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

　　很难想象，似文子默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有世界大同这么幼稚可笑的梦想。当然了，在文子默年轻的时候，或者说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心中萌生这样的梦想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相信不光是他，但凡是普通家庭教育下的孩子，都会有类似的梦想。
　　只是，由于时间的推移，再回过头去看看当初的梦想，文子默也会不自觉地露出轻蔑的苦笑。没办法，梦，终究是梦。现实呢，则终究是现实。正是由于这样的蜕变，文子默才能剥离曾经，蜕变成为现在的文子默。
　　但是，纵使经历了万千世故，文子默内心深处的善念依然存在，这也是他身为上海黑道势力真正意义上的幕后老大的这个角色却并没有毁灭他的根本原因。他很清楚，若没有善念，一味穷兵黩武，自己不仅不会拥有现在的一切，甚至不会活到现在。
　　从所谓的莽夫摇身一变成为财团的寡头，文子默懂得如何收揽人心，更懂得思想教育的重要性。以至于这些年来，他们夫妻虽然每天碌碌奔忙，但是却并没有疏忽对女儿的管教。除却文雅的天生丽质是传承了父母的基因，其余如优雅、端庄、沉稳、雍容、礼貌、内敛，无一例外不是受教于父母的谆谆善诱。
　　早在二十年前，甚至更久，文子默和妻子但凡有时间，就一定要回家陪在文雅身边，对她进行言传身教，从而不致让女儿飞扬跋扈、任性妄为。文雅从会叫爸妈开始，前缀就用“您”，而不是像别人家里的孩子那样，称呼父母用“你”。
　　起先文雅并不知道这两个究竟有什么区别，但是后来她知道了，同时也明白了这两个字的区别并非只是礼貌和不礼貌的差距。她晓得，对父母并不一定非得客客气气、礼貌有加，但是这个“您”字她还会继续叫下去，不为别的，只为对父母由衷的、心悦诚服的尊敬。
　　面对父亲和蔼、柔弱、征询的目光，文雅心里觉得很是愧疚，因为她很想拒绝父亲的提议。但是呢，她又有些不忍，游离的目光不断在父母和三叔之间转换，显得窘迫异常。
　　“看样子，你的如意算盘打空了。”郗沧粟用力拍了拍文子默的肩膀，表情复杂地说。
　　郗沧粟理解文子默，文雅已经二十八岁了，得需要进一步的历练。酒店服务员给予了她待人接物方面的睿智，但是这还不够，至少从自己以及大哥文子默对她的期望来看，她还远远没有达到要求。他很清楚，文子默对于自己的要求非常之高，对女儿的要求当然也不会低，如果只是想让她安度一生，文子默是不会让她帮忙自己打理基金会的。显然，文子默更希望三兄弟的子女能够继承父辈的产业，并且希望他们能够超越自己，再创辉煌！
　　“难不成我文子默的孩子没有遗传我的风骨？”文子默怅然若失地捂着额头，神情异样地看了眼郗沧粟。
　　“这我还真就不知道。不过仅就目前来看，唯有二哥的孩子具备了继承我辈事业的能力，当然，更重要的是雄心壮志。”郗沧粟实事求是地说。
　　“二弟半生腥风血雨，人到中年便退居二线了。这么一来，也给了我那侄子极大的发展空间。我们仍在劳碌，可他呢，却早就想好了二十年后的事啦。都说二弟憨厚愚钝，只凭心怀仗义、胆气英豪闯出了一片天地。其实呢，他也有他的聪明，而我们俩却早没有发现，哎。”
　　“你现在不是发现了嘛，那便不晚。”
　　“可我的孩子没这个意向呀。”
　　郗沧粟先是看了眼文子默，而后又看了眼文雅，双手一摊，说：“这是你们父女之间的事，我参乎不得。大哥，你若是说服了文雅，就给我打电话，我呢，得回去了。”
　　“你还没吃饭呢吧？”
　　“是啊，我每天晚饭都吃得很晚。”
　　“你这不是晚饭，是午饭，你从来就不吃午饭的，我太了解你了。”文子默关心且感动地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了，我都已经习惯了。”
　　“走！我们也没吃饭呢，正好，一起吃点儿。”
　　“那敢情好。”
　　“你大哥知道你来，晓得你从来不在家吃饭，便没让我做饭。”文母笑说。
　　“既然是这样，那就走吧。”郗沧粟说完这话，陪同文子默夫妇一同离开。
　　至于李亮和文雅，李亮十分清楚，文雅仍在做着心理斗争，她不好反对父亲，但是呢，又不想自己的恬静的生活被基金会的繁忙搞得焦头烂额。
　　“我们也走吧。”李亮轻轻搂着文雅的肩膀，轻声地说。
　　“李亮，你告诉我，我应不应该答应这件事？”文雅一脸迷茫地询问。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关键在于你怎么看。不过有一点你必须得承认，你父亲对你是满怀期望啊。”
　　“可我不是怕辜负了他嘛。”
　　“既然怕，就更应该果断答应下来。”
