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东西镖局

　　一轩少爷毕竟是个绝顶聪慧的男子，马术在骑行中渐渐贯通圆融，不消一刻工夫，便在南城外郊野驿路追上了先行的余立文。前路是通往田爷豪府的唯一途径，这条路也比一般驿路宽敞得多。二马并驾而行时，忽然一阵强烈的歪风将枯叶沙石扑面而来。余立文闭眼躲过沙石败叶，再睁眼时，却闻前方浓密烟雾处似有“乒呤乓啷”的刀剑碰撞之声传来，一股江湖杀气正席卷这片城郊。定睛细看，烟雾笼罩处隐约出现左右两组马车和马队，并立南行却又停滞不前。
　　“一轩弟弟，你在这原地候着，我前去看看！”余立文甩开马缰，加快速度，穿过拥挤的马车车道，见两老两少四个男人两两对抗掐起来了。从他们的招式和力道来看，似乎并没有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意思。但就这马车行进的方向来看，不难猜出他们都是那田府请来赴约的客人。余立文很想劝阻他们，四人正打在兴头上，她也无计可施，只能干看着。不料一轩少爷并没有安分地等在后面，也跟了上来，眼见四人的精彩切磋，不由拍掌叫绝道：“二位世伯好雅兴，竟相约这晋城郊野切磋家学，晚辈学习了！”
　　两位浓眉深须的中年壮汉听得此言，停住了打斗，各自唤住了另外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转头见到一轩，面露羞色，赧颜道：“原来是陈公子，让陈公子见笑了！”
　　一轩下马给二位长辈拜手道：“邓世伯、吴世伯，想必你们二位也是去田爷府上做客的吧？何故如此伤了和气？”
　　那邓氏长者羞赧地拍肩吴老爷解释道：“哪里哪里，我们是相请不如偶遇，难得一遇，以武会友，拉进我们两家镖局的关系，日后押镖，相互之间有个照应。”
　　吴老爷也陪着笑答道：“是是是，万鑫，你过来，见过陈公子！”
　　邓老爷也叫儿子邓兆华来拜见陈公子，尽管他们两位镖局之子看样子比一轩要年长一些。
　　吴万鑫和邓兆华这两家镖局公子却没有父亲那么客气，随意抱个手，就怒汹汹地走开了。
　　都说同行是冤家，一旁观望的余立文终于从二位身上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既是一面之缘，余立文非常懂得如何与人沟通，她下马躬身叩祝道：“两位是一轩的故识，也就是我余立文的世伯，立文见过两位世伯。既然天色不早了，我们的方向目标一致，不如结伴而行，二位意下如何？”
　　尽管是第一次见这为名叫立文的俊俏公子，但其所言在理，二位自然无理由继续纠缠下去，其实他们也知道纠缠无意，只是两人都拉不下面子，所以才一直僵持不下。此时正好借着台阶而下，何乐而不为？
　　“慢着！”一个气性十足的女声突然冒将出来，只见那田府方向不知何时岿然立着一个扛银尖枪的女子；那女子撒开腿胯，巍然屹立，其气势丝毫不输于任何男子。
　　“这位大姐，这就是你不对了，看在我陈一轩的薄面上，你先让个道好吗？谢谢！”一轩不想余姐姐抢了他的风头，近忙与对方试着沟通。可那银枪女子非但不予理会，反而当场奚落一轩道：“你的面子？笑话！就你长的那张脸，跟个女人似的，我看着就不爽！识相的，给我带着后面的马车立刻转头回去，否则，可别怪你裴奶奶我龙霜枪枪下无情！”
　　“哈哈哈哈！在这晋城，我只听说过龙霜剑，还头一回听说你那龙霜枪。”不及一轩回话，身后骑马紧跟着的邓兆华提刀下马，站在耍枪的威武女子身前，“就让你邓爷爷领教领教你的所谓龙霜枪！”
