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

　　郗沧粟看了看戴在右手手腕的腕表，“这家伙，怎么还没来呀。”
　　“我看八成是已经酒足饭饱了。”文子默说。
　　“咦，你们在等人吗？”文雅问。
　　“当然啦，既然是大家一起吃饭，总不能缺了你二叔吧。”文母说。
　　“二叔？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恐怕是被二婶给灌得酩酊大醉喽。”
　　“你二婶善饮，这我们都是知道的。”文母说。
　　文子默带着些许不忍的目光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服务员，说：“小伙子，我们现在还不急着点餐。对了，你们老板呢，现在在酒店吗？”
　　“这……这我还真就不知道。请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前台，让他们给老板打电话。”
　　郗沧粟淡淡地说：“都这个时候了，他应该不在酒店。”
　　文子默想了一想，说：“既然是这样……小伙子，麻烦你即刻转告你们老板，就说我耽误他二十分钟的时间，让他赶快到这儿来，我有话跟他说。”
　　“知道了，我这就去办。”长相俊朗的服务员连忙去办。
　　一时寂静，李亮和文雅不停地在讲着悄悄话，余下三位长辈则静声呆坐。其中文母突然来了句感慨，“现在看看，所谓身份人也未必快活。像我们这样的，虽有身份，可还是得饿着肚皮等着，倒还不如普通贫苦，点碗饭菜，草草吃了，也便饱了。”
　　“所以我一向不喜欢到外面吃东西。”文子默附和说，“相比较酒店饭庄，在家吃饭更随便。”
　　“这不是给三弟面子嘛。”文母笑了笑。
　　“等等，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跟你们可不一样，我呢，即便是在外面吃饭，也没那么多讲究，点了就吃，吃完就走，管它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郗沧粟说。
　　“看见没，我们这叫什么？叫作茧自缚。”
　　待文子默说完这句话，就听身后有人拊掌叫好，“嘿，嘿，多长时间没听到大哥的声音了，都险些快忘了。嗯，这话说得好，说得好哇。”
　　五人俱是回头张望，见高净林满脸通红、笑意融融地走了过来。
　　“我说，我打电话给你，是不是耽误了你跟弟妹把酒高歌？”文子默问。
　　“可不是怎地。”高净林先是找个座位坐下，然后继续说道，“不怕大哥笑话，换做别人，胆敢扰了我的兴，我非得……非得……”
　　“也就是我，才能让你敢怒而不敢言？”
　　高净林闻言，一味傻笑，并从兜里掏出香烟来。可刚准备把烟放进嘴里，连忙又抽了出来，他猛然想起，这里不是家，而是酒店。
　　“我说，你是不是喝多了？要是喝多了，就赶紧回家，等改天再聚吧。”高净林这个二弟文子默向来喜欢，无论他做什么，都有理有据，虽有些鲁莽，却不失真性情，敢为道义先。但唯有饮酒这一点，文子默可谓极其看不惯。不为别的，实在是高净林的老婆太能喝，直把高净林也时常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这么一来，既伤身子，办起事来又极容易出乱子。
　　“我说二哥，你别是开车来的吧。”郗沧粟问。
　　“开车？我说老三呀，现在这交法都多严了，我哪儿敢开车呀。我呢，是打车来的。”高净林说。
　　“既然是打车来的，那么再打车回去。”文子默说。
　　“打车回去？这又是为什么？”
　　“你都喝成这样了，我可不敢再让你呆在这儿，出了点儿什么事，我可没法跟我那弟妹，还有我那侄子交代。”
　　“哎哟，我当是什么呢。没事，真的，一点儿事都没有。你还不了解我？我的酒量，大的吓人，我根本就没喝多。再说了，我从小喝酒就上脸，你又不是不知道。”
　　“既然是这样，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一，别废话，二，别干出格的事！”
　　“哎哟，大哥，你就放心吧。这么多年了，你还能不了解我？”
　　“就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才怕你酒后滋事。”
　　“不会的，不会的。”高净林咧着大嘴憨笑，目光环顾，见李亮和文雅亲密相伴，通红的脸上，那抹笑容便愈发灿烂了，“哎哟嗬，你们两个小家伙，怎么，和好了？”
　　“当然和好了，这个嘛，就不劳二叔您操心啦。”文雅喜笑颜开地说。
　　“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呀？”
　　“这个嘛……”文雅瞥了眼李亮，又看了眼父亲，不含羞怯地说，“再等等，到时候又怎么能忘了二叔您呢。”
　　“怎么？有难处？”高净林以为文子默心生阻挠，故此一问。
　　“您呀，想多了，没那回事。”文雅当然明白他的心思，见他肯为自己的婚姻大事敢于跟父亲掰掰手腕，心下感激不尽。
　　“哦，那我就放心了。”
　　这个时候，酒店的老板西装革履，蹑手蹑脚地来到文子默身边，毕恭毕敬地说：“董事长，想不到您今天能来。”
　　“我呢，今天来只有两件事，一是跟家人吃顿便饭。二嘛，你也应该知道，文雅已经连续两天没有到这儿上班了。实不相瞒，这是我的意思，而且我要告诉你，她被我调到别的部门工作了。”文子默不摆丝毫架子，礼貌地说。
　　“敢情是这样啊，那可真遗憾呀。不过既然是董事长另有安排，我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我知道，文雅在这儿干得不错，至少没有摆出她那副大小姐的臭架子，这一点，我很是欣慰。老刘啊，酒店的生意还得烦劳你用心哟。”
