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江湖（三、四）

三、 飞龙庄中

游泳江湖在来“飞云堡”的第二天便荣任“左手”之位，前去他屋中恭贺寒暄的人络绎不绝。
此时的他一袭淡青衣衫，正如玉树临风。
有一个人的到来，却让他有些意外。
不是别人，是堡主的宝贝外甥女苏细华，那个貌美如花出言不逊的表小姐。
游泳江湖陪笑道：“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不要见怪。”
苏细华眼睛不看游泳江湖，只在屋子里优美地转了两圈，“是我舅舅让我来的，他说我也不该失礼。”
“这么说小姐并非心甘情愿——”
苏细华不吱声，瞥一眼游泳江湖，“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荣居要职，没想到你——”她陡地顿住了口。
“还没想到我什么？”游泳江湖轻轻一笑。
苏细华一愣，霎时粉面通红。

这天中午，许飞云叫游泳江湖到他那儿吃饭，游泳江湖欣然答应。
许飞云住处。客厅内，桌椅已摆放停当，苏细华欢快地忙这忙那。
许飞云见游泳江湖到了，笑盈盈道：“你坐，今天特意叫厨房备了几个好菜，让你来陪我……”
游泳江湖刚落座，厨房就送菜来了，一个年轻女孩子，朴素干净，端着一个大托盘，工工整整摆满香气扑鼻的佳肴美味。
“陈师傅手脚真麻利！”许飞云夸赞，乐滋滋看着少女将菜一一端上桌。
也已端坐的苏细华嫣然一笑道：“也离不开李洁好帮手的功劳啊……”
李洁不多话，继续上菜，只微微牵动了下嘴角，一双很大的眼睛，淡淡扫过桌边每一个人。
午饭结束，没等游泳江湖提出告辞，苏细华热情地将一杯刚沏的热茶递到他手里，他只得将快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茶水冒着清香的暖暖的热气沁人心脾，许飞云、游泳江湖、苏细华品茗暖叙。
苏细华道：“舅舅，过会儿我想去买些针线什么的……”
许飞云道：“你吩咐艳波安排人买回来就可以了。”
苏细华道：“不用了，我要亲自去，我也想上街逛逛呢！”
许飞云道：“就你和艳波两个女孩子——”
苏细华道：“我想——”她将目光转向游泳江湖，“泳江陪我去就可以了……”
许飞云笑了，“你叫人家去人家就会去吗？”
苏细华不出声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央求似地看向游泳江湖，游泳江湖半句拒绝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对许飞云道：“堡主就让我护送小姐去吧。”
答应过人家的事，必须照办。
苏细华找游泳江湖出发，他二话没说，与她并肩走出“飞云堡”。
苏细华也许是因为太久没上街的缘故，对什么东西都有浓厚的兴趣，游泳江湖只好陪着她到处转悠。
在一条不算繁华的街道，苏细华忽然止住了脚步，快活地大喊，“李大伯，原来你在这儿！”
“苏小姐啊，你出来散心啊……”
与苏细华打招呼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摊主，他在街头卖针线之类的小玩艺。
“李大伯，生意好吗？”苏细华弯下腰，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就去摆弄小东西，一会儿，她道：“李大伯，将各色绣花线都拿一圈给我。”
“好哪！”李大伯来了精神。
回堡的路上，游泳江湖问苏细华，“你不是已经买过很多了吗？怎么又在李大伯那儿重买呢？……”
苏细华道：“做点小生意不容易，我多买点他就可以多赚点啊……”她天真地笑了。
她又道：“李大伯一家真不简单，他跟我舅舅挺熟的，据说我们厨房里缺一个打下手的，李大伯便让他女儿来帮忙……”
游泳江湖道：“李洁？李洁就是他女儿？”
苏细华点头，却又定睛看游泳江湖，吃惊地问：“你已经认识李洁啦？”
游泳江湖道：“中午是她送的菜啊……”

