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品名称:我来给你说点事 作者:小溪在右 发布时间:2017-01-07 11:03:34 字数:4446
我和余双仁还有个秘密的计划,就是买一把枪。我说买一把长步枪,他说买一把王八盒子。我们去镇上问,步枪二十,王八盒子有的七块有的十五。最后我们商量,一人买一个。我们都没钱。我们要弄些钱。
我们开始了。
老书记有一处空房子,房子里面有一些旧的炉子,坏的太阳能。这些都是在我们抽烟的时候发现的。我们人多的时候往输电塔上抽烟,就我和余双仁的时候我们就去老书记的房子里。我们翻过围墙,钻进窗户,蹲在屋子里的一堆木头上。我们抽的很快,抽完了也不走。我们的很多事情都在这里策划,这里是我们的根据地。我说:“这些废铁能卖钱?”余双仁说:“我们两个弄不出去。我们下回再喊几个人。”“行。”
我们爬出了老书记的房子。我们蹲在路口商量该叫谁来。可以叫刘大山,不能叫王一鸣。“那赵小影呢?”我问。“她是个女孩子,没力气,我们买了枪再给她看。”
这是个长远的计划,把老书记的废铁偷出来之前我们又有筹钱的其他途径。余双仁卖了一些课本。一共卖了七块五毛钱。我也要卖我的课本。余双仁没让我卖,他说:“你是好学生,你学习好,以后用得着课本。再说了课本也卖不了多少钱,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我们有什么办法?”“你想想什么能卖钱?”“老书记家的废铁。”“哪里还有铁?”“我家的大门是铁板的。”“对啊。”余双仁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他把我拉到了他奶奶家,指着屋里的门:“你看。”“这门是木头的。”我说。“你看门上的锁。”我恍然大悟,又随之迷惑不解:“你要拿你奶奶的锁去卖?”“我们可以偷别人家的。”
我们又规划进一步的计划,先从西头开始,西头的人我们大多不认识,先从后街开始,我们住在前街。第一户人家是李文田。我们围着他家北面的坟头转了好几圈,“开始行动。”余双仁说。我们跑着到他家大门口。锁挂在门鼻上,看人,伸手,离开。我们不留一丝痕迹。第一次行动圆满成功。我们把锁藏在了余双仁家南面的一捆捆棒子秸里。接下来我们一如既往。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八个,十个,十七个,二十四个,三十六个。我们清点着数目。
等我们想偷第三十七个的时候,村里人开始聚在一起谈论丢锁的事情。我们把行动缓了一缓。我们已经偷到了后街的中间,余双仁说:“我们改一改,抽签,抽到哪家是哪家。我不知道每户的名字。”余双仁拿出一枚硬币,正面前街,反面后街,早上几点起的我们就从西往东数几户人家,下午放学在路上用了几十分钟我们就从东往西数几户人家。这样我们又偷了十七把锁。我们都是在七点左右起床,都是在放学回来的路上用二十到三十分钟。我们想偷的人家都偷过了,偷过的都把锁锁在门鼻上。
我们再次清点数目,四十,四十五,四十七,五十三,一共五十三把锁。“我们收手吧?”我问余双仁。“我们再偷两把锁。”余双仁说。“行,我们明天偷。”余双仁说:“我们要偷我们自己家的。”“为什么?”余双仁也很为难,他意味深长的说:“现在村里都在讨论,他们怀疑小孩子偷了锁,我们自己家的锁丢了,他们就不怀疑我们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复思考着余双仁的话,觉得有道理,但总感觉哪里不对,这不对我还说不上来。我从床上坐起来,我父亲侧着身睡,我母亲也侧着身睡,这个时候还没有我妹妹。等有我妹妹的时候我是真的长大了,我也不做坏事了。
