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情理造化之三
作品名称:石桥街 作者:未杲唐麒 发布时间:2016-11-18 13:13:30 字数:4389
周伯同回到家中还开心得合不拢嘴,感染了妻子唐玉珍。她又是给丈夫泡了香香的祁门红,又是倒了烫烫的洗脚水。周伯同怎能不兴奋?这林广郎是个守信的人,要是真弄来了“硼砂”和“冰片”,再加上前一天机缘凑巧得了块罕见的“尿灵”,周济膏药的功效更上一层楼,看来是不成问题的!祝老师说得有理,要是周济膏药克制得了肿瘤,那么……这么一想,兴奋的他再加上浓茶提神,脑子里的大好前景始终不得模糊,竟开心得夜不成寐。从此是一边等着林广郎那里的好消息,一边请女婿文念孝帮忙借了本药典潜心研究,还抽出时间去竹园、树林、荒野、坟茔等人迹罕至之处寻觅药草药材,好在他夹黄鳝时练出来的胆气还未曾减退,所以虽然常常会有蛇、虫、鼠、兔等小东西窜出来考验他的勇气,却阻挡不了他那一往无前的精神!并且时不时地总会小有收获。
时间一晃端午又近,石桥街家家户户忙着煮芦箬,包粽子。周伯同终于等来了林经理叫他去取“硼砂”和“冰片”的传话,乐不可支的他开心得学着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座山雕”的唱腔,哼着“联络图我为你,朝思暮想。今日如愿——遂心肠……”脚不点地般地找林经理去了。
林广郎的尔丰表叔并没有亲自回石桥街,可能因为改革开放初期很多的海外游子对祖国内地的状况还心存顾虑吧。好在尔丰表叔的一个秘书的祖籍就在与石桥街一江之隔的苏州地区,并且陪着父母回乡探过亲,便自告奋勇给老板打个前站。林广郎得着实信后先向县侨务办公室毛主任作了汇报,毛主任派了个办事员和林广郎早早地就在汽车站迎候。中午后总算等着了这位秘书先生,却不曾想到这位西装革履的秘书先生一见林广郎竟恭恭敬敬一口一个“表少爷”,弄得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的林广郎好一阵的尴尬。
毛主任把客人安排在当时县城条件最好的第一招待所,中午亲自为客人接风洗尘。晚上又有主管副县长出面设宴招待。晚宴过后,在招待所的会客室里副县长又将祖国如今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向客人作了一番介绍,并代表家乡真诚地欢迎所有的海外游子回乡探亲、投资、游览、观光……最后还协调了一辆上海牌轿车给侨务办公室,明天让客人去石桥街使用。第二天早餐过后,毛主任、林广郎、秘书先生及驾驶员,风风光光地往石桥街来了。
林广郎隔夜就将电话打到了石桥公社,值班室里自然有人帮他去饭店里送了口信。而他去接客人前就和唐伟国商量好了,鲥鱼是一定要有的,带籽大河虾也不能少,螃蟹虽然不在季节上,取不着蟹膏蟹脂,可是不当时令的蟹肉之鲜美却有其独特之处!做不成蟹黄汤包不过蟹鲜汤包应仍是点心中的上上之品。所以这螃蟹大小不论也需设法弄个三斤二斤的!还有鳜鱼、鳗鲡、甲鱼、黄鳝等,凡是石桥街上有名气的土产高档次的菜肴,能搞到的都要搞到。唐伟国支书亲自出马采办自然最最可靠!
王团长将晚间供应的事安排好后就回家睡觉去了,凌晨四点多钟他便来到了饭店里着手准备,早饭过后,因为隔夜林经理就捎回了口信,所以唐支书、王团长、林广郎的妻子、儿子以及饭店里的员工,全都穿得光光鲜鲜恭候了。遗憾的是林经理的母亲早逝,父亲又中风在床未能来。
约摸十点钟光景,上海牌轿车在石桥大队饭店门口停了下来。如此气派,在当年可是难得一见的。除了唐支书领着迎接的,还围拢来许多人看热闹。有个眼睛尖的却朝着秘书先生的红色领带大惊小怪道:“嘿!这么大个人,怎的颈项上还像个少先队员围着条红领巾?”
立时便有人驳斥道:“不懂不要乱开口!那是红领巾么,那叫红飘带!”
又有个挑剔的抓住了秘书先生西服背后的开衩议论道:“好好一件衣服,豁了这么长一条口子都不晓得缝补缝补,也算得上马虎的了。”
也有厚道的帮着说话道:“肯定是人家下汽车的时候不小心扯豁了的,一会儿人家自然会得缝补好的。”好在外地人听石桥街话就和听没听过的外语差不了多少,自然不会产生干扰!
