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

　　不得不说，文雅跟三叔郗沧粟聊天可比跟父亲文子默聊天要轻松许多、畅快许多，因为根本就没有压力。她知道三叔始终拿自己当朋友，而非晚辈，这种如父如友的感情，自要比钢铁般的庭训要融于心灵。
　　不过呢，文雅却很清楚，三叔的时间真的很宝贵，他可不是一个舍得花时间闲聊的人。相比较那些个所谓的纵横家、思想家，整天不厌其烦讲理想，谈梦想的酣然入梦者，他却非常之清醒，他愿意用自己清醒的头脑和强健的体魄去干实事，而非做梦。也就是说，三叔是个彻头彻尾的实干家，而且所作所为并不盲目，透过如神的智慧，所做之事往往事半功倍，在父亲和二叔的眼中，三叔是智囊，更是不可多得的指挥家。
　　“基金会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文子默问。
　　“一切相关手续均已办妥。”郗沧粟丝毫不张扬，随随便便这么一说。
　　“也就是说，基金会现在已经成立了？”
　　“按照章程来说，是这样的。”
　　“你也知道，我们办事，一向不屑于那些狗屁噱头，又什么慈善家啦，又什么回馈社会的。既然成立了，就在我们的主网上公布这个消息吧，若是有人想当慈善家，想回馈社会的，大可以把钱捐给基金会，我们会据实把名单和金额公之于众的。”
　　“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文子默难得见到郗沧粟之难色。
　　“按照你的指示，这可是我的基金会。”
　　“你的……对呀，就是你的基金会呀，这又怎么了？”文子默一奇。
　　“现在我们的公司正在多栖发展，无论实业，还是网络，在这两种对立井喷的盛况之下，我们公司涉及并参与的领域很多，真的很多。”
　　“你想说什么就明说，可别跟我这儿绕圈子，我听着脑袋疼。”文子默苦笑一声。
　　“我认为，相比较让那些上层人物捐款，可能他们不会感兴趣。但是呢，让他们跟我们合作，他们会很感兴趣的。”
　　“你的意思是说，把我们的投资项目，以及眼下这些项目的大好形势用更多的板块大书特书，要比宣传基金会更有价值？”
　　“你说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呢，对此，我们的宣传力度已经足够大了，无论各大报刊、杂志，还是电台广告，抑或是几大网络搜索平台的投入，我们都是很用心的。我觉得，我们对于宣传的利用已经到了极致。在这样的情况下，基金会的横空出世或许能够让那些关注我们的人对我们产生另外一种看法，如你之前所想，达则兼济天下的思想。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仅仅是冷血的、残酷的、唯利是图的商人，我们更是怀揣着饮冰为国，开济苍生之意念、之执念、之信念的道学家！”
　　作为从小就结义金兰的兄弟，三弟郗沧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大哥文子默坦露心声了。毕竟身处于这个云谲波诡的社会，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通常情况下要藏着掖着，不是不能活出真正的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某种利欲，不得不把自己的真性情隐匿起来，省着别人窥视，进而抓住自己的弱点。
　　“久违的心声，好像只有在兄弟面前，你才会倾吐属于你自己的心声，毕竟这是你儿时最大的梦想。”郗沧粟感慨万千地说。
　　“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们兄弟从一无所有到财大气粗，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呢，作为儿时的梦想，我以为可以变成理想了，因为它已不再是梦，毕竟我们已经拥有了太多太多。岂料，梦还是梦，即便是现在的我们，依然无法改变这个社会，实现这个世界大同，却幼稚可笑的梦。”文子默略显伤感，喟叹地说。
　　“我们努力过，就不后悔！其实我想说，有时候我们真的可以像二哥一样痛痛快快地享受生活，我们……活得太累了。”
　　“别聊这个话题了，人活着，又怎么可能不累呢。”怅然许久，文子默接着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关于这个基金会，我指名你当法人代表，一是因为我有自己名下的产业，而且还是这些产业的法人代表，所以不能兼任基金会的法人代表。二嘛，你是我的兄弟，我可能信不过别人，但一定信任你。至于第三点，基金会属于公益事业，资金流水过于庞大，需要像你这样心思缜密、头脑灵活、智慧超群的人担此重任。”
　　“你先别夸我，反正我已经是基金会的法人代表了，想逃也逃不掉了。但你要知道，首先我真的很忙，虽然不兼职公司的任何职务，但作为公司的参谋长，我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属实太多，可能会因此而无瑕管理基金会。另外，我认为公益事业还是不能太过张扬，要兢兢业业地做，不能大肆宣传，免得给人以一种非法募捐的口舌。”