我没有偷我家的锁。余双仁拿着他奶奶的锁问我:“你为什么不偷?”我说:“我家的锁锁门上了。”余双仁把他奶奶的锁也塞进棒子秸里,一共五十四把锁。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卖。”余双仁说:“这些锁不能让收废品的知道,我们要包装一下,把它们装进铁罐子里和铁罐子一起卖,把它装进老书记的那堆废铁里一起卖。”我说:“我们没有铁罐子,我奶奶吃的药都是塑料罐子。”余双仁说:“八宝粥是铁罐子,王一鸣家有八宝粥,我们找他要几个。”我满心欢喜地回了家,心里盘算着那把枪怎样瞄准,怎样上子弹。到家门口我才想起余双仁说的是怎样把锁卖掉,他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卖。
许多天过去了,我们还没有卖出那些锁,我们没有八宝粥罐子,因为王一鸣家开始喝牛奶了,牛奶是用玻璃瓶装的。最后,这些锁让人发现了。一个妇女抱了一捆棒子秸喂牛,她每天早上抱一捆,晚上抱一捆。余双仁说:“怎么办,我们的锁在里面。”我说:“我们拿出来吧。”“放哪里?”“放你家,你奶奶家。”余双仁奶奶里屋的箱子最底层有五把锁,纺车下面的砖掀起来放了三把锁;院子两棵大梧桐树之间埋了九把锁,厕所里藏了两把,一共十七把锁。还有三十六把锁。“往你家再去藏起来。”余双仁说。我说:“我家太远了,我母亲在家,我们没法藏。”余双仁说:“那这些锁怎么办?”我说过两天再想办法。我们过两天没有想出办法,我们想出办法来也没用了。
那个妇女发现了一堆锁。这个消息像恶魔一样席卷了全村,村上丢锁的人也像恶魔一样聚集在她家门口,好在她家门口有一片拴牛的空地,要不然这群人拥进她的屋子肯定使她的屋子爆炸。李文田也来了,他是第一个到的。李文田说:“都知道城里人精明,没想到乡下人也不淳朴,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时代早过去喽。”他背着个手,琢磨着拴牛的木桩子。人们开始七嘴八舌。这一看就是小孩子偷的。偷这个干什么?闲的手贱,真不是东西。妇女说:“你们看看有没有你们的,都拿回去吧。”这妇女像一个英雄,她指着一堆猎物:“你们愿意拿多少就拿多少吧。”没有人拿锁。他们说:“不拿了,都长锈了,我们拿回去也没用,都买新锁了,旧的钥匙都扔了。”
老书记踱着步也来了,他这回倒没骑宝马牌的自行车。“怎么回事?”老书记问。众人把事情又开始说。也不知道谁偷锁,我家丢了二百块钱。就是,锁丢了一个大盆也丢了。我家的鸡也跑了。我家的牛也跑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老书记没理他们,“都问问自家的孩子,管好了。”边说边踱着步走了。老书记一走,人们也陆陆续续的走了。李文田最后一个走的,对妇女说:“你们家拴牛的桩子砸偏了。”
村里人慢慢的都知道了是余双仁偷的锁。推理很简单,余双仁家离棒子秸垛最近,他的学习又不好。村里又开始继续说:“和余双仁一起玩的有王一鸣、刘大山。他们说王一鸣胆子小,偷不了东西,他们说刘大山最有可能是帮凶。”当他们谈到我时,他们说:“李天洪学习好,别让余双仁给带坏了。”
这件事使余双仁郁闷好一阵子,他的枪买不了了,我的枪也买不了了,我也和着他一起郁闷。我说你爹肯定打你。他问我:“我该怎么对我奶奶说。”我说你就说把别的同学的铅笔盒弄坏了,你要陪。他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怎么解释偷了自己家的锁。我也没有好的办法。最后,我说:“你就说弄乱了,不不不,你就说把钥匙弄丢了,你怕挨骂,就把锁藏了起来。”“对了,你把你奶奶的那把锁放哪里了?”“我把它放在了纺车下面。”我说你去拿出来,你去说吧。他奶奶一个劲地说:“偷那个干什么?”说到最后他奶奶又说还不如偷一家偷点值钱的,这下好了,一人一句,唾沫星子都淹到家门口了。余双仁吃饭的时候解释了这件事情,他奶奶没闲工夫,都有新锁了,快吃饭。
卖锁是卖不成了,我问余双仁那老书记的存货怎么办?他说等等吧,现在我爸爸都不让我放学后出门。