　　“董事长，瞧您这话说的，蒙您赏识，把酒店交给我管理，我自当披肝沥胆，不辱董事长您的栽培。”
　　“你呀，当着这么多人，净跟我满嘴的官话，我听着耳朵里都快长出茧子来了。不聊这个了，给我准备一间房。”
　　“怎么，难不成董事长您要在这儿下榻？”
　　“不是下榻，是我有点儿事要跟他们讲清楚。”
　　“哦，没问题，我这就去办。”
　　酒店老板老刘还没走出两步呢，文子默便叫住了他，并说，“对了，按照公司的规定，除却公司允可的公关接待之外，其余事宜，但凡需要酒店客房及餐饮的，一律照章收费。今天的账，你算好，明天我汇给你。”
　　老刘了解文子默这个人，一向公私分明，自己也不便多说什么，答应下来便是了。
　　上好的客房，里面还有小型的办公室，只是文子默等六人，或者说一家人即便有什么事要讨论，也用不着办公室。
　　“点餐了吗？”文子默向文雅问道。
　　“点了，妈都饿坏了，再不点餐的话，还不得收拾我呀。”文雅笑呵呵地说。
　　“少贫嘴！”文母嗔怪说。
　　“喂，我说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高净林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当酒店的特色餐饮琳琅满目摆放在餐桌上之后，六人围坐一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就只有这些？”文子默问。
　　“这些还少吗？”文雅回道。
　　“少是不少，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就这些，那么我们就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讨论了。”
　　“您讲吧，我都跟服务员说了，我们没打电话，他们是不会打扰我们的。”
　　“这就好，这就好。”
　　高净林由于刚刚在家吃过了饭，显得颇为厌食，却又不好破坏这温馨的氛围，只说：“我说大哥，你得有多长时间没住酒店了？”
　　“我吗？”文子默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可是有很长时间啦。”
　　“难怪讲话这么土。”
　　“呵，从我当上董事长之后，恐怕就你二弟敢这么跟我讲话了。要说也是，像我这种管理酒店的人，嘿，居然很少住酒店，当真奇怪。”
　　“嘿，要我说呀，这一点儿都不奇怪。这就跟大厨回家很少做饭是一个道理。再说了，像我们这样的，但凡有什么决策，几个人在家商议商议就定下来了，然后就只管看着那一大帮子人忙碌就是了。”
　　“真正意义上的领导，不都是这样吗？又有哪个能真正做到与民同苦、与民为乐的？”文子默感慨说。
　　“有。”
　　“有？谁呀？”
　　“老三呗。”
　　高净林说完这话，看了眼郗沧粟。与此同时，文子默也在看着郗沧粟，发现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看都没看两位兄长一眼，只管狼吞虎咽吃着饭。
　　“都说三弟是实干家，起初我信，现在嘛，就更信啦。”文子默目光中所流露的，除了感动，更含钦佩。
　　要说郗沧粟吃饭那真叫一个快，充其量也就十分钟，完活儿。与他对应的，文家夫妻，李亮和文雅这对小情侣，感觉吃饭不像是充饥，更像是品赏碗碟中的艺术珍品，慢得叫郗沧粟无比痛苦。
　　“好啦，饭也吃完了，该谈正事了。”郗沧粟用纸巾擦了擦嘴，并与高净林碰杯，喝了口白开水。
　　“要不是今天你开车来，我一定饶不了你！”高净林说。
　　郗沧粟笑了笑，“我怕你跟我拼酒，所以呢，只要有你在场，我就开车。”
　　“好你个老小子，真他妈不地道，跟我俩还耍滑头。”高净林恨恨地说。
　　“并非我耍滑头，实在是你太能喝了，我呢，怕伤脑细胞，所以还是避开得好。”郗沧粟怪笑着拍了拍高净林的肩膀。
　　高净林无可奈何，倏然大笑，“虽然你是我兄弟，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论智慧、论阴谋，我可万万不是你这家伙的对手。”
　　“哪里哪里，承让承让。”郗沧粟倒也欣然接受。
　　“行了，你们俩就别闹了。”文子默见二人安静下来，这才接着说，“三弟呀，基金会是非公募性质的，也就是说，不能发起募捐活动。所以，我决定每年从公司的净盈利中抽出一部分用于基金会的运作。一来是为了避税，二来嘛，可以尽可能地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
　　“可以。”郗沧粟说。
　　“等等，你们说什么？基金会的项目下来了？我怎么不知道呀。”高净林一脸茫然地说。
　　“下来了，今天刚下来的。要不然我也不能特意去大哥家找他呀。”郗沧粟说。
　　“到底是老三，办起事来可真痛快。”高净林竖起大拇指，在郗沧粟眼前不停地晃。
　　“把手拿开！我看着眼睛都疼。”
　　高净林笑了笑，“心里面高兴就行了呗。”
　　“你们两个怎么跟小时候一样呀，一见面就掐架，一见面就闹。”文子默既有心责备又颇感无奈地说。
　　“这不都习惯了嘛。”高净林讪讪地说。
　　“我呢，可没工夫跟你们闹，我得赶快把事情都吩咐下去。”文子默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异常之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