　　“这我知道，毕竟我们的基金会是非公募性质的。不过呢，我不得不说你两句，三弟呀，行大善、推善举，又岂能小心翼翼暗地里搞呢。你要知道，我们无愧于心，所以必须得大肆宣传，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有这么一个基金会，而且是真心实意周穷恤匮的。”文子默见郗沧粟有话要说，忙加阻止，“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必须要做！而且是大张旗鼓、无惧非议地做！一是要让世人知道我们公司的大爱大善，绝非唯利是趋；二嘛，我相信，这么一来，一定能获得更多人的支持，无论是公益事业上的，还是产业项目上的。你管它是发自内心的也好，还是噱头也罢，只要做，就一定会有人跟上，认为是善举的，那么就一定会有人捐款，认为是噱头的，那么就一定会有人跟我们谈合作。别的我也不说，光是基金会的成立，就得用钱，这又变相说明了什么？说明咱们有钱，各条战线蒸蒸日上、无往不利。那么那些手头有钱，并且想着大赚的人又会怎么想？当然是跟着我们一起干了。”
　　郗沧粟笑了，佩服的微笑，“到底是决策者，思想层面的境界确实与众不同。难怪都说，领导嘛，只管动嘴皮子就行。”
　　“哈哈，这是实话，大大的实话。把心中的想法用以演说家、煽动者、鼓吹手的姿态呈现给听者，这就是名副其实的领导。这一点，我以前并不想承认，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了。”文子默也笑了，毫不掩饰的骄傲的笑。
　　“可是这么一来，身为参谋长的我，可又要耗费气血喽。”郗沧粟故作惆怅地苦笑一声。
　　“放心吧，老伙计，我都想好了。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在我这儿，基金会绝对不能演变成为捐助者善心的坟墓！也就是说，基金会里的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绝对不允许存在私自吞没的恶行，尤其是管理层。身为领导也好，身为大哥也好，三弟呀，可千万不能让我失望呀。”
　　郗沧粟看了眼凝神直视自己，面色异常严肃的大哥文子默，淡淡地回了句，“这些话你不该对我讲。”
　　“我知道你不会，但你不会，并不意味着你底下人不会干这种卑劣龌龊的勾当。”
　　“放心，有我在，这类恶行一定会杜绝的。”
　　“这就好，这就好。”文子默欣慰地笑了，并接着说，“三弟呀，我知道你会很辛苦。基金会的事总有你分身乏术的时候，毕竟你是我的参谋长，公司的决策和走向，还是要靠你运筹帷幄、指点迷津呀。”
　　“行啦，多年的兄弟，讲起话来还绕圈子，有什么话就直说！”
　　身为客人的李亮好不奇怪，一贯自以为是，做事又心狠手辣的文子默，竟然会被人数落，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结拜兄弟。
　　“喂，喂，当着我女婿的面，能不能给我点儿面子？”文子默佯作尴尬地说。
　　“我说大哥，我可不喜欢开玩笑，你要是想说笑，大可以去找二哥，我没兴趣。”郗沧粟冷冷地说。
　　“罢了罢了，不开玩笑啦。我说，鉴于你未来对基金会的管理上难免会力不从心，我不妨向你推荐一个得力的助手，辅佐你，你觉得这么样？”
　　“助手？得力助手？谁呀？我都不知道他是谁，又怎么会知道他究竟能不能胜任呢。”
　　“我想，应该没问题。”文子默露出一抹笑容，转头冲文雅说道，“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了，服务员的工作已经免了，你呢，去辅佐你三叔管理基金会的一切运作。你也知道，你三叔还得为公司的事出谋划策，毕竟公司是赚钱的，基金会则是赔钱的，不赚钱，又怎么能有钱赔呢。”
　　要说文子默的解释也奇特，却也实在。文雅闻言，既是欢喜，又不免有些许为难，她知道，基金会的工作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不仅责任重大，而且鲜有闲暇。虽说是领导，可正因为是领导，才会更为难。
　　文子默、郗沧粟可谓阅人无数，当然知道文雅的心思，见她默不作声，彼此对视一眼，文子默不由得喟然而慨，“我这女儿，一向不肯知难而上，想来也是因为家境殷实的缘故。”
　　郗沧粟说：“那也是你和大嫂惯的。”
　　“谁说不是呢。”撂下这句话，文子默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女儿。
　　父亲和三叔的话文雅是入耳不忘，加之母亲亦未帮自己开脱，心明眼亮，自己的确持宠而骄太久了。以她自己的想法，这个看上去意义重大的工作她真的不想做。但是呢，倘若不去做，自己又有何颜面面对父亲和三叔呢，又有何颜面面对母亲，面对李亮呢？此刻的文雅，简直如坐针毡，心中虽有一万句话，可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