这一等就过了个小年。我们又长了一岁。余双仁说还要不要枪?我说过年的压岁钱我母亲是要收回去的。他说老书记的破房子。我说什么时候?大年初一。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父亲在几天前去镇上洗了澡,五块钱,现在要八块钱了。镇上有一个洗澡堂子,洗澡堂子的东边原先是个包子铺,现在成了个小饭馆。对面有理发的卖药的和批发部,还有个成人用品店。东面的包子铺前几年卖的包子香飘十里,从包子铺到我家也就是七八里。包子铺的老头有个好手艺,馅鲜不腻,皮薄透光也透出热气,我以前就爱吃这儿的包子皮。以前就爱等这个老头把笼盖一掀,便使劲吸进十斤的空气。
那是以前,现在包子铺成了小菜馆,老头死了后,买包子的人也少了,都感觉不如以前好吃了,慢慢的包子铺的人就时开时关,我站在院子里借着北风也闻不着牛肉大葱和韭菜猪肉的味了。对面的成人用品店是刚开的,自动售货的那种。白天里面倒是死气沉沉的,也不太光亮,连个人影也没有。可到了晚上,就变了模样。一群小孩肆无忌惮推推搡搡地挤进去,第一个出来的拿了个小盒,撕开一人分一个,都放在嘴上吹。在大街上大摇大摆说说笑笑地走过去,没人知道那是气球还是避孕套。大人都偷偷摸摸,先去对面的农业银行的自动取款机前鼓捣一会儿,看实在没人没车才一个箭步冲进去,也是一眨眼出来。有的报个盒子有的提个袋子,钻进胡同里不见了。大人知道羞耻,羞耻的事藏起来,躲着阳光蹭着月光借着黑暗,黑暗里就什么都不怕了。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刺客穿一身黑衣裳,虫子夜间活动的多。看见的少就怕的少,瞎子就什么都不怕了,要是说瞎子怕什么,那唯一的就是阳光。
我父亲只有快过年的时候才去镇上洗一次澡,平时都是端个大盆拿块毛巾擦擦身上就行。洗澡堂子过了小年就涨价,过年的时候能大赚一笔。不仅洗澡的,就连卷炮仗的剃秃子的卖兔子的卖母鸡的都能借着年气眉开眼笑。路边剃秃子的就搭个白布帐篷,外面煤球炉子上烧着一壶热水,里面就剃秃子,留一撮头发就办不了。
除夕要吃饺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初一要早起,摸黑去拜年,我跟着一群人走,他们进一家门我就进一家门,他们跪下我就跪下。我的心思不在拜年上,不在拜完年吃饺子吃出吃不吃硬币来,而在找余双仁去,在老书记的破房子里,在买的枪上。
三五岁的小孩唱起了歌:大年初一头一天,过了初二是初三,正月十五半个月,腊月三十又一年。一年过去添一岁,过门的媳妇长的俊。
我去了余双仁奶奶家,他说行动。我们去了老书记的破房子里。这些废铁太重了。余双仁说砸了它,我说会有动静。我们去找刘大山。我们三个把一个破太阳能抬了出去。好在老书记的后面是片空地,我们跑着去了镇上的废品收购站,一路上没有碰见熟人。我说初一人家不开门吧。“对啊,初一不做生意。”刘大山也说。我们把太阳能扔在废品收购站后面大坑的一堆砖后面。“要是丢了怎么办?”“那也没办法。”
过了几天,初八的时候,我和余双仁都有了一把枪,刘大山吃了五斤瓜子。最后他说:“我回家喝水。”喝了两马勺。
余双仁买枪的消息让小孩都知道了,大人没有一个知道。因为余双仁怕他爹知道了揍他。我和余双仁拿着枪去打鸟,沿着河沿过了好几个枪也没找到树上的鸟。后面的一群孩子倒乐意跟着,他们都想摸一摸那枪。最后我们去了河南面的村子。这个村子出了一个大官,大官给这个村修了路,装了一些健身器材。我和余双仁开始比赛,看看谁能打坏灯笼里的灯泡。有的人家有灯笼有的没有。有灯笼的都是有钱人,有钱人家都不爱养狗。余双仁站在灯笼下面,瞄准里面的灯泡,“啪”枪一响,什么事也没有。我们在他门前打了好几枪,直到最后屋里门响了,我们都跑了。我了跑到了后街又开始打,余双仁真打烂了一个,一个大人气哄哄的骂我们,我们跑。我们不是往北面的家里跑,而是往南面跑。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回到了村子。有人说为什么绕圈?我们不能直接往家跑,往家跑那人就知道我们是哪个村的了,他就会找到我们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