报仇失败的萧别梦回到“飞龙山庄”。
萧别梦失声痛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的泪还是不可遏制地源源不断滚落。许久，他才强迫自己平静。
“娘不知道怎么样了？娘看到自己难过一定会更加难过的……”他想起如今相依为命的母亲，为了给九泉之下死不瞑目的父亲报仇，他已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慈爱的母亲了。
山庄的大门竟没闩上，萧别梦轻轻一用力，就推开了。
“娘！”萧别梦奔进屋，就大喊起来。
他径直跑进父母的卧室，他以为母亲会在那儿，可他猜的不对，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
桌上的一幅书法映入萧别梦的眼帘。
他早就见过，但他还是又郑重地把它捧到手上，“忧忧别旧梦，笑笑度余年”，父亲刚劲有力的两行行体字，这十个字父亲不知书写过多少遍了，无比熟悉。
这张是父亲三个月前留下的，就是在那天夜里，父亲惨遭毒手……
萧别梦怎么也想不明白——父亲，和蔼可亲的父亲，成日里写写画画、读书垂钓、品茗弹琴、不问世事半句的父亲，又有什么人反感，厌恶他到极点，而又残忍加害他呢？
“娘！娘！”放下父亲的字幅，萧别梦跑出卧室，边跑边喊，寻找母亲。在莲花池畔，萧别梦站定了，呆住了。眼前，水池边的栏杆上倚着的千真万确是他亲爱的母亲，但，短短十几天，只十几个日夜没见，优雅美丽的母亲完全变了样，鸡皮鹤发，骨瘦如柴，摇摇欲倒。啊，在他即将离开山庄动身去“飞云堡”报仇时，母亲的一头青丝虽是被随意地打理缠绕成云，却还像墨一样，脸也是白皙光洁……
萧别梦再也忍不住了，“娘！”哽咽地唤一声，泪如雨下。
母亲见了他，非常惊喜，踉跄着奔过来。
“别梦，这些天你还好吗？看我，真是明知故问，一个人在外，风尘仆仆，无依无靠，怎么会好呢？……”
“娘，不管怎样，我回来了，只要我们在一起——”萧别梦搀扶住母亲，激动得说不出话。
母亲破啼为笑，一个劲地抹眼泪，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别梦，你看娘是不是老了？娘也不明白，为什么你爹不在了，只这么些天，就老成这样子了……”
“娘！”萧别梦心中一阵刺痛。
“别梦，你——”母亲抖地变了腔调，惊呼，“别梦，你受伤了！”
镖伤仍未痊愈，衣袖上残留血迹斑斑，难怪母亲这么快注意到，萧别梦安慰母亲，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一点小伤，再过两天应该就完全好了……”
母亲却不能释怀，她怒火熊熊道：“是在‘飞云堡’受的伤，是不是？”看到儿子点头，她忽然倒退两步，喃喃道：“又是‘飞云堡’，又是‘飞云堡’！……”
继尔，她大叫，“别梦，一定是许飞云，是他杀了你爹，你要报仇，报仇啊！……”
没等萧别梦反应过来，他此时唯一的亲人，生他养他的母亲，已纵身跳进水池。
萧别梦惊呼一声，赶忙也跳进冰冷的池水里。
还好水池并不深，水流也不急，萧别梦很顺利地将母亲救上岸，但萧别梦，看见母亲双眼紧闭，牙关紧咬，闻不到一点点鼻息。
难道？不错，他母亲已溺水身亡。
为什么？萧别梦知道母亲会水，她是一心求死，抛下儿子孤零零一个人……
“你要报仇，报仇！”母亲临终前的叮咛在耳边回响，震得他耳膜一颤一颤。
“报仇！报仇！报仇……”萧别梦痴了般地絮语，莫非母亲是为了让他无牵无挂地去报仇？
“对，我要报仇！”他放声大叫，他的那把剑不知何时已插在不远处的地上。
“许飞云，许飞云……”他反复低语，咬牙切齿，他专注瞅他的那把剑，那宝剑冷冷地闪着刺目的寒光。
——这剑，原本是久未用过，只作摆设的，是父亲的剑。
而今，他要用很多年前父亲笑傲江湖的剑，为父亲，为可怜的母亲，为属于他的原本无比幸福的家——报仇！


四、 走街串巷

飞云堡中。
苏细华在全神贯注精心地绣着一方罗帕，一朵红艳艳的花栩栩如生，她反复欣赏自己的杰作，不禁得意地笑了。
许飞云悄悄走到宠爱的外甥女身后，端详，笑，“我们的细华小姐这么用心绣这块手绢，是要送作什么重要的人作礼物的吧？”
“舅舅！”苏细华娇嗔地瞥一下许飞云，又埋头自言自语道：“嗯，这儿不太好，要再绣朵白玉莲……”
许飞云又故意逗笑道：“绣得这么漂亮，送给舅舅好不好？”
苏细华将罗帕小心翼翼叠好，“舅舅，我不瞒你，这个我是要送给泳江的，您想，我不会缝衣服，又不会做鞋子什么的……”她轻叹一声，“我只会绣花，大幅的我又没耐心，只有绣手绢了！”
“您如果喜欢，我以后再送一块给您，好吧？”苏细华明眸转动顾盼生辉，说得一本正经。
许飞云忙道：“我还是不要了，省得你麻烦。”
苏细华白了许飞云一眼，“舅舅，我一定会再绣一块和这一模一样——不对，是比这更好看的，送给您！舅舅您对我最好了……”
许飞云开怀笑了，苏细华也甜甜笑了。