　　“答应下来？”文雅一奇。
　　“是呀。你怕辜负你父亲，即说明你还是有这份心意的。既是为了父辈的基业，将来也对你自己有好处，毕竟这么大的产业，你父亲不可能全都交给别人来管理。可到那个时候，你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会的话，岂不更加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片心意？你要知道，现在你做，有你父亲和你三叔帮助你，真到了将来，谁还能帮助你呀。”
　　“照你这么说，这件事我得应承下来？”
　　“当然！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呢嘛，我也能帮你呀。”
　　“你？”文雅朗声畅笑，“既然我最爱的人都希望我打理基金会的事务，那我这就去跟父亲说，省着他寒心。”
　　“赶紧的！”说话间，李亮和文雅双双来到户外。
　　夜色很美，灯光很亮，温度很暖，心情很好，文雅躲在李亮的怀中寻找父亲的身影，环顾两眼，看到了三叔的轿车，以及车上坐着的父母。
　　透过月光，透过灯光，透过车窗，文子默瞥见女儿的脸上泛着笑容，已不似适才那么窘迫了。
　　“想好了？”文子默讲话的声音还是那么平缓且冷静。
　　“嗯，想好了。”文雅坚定地说，“我答应您，帮三叔打理基金会。”
　　“看起来，李亮说话比我要管用得多呀。”文子默的表情像一张煞白煞白的纸，既没有气恼，也没有高兴，更没有表现出对李亮的分毫嫉妒。
　　“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不高兴啦。”
　　“你高不高兴那是你的事，现在我和你妈，还有你三叔，我们都饿了，得吃口饭去，你们要不要去？”
　　“这话说的！我和李亮也大半天没吃饭了，当然得吃点儿东西了。”
　　“那还不开车走！”
　　“去哪儿吃呀？”
　　“就去你和李亮定情的那家酒店吧，我都好长时间没吃他们家的西餐了。顺便呢，我也把你辞去服务员的事跟酒店老板说清楚。”
　　“定情？您就拿女儿开玩笑吧。”文雅对父亲的笑谑实在是无可奈何。
　　文雅跟李亮坐一辆车，跟着郗沧粟的车，一同来到这对爱侣最熟悉不过的酒店。
　　还是这张桌子，文雅点名要在这张摆放在角落的桌子上用餐。三位长辈自然不好驳她的意，也都入了座。
　　还未点餐，五个人就感觉到了周围食客和服务员的诧异、吃惊的目光。没错，这目光是投给文子默的，作为上海地界教父似的传奇人物，文子默一向深居简出，但这一次却仿如普通食客一样来酒店就餐，难免引起不小的轰动。
　　不过还好，文子默对上海的贡献远比那些捕风捉影、偏听偏信的讹传要切实得多。别人可能不知，但久居上海的老乡们自是心知肚明，以致他们对文子默的态度只有尊敬和崇拜，绝无憎恨与诅咒。
　　诚然，无论是本地的，还是外来的，都对文子默的性格有所了解，也就是说，虽然他们很想同文子默亲近亲近，可又不约而同强行忍住了这么一点小小的欲望，一来是怕耽误文子默的时间，二来更是怕文子默心生厌恶，到时候自己可就受累不浅啦。
　　李亮此刻悄声对文雅说，“我可真没想到，令尊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不就是吃个饭嘛，竟然也能引起轰动。”
　　“别说你不知道啦，我这也是才见到。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所谓的明星走走逛逛都能引起轰动，父亲何许人也，不比他们强多啦。”从文雅倍感自豪的话语中不难发现，她对父亲的尊重。
　　“看样子，父亲说得并没有错，是我被蒙蔽了。”李亮叹道。
　　“你指的是关于我父亲的那些风闻？”
　　“啊。”
　　“身为军人的你，居然会相信那些东西，我也真是服了。”
　　“别埋怨我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错了就好，错了就好。”文雅笑说，“对了，可别瞎寻思，认定这是父亲雇人装出来的。你呢，想要进一步了解父亲的为人，我看呀，最好还是多走走，多逛逛，凭空臆想，肯定都是错的。”
　　“是，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文子默分别横了二人一眼，低声冷冷地说：“大庭广众之下，少谈论我的事！别人呢，我管不了，但身为我的家人，就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李亮和文雅彼此对视一眼，忙向文子默道歉。之后呢，文雅还不忘数落李亮一句，“都怪你，害得我也被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