　　两人一言不和，刀枪互战。那邓兆华不愧是镖局家学，耍刀姿势和招数一板一眼，凌厉漂亮。而那裴姓女子，确如她自己所说，虽然招式牵强，但胜在力量强过一般男子，不出三个回合，邓兆华渐渐体力不支，显见劣势。此时之前对战的吴万鑫，及时跃下马来，与邓兆华并肩而战，邓兆华见对手倒戈成同盟，信心倍增，主攻裴女子的正面。裴姓女子毕竟实战能力不足，正全力应对前敌，却未注意身旁另一敌手突然瞄准裴姓女子的身法漏洞直刺而来。眼看那吴万鑫毫无保留地剑锋直指，性命攸关之际，余立文随手拾起一根枯枝，迅疾地敲打在吴万鑫的手背上。“哎哟！”一声，剑落在地，而邓兆华的邓氏刀也几乎同时被裴姓女子卸落出手。
　　裴姓女子感激而不解地望了望余立文，对其与生俱来的豪侠之气不免钦佩。吴万鑫却气愤地直瞪了她一眼，但这一招，已对余立文的剑术佩服不已，哪敢言怒？而两镖局师傅对此看在眼里，既不满于儿子联手欺负女人的不耻行为，也叹服余立文这个年轻人，自忖自己的武功怕也不及，身在马上，不知这尴尬局面如何收场。
　　“姐姐你干嘛要救她？”陈一轩见此情形，凑在余立文身边小声问道。余立文笑而不语。
　　毕竟被人指着鼻子骂自己过于俊美的容貌，这对一轩而言还是头一次。一轩气愤不过，捡起吴万鑫被打落在地的镖局之剑，摆开阵势道：“他们俩不堪一击！你陈爷爷却不怕你，来吧！”
　　“哈哈！”那女子哂笑道，“就你这乳臭未干的公子哥，跟你打，怕辱了我裴嘉璇的名声！”再偷瞥一眼余立文，“看在这位英俊公子出手搭救的份上，就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了！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得请二位镖局师傅马车里的两位小姐出来一见，我可要替我哥哥把把关。”
　　“这倒有点意思！”一轩并无意于非正义的打斗，赢了也怕挂花自己的脸，输了更是颜面丧尽；但闻那裴嘉璇说起马车里坐着的邓家和吴家小姐，一轩也心痒痒，想要一窥芳容。
　　余立文凡事意欲了解究竟，不由问道：“这位裴——妹妹，你怎么知道两镖局马车上坐的是两家小姐呢？还有，我们是去田府作客的，你之前何故百般阻挠？你也不姓田，你跟田府又是什么关系？”
　　“因为——因为他们心怀鬼胎，都想要与我们田府攀亲！世杰哥哥是我的——我是田府的——我也是田府的人，田老爷是我的舅爷，我不能让世杰哥哥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裴嘉璇原本无需回答别人的问话，可那位英气逼人的公子突然害她内心波澜起伏，口中不自觉就很听话地应答了，只是回答时有点语无伦次，自己都觉得奇怪和脸红。
　　“哦！你的世杰哥哥也要娶亲了？那是田爷的大公子吗？多大了？有没有我帅？有没有我姐——剑哥哥帅？”一轩实在多事，又差点说漏嘴，幸而余立文对他使了个眼色，这才扭转回来。
　　“我世杰哥可比你高一个头呢！跟剑哥哥比嘛——我干嘛跟你说这些！”裴嘉璇害怕言语有失，转移话题问道，“要不，你们帮我一起把关，毕竟你们都是男人，男人的眼光都差不多吧！”
　　正说着，从晋西镖局的马车上款款走下一位女子，年纪与一轩相仿，观其形貌，倒也乖巧可人，举止亦是优雅，果然是大家闺秀，丝毫看不出是镖局浸染的勇武丫头。那女子向裴嘉璇稽首道：“裴姐姐好，小女邓佳致这厢有礼了！我们此去田府，只是出来见见世面，并无攀亲田府之意，不会危及到姐姐的。”
