的?”“从徐栩的书包里掉出来的。”“走,我们去买吃的。”余双仁拉着我的手就走。我连忙说:“等等吧,万一徐栩发现了呢。”“发现了我们就说不是他的。”“要是他娘来呢?”“那还是等等吧。”
我们在葫芦坑里玩。觉得差不多了,我们去花这十块钱。我们准备大摇大摆的从老板凳腿的门口走过去,可刚一走就退了回来。老板凳腿正冲着门倒酒瓶子里的土呢。我们又回到葫芦坑里。“老板凳腿有没有看见你?”“没有。”“那我们绕道走。”等我们绕了一圈去铺子里买冰糕的时候,铺子老板正数着老板凳腿的酒瓶子呢。她拿了一块冰糕,嘴里笑着:“再割点猪肉,这酒瓶子钱够不够?”“够了够了,还多八毛呢,您拿好。”老板凳腿看见我们昂着头走过去,一手提着猪肉一手拿着冰糕,从背后看就像是鸭子走路一样。
我和余双仁吃着冰糕往家走,听见徐栩家里传来了对话。“你把酒瓶子呢?”“换成冰糕了。”“都换成冰糕了?”“还有钱。”“钱呢?”“掉了。”“好好一个书包让你糟蹋了,这么多旧袋子你用新书包装酒瓶子啊,一会儿我就去卖冰糕的那里问问,看看你换了几块冰糕。”“你别问,酒瓶子都摔碎了。”“摔碎了干什么?”“听音。”“谁让你摔的?”“李双洪。”“李双洪是谁?”“镇上的。”“有空我去问问。”“你别问,他搬家了,到城里了。”“过年我到城里瞧瞧。”“你别瞧,他出国了。”“出到哪里了?”“不知道。”
我们村子的人都认为国外很好。他们说美国人都开着小轿车,吃着奶油面包,喝着牛奶,穿着金丝的衣服穿着金丝的鞋子戴着金丝的帽子。他们说俄国人喝着烈酒吃着熊肉,他们说苏联人都开着坦克,坦克能游泳,坦克能飞,坦克能变形,坦克就是万能。他们说日本人连衣服都穿不上,裤子开档,吃垃圾箱里的剩菜。我问我奶奶:“日本人吃垃圾箱里的剩菜吗?”奶奶说:“是。”我说:“他们很穷吗?”奶奶说:“是。”我说:“他们都吃不上饭吗?”奶奶说:“是。”我说:“那怎么有人把剩菜扔进垃圾桶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