许飞云前往游泳江湖住处。
“泳江，住得是否习惯？”随便寒暄一番，许飞云就转移话题，他幽幽道：“细华这孩子，从小没了父母，寄养在叔叔那儿，长到十三岁了，才来到我身边……”
“五年前我安顿下来，将她接到堡中时，怯生生的，可怜样儿……”许飞云感叹，“细华需要一个人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啊……”
游泳江湖静静听着，没有发言。
“好了！”许飞云起身，“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提，不用不好意思！”
游泳江湖还是只点头，不开口。他应该说两句客套话的吧？
几天后，苏细华兴冲冲来找游泳江湖，她挥舞着刚绣好的手绢，喜不自胜。
“我亲手绣的，你喜不喜欢？”她不由分说将罗帕递给游泳江湖。
游泳江湖愣了下没有接，花团锦簇、鲜艳明媚，什么意思？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苏细华并不回避，她直视他的眼光，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我特地为你绣的，你收下吧！”
她见游泳江湖不答话，央求似地又道，“收下吧，收下吧，好不好？”
游泳江湖忍俊不禁，莞尔，“这么漂亮的礼物，给我我不要，还不成了傻子！”
苏细华这下笑得灿烂，很真、很甜、很美。
他们并肩漫步到院中，他们边走边聊边笑。
有位少女迎面走过来，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是李洁。
苏细华对李洁道：“等下做完活，你就要回家了吧？”
李洁点头，“嗯”一声。
游泳江湖也要打个招呼，李洁已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游泳江湖出了一会儿神，苏细华道：“你在看什么？”
游泳江湖嗫嚅道：“我，哦，没什么。”片刻，他淡淡问，“李洁每天晚上都回家吗？她家离我们堡不远？”
苏细华点头，同情地道：“李洁也够辛苦的。”

天时渐晚，“很快就要黑了吧？”游泳江湖自言自语。
游泳江湖信步走出“飞云堡”，刚走了两步，却又站住了，他忍不住问自己，“你这是去哪儿？”真是奇怪，他连这个都不知道。
但，既然已经出来了，索性就四下转转吧。
游泳江湖漫无目的地走街串巷，不知不觉，黑夜已至。他有些疲惫，正想往回走，蓦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李洁，李洁疾步进了一个小巷子。
不知为何，游泳江湖只觉眼中一亮，脚步不由自主朝那个瘦小身影所在的方向挪动。
黯淡的光线，瘦小的身影格外娇弱，太匆匆，她并没有注意到后面离她越来越近的他，同样，也没查觉还有个不怀好意的人一步步向她逼近。
幸好游泳江湖看得一清二楚，“她一定是急着赶回家，今天太忙了，她回家迟了，一个女孩子真不安全……”他思绪倏地纷繁，没等他挺身而出义正辞严充当护花使者，李洁已明白有麻烦，自己处理起来了。
一个一身酒味的醉汉，口中含糊不清道：“原来是李姑娘，这么晚才回家？”
李洁不吭声，他拦住她，她绕过他，他却摇摇晃晃又挡住她的去路。
醉汉道：“李姑娘，我有件事早就想对你说了。”他嬉皮笑脸。
“什么事？”李洁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
醉汉道：“我有意讨姑娘做我的四姨太——”他说着已将笨重的身子凑向李洁，“我明日一大早就登门……”
一双肥厚的手掌已向李洁的脸蛋伸去，游泳江湖怒火中烧，可还没冲上去，却听那醉汉求饶，“李姑娘，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了……”哆哆嗦嗦灰溜溜逃之夭夭。
李洁继续向前，清冷的风吹鼓她的裙子。弱不禁风。
“李姑娘！”游泳江湖心中的呼唤终于冲口而出。
李洁站定，回过头，看清是谁后，轻轻道了声，“游‘左手’。”便闭了口。
游泳江湖道：“抽点时间，到处看看，没想到碰见了姑娘，刚才我正要——没想到……”
李洁细声道：“我只不过给了他一掌，天天在堡中，眼见别人习武，自然也就会了点，花拳绣腿而已。”她的声音轻轻的，“不过，对付那种大腹便便的家伙，一点点功夫也就足够了。”
游泳江湖笑了，李洁向前走，他也和她一起走，李洁也不反对，游泳江湖不知道说什么好，李洁也不开口，两个人沉默着，直到李洁到了家门口。
“到了。”李洁低语，看向游泳江湖。
游泳江湖也看向她，皎洁的月光下，她的眼眸清亮之极。
她忽然启齿一笑，“明天见！”
游泳江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笑，形容不出的好看，他也笑了，他依依不舍向她挥挥手。

这晚许飞云也迟迟没有入睡，他心乱如麻。自从萧别梦找他报仇后，他的内心就没有平静过。
“飞龙山庄”竟然会有“杀人者飞云堡许飞云”这几个大字，惊心动魄，会是谁留下的呢？什么人要如此栽赃陷害于他？
绞尽脑汁，思前想后，他已确定那木盒子里的人头是萧飞龙，那天要除掉自己又带走萧飞龙人头的是“明杀手”，莫非萧飞龙是“明杀手”所害，而他那天因为游泳江湖的机智没能除掉自己，不想再出手便要假手于他人吗？但，“明杀手”为何要杀害已退出江湖二十年的萧飞龙？要有什么仇怨的话，为何要等二十年后？何况“明杀手”也早在二十年前绝迹江湖，难道有人用足够的理由说服了“明杀手”出山去杀萧飞龙？幕后真凶究竟何在？
萧别梦复仇心切，一定还会来找自己，到时自己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