　　“嗯！长得还行，还伶牙俐齿，看样子挺聪明！”同为女子，裴嘉璇无所顾忌，上下打量着这位邓佳人，心道：你配我世杰哥还算勉强吧！一轩和裴嘉璇并未听出那邓氏佳人的言外之意，余立文偷偷抿嘴启唇，亦不多言。
　　那晋东镖局吴师傅也示意儿子万鑫将马车中的女儿请出。但见吴万鑫从马车里牵出一女子，面容瘦削，身形虽窈窕，却略显表情呆滞，全无大方自然之感，一轩远远闻到一股厨油之味，对姐姐窃语道：“这吴家小姐身上好像我府上厨娘的味道。”
　　女子眉头紧皱，支支吾吾道：“我——我小女子是吴依依，拜见各位公子！”根本不敢抬眼看人，还错把裴嘉璇当成公子。余立文和陈一轩一听这女子自报姓名，都想起午时在子午坛所见情形，还记得那位名叫吴依依的梨涡小胖女子兴奋激动的表情，胖则胖矣，毕竟散着一丝贵气。莫非这吴依依只是吴家的替代品而已？既有苦衷，二人也不便戳穿。
　　裴嘉璇见此吴依依，面露难色，听得一家丁骑马匆忙赶来，寻得裴嘉璇，喘着气道：“小姐，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府上今天突然来了好多客人，老爷都快应付不过来了，少爷又不管事，大夫人让小的四处找你，让你回去负责接待客人？”
　　“行了，你回去禀报我舅爷，就说我在路上正在接待客人，一会儿就带着客人入府。”裴嘉璇打发家丁先回府，想到来者是客，自己的言行多有不妥，万一舅爷知道了，定当怪罪，便又万分歉意地让两位小姐回马车内，并将这一行八位贵客接引至田府外宅。
　　余立文听得田府家丁之说，今日田府来客之多，并非田爷意料之中，却是奇怪。虽然一轩爹爹陈老爷并未在被邀之列，可自家爹爹却多次嘱咐切勿失约。爹爹并未提及此次田府约行的目的为何，只说到了田府便知。想必那晋城东西镖局也是应邀前来，何以成了不请自来的客人？这多少令人有些尴尬，可是邀约之谜，白无常之案尚需在田府才有解答，也只好硬着头皮赶赴这不请之约了。
　　这田府果然大气，与那陈老爷府宅相比，恐怕是一个“回”字型双口之别，简直大了三倍，依山傍水而建，坐落于晋南郊野。余立文一行进入田府后，尚未见到陈老爷口中传言的田爷，而被那裴嘉璇根据男女性别安排至田府客房内稍事休息。仍未得到田爷现身会面的通知，只有几个家丁女仆，送来一些并不丰盛的晚膳。家丁传话说田爷今日很忙，明天统一宴请，以表怠慢之心。
　　余立文与义弟一轩一屋，并无嫌碍，只是这长夜漫漫，无以打发，便拉一轩一道，夜行田府，探寻田府秘事。
　　更深露重，月色将满，客人们都已入睡，田府院落被斑驳月影衬托着，显得异常清冷。缓行檐外，看着身边义弟，遥望皎月，余立文又想起自己的亲弟，未知此时尚在何方，不免黯然神伤。恍惚中见到屋瓦之上，似有一道白影晃过，向西屋而去，余立文示意一轩同往探踪，试着推动西屋之门，并未上锁，里面烛光闪烁，似有人在，走近细看，正见一身材魁伟的男子，正眼神迷离，饱含深情地望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画。突然房梁顶上略有声响，男子大喝一声：“谁？”跑出门外，
　　见那男子没有再回屋内，余立文和一轩好奇地凑近看那副画，画上是一个女子，面容清秀，发丝飘逸，裙带轻柔，表情冷若冰霜，手握一柄宝剑，英姿飒爽地立于山巅，那宝剑上似有两个篆体小字；余立文将烛火秉持手中，细看画中剑，清楚地认出那剑上的篆字，正是“龙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