林经理将唐支书、王团长,还有妻儿等人一一向秘书先生和毛主任作了介绍。很是一番闹忙过后,秘书先生端了茶杯润了润嘴唇过后坚持要到表少爷府上拜望病榻上的表老爷。
林经理家年前就已搬入新建的三正一侧厢花墙围院红砖青瓦大瓦房,正想让客人看看,回去好向表叔汇报汇报。到了林经理的新居,秘书先生问候过表老爷并奉上老板带回来的一只鼓鼓囊囊的提包,又从皮包里取出照相机,家里家外,屋前屋后,男女老少,远色近景……一个劲地猛拍,说是带回去老板看了肯定高兴。秘书先生道:“从前在外面只听见说大陆上怎样怎样的乱,怎样怎样的穷……可是去年我回来一次,今年我又回来一次,大江南北都是太太平平祥祥和和有吃有穿到处建造新居!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开开心心的啦!回去告诉老板,老板肯定会很开心的啦……”在唐支书的建议下,秘书先生又和大家一起去肥田沃野石桥流水处兜了一圈,但见秧翠麦黄柳绿水清,紫燕和白鸽齐飞,渠流与蛙鼓共鸣。都说灯红酒绿都市美,怎比天青水秀乡村景。秘书先生出了学校门,就爬写字楼;不在天上飞,便随车轮滚,喧喧嚣嚣蝇蝇营营,难得一回沐浴在如此纯洁的自然间、清新的空气里……人也醉了,心也醉了!
中午宴席一共两桌,正席除了秘书先生、毛主任、唐支书、林经理四位之外还请了祝志平、章松璟、于校长、公社书记和工业办公室主任。依着林广郎,王师傅也在其中,可是他高低不肯,便让轿车驾驶员顶了缺。陪席是几位大队干部和唐、祝、章、于的夫人以及林经理的家人和王团长,只是王团长须得雅座厨间两头跑,所以他的座位差不多一直空着的。
宴席选料时精挑细拣,鲥鱼是长江三鲜之首,蟹鲜汤包因无蟹黄姑且如此称谓乃点心之冠。还有鱼、鳖、鳗、虾等无一不是活水野生之物鲜活肥美,再加上王团长厨艺高超格外巴结,又以三年老母鸡吊高汤替代味精,原鲜原味原色原香。书记主任校长老师等等所有陪客固然未曾有过这样的见识,就连穿梭于繁华世界品尝过山珍海味的秘书先生也赞不绝口……以至他回去后向老板汇报了这一回愉快之旅,老板问他感受如何,他只回答了六个字:“石桥街,好地方!”
周伯同乐呵呵地来到饭店,劈面撞见了曹喇叭,正想问有没有看见林经理。曹喇叭却先一步开了口:“哟!老周拾着了金元宝还是怎的了?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
“金元宝倒是不曾拾着,”周伯同这一阵为了他的“周济膏药”升级忙得晕头转向,好久不曾和人斗斗嘴轻松轻松了!曹喇叭主动送上门来自然来得正好,“只不过刚刚路上碰见了一只狗,吓一跳……”
曹喇叭另外有个绰号就叫“吓一跳”,而且还是宝贝儿子“孝敬”他的,现在被周伯同一下子踩到了尾巴上,曹喇叭岂肯白吃这个哑巴亏,反击道:“不对不对,大路上怎的会有狗窜?莫非是你家唐师傅补得你失了控制大伤元气头昏眼花,白日见鬼说胡话?啧啧啧啧,你老周可是做郎中的,总该晓得不能任着女人的性子没个收揽,该打熬还是熬一熬的好,真要熬不住的话,你不是还有个甚的周甚的膏药么?在你们那不安分的地方一处贴上一个,或许就太平了……”
“不不不!我头也不昏眼也不花,谢谢你关心我!”周伯同很认真地对曹喇叭道,“我真的不是白日见鬼,确确实实是被一只野狗吓一跳。不过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要跟别人乱说!昨天夜里我还个遇见鬼了……”
“真的?到底是怎的一回事?快点说来听听!”曹喇叭听见这种事兴趣最大。
周伯同一本正经说道:“是这样子的,昨天我去乡下找药材,碰着了个熟人,硬是留我吃夜饭,弄得老晚了,我才回的家。也怪我贪杯,多喝了两瓶啤酒,醉眼朦胧地还小肚子发胀。走夜路你应该是个内行,最忌停下来乱张望,我一路走一路熬得实在熬不住了。看到电线杆子边上有个好像尿缸的玩意儿走近去就往里头大放而特放。正放得痛快,谁知那个尿缸突然说起了话来,吓得我拎起裤子就要逃。可是又一想,真的碰见鬼了想逃那是逃不掉的。一不做二不休,我朝着尿缸就是一脚,只听‘秃噜’一声响,我定神一看,哪里是甚的鬼怪哟。原来是电线杆子上的广播喇叭松了扣掉落了下来,可是电线却还连着。无巧不巧的,我刚往喇叭嘴里放了一大泡。喇叭就叫了起来,弄得我是一阵好笑,朝喇叭说,误会误会,惭愧惭愧,我虽然请你吃了‘毛抬’,你也把我老周吓了一跳,反正我也不曾赢,你也不算输,公平交易,就算拉倒!”
这一场“舌战”曹喇叭算是吃亏吃得大了,正气急处忽听有人问道:“甚的公平交易我也不曾赢,你也不曾输?”原来林经理听见大堂里说得热闹,知道是周伯同来了,便走出了办公室。
“没甚的交易,没甚的交易。”这曹喇叭自从当年那一回本想给点颜色林广郎看看,帮自己立立威却反而被林广郎给收拾了,便一直对林广郎服服帖帖的!如果说从前曹喇叭怕林广郎是怕他的智和勇,那么现在曹喇叭怕林经理便又多了财和势,如何敢当着林经理的面神之巫之的?
“开个小玩笑,开个小玩笑。”周伯同虽然不怕林经理,不过林经理帮了他的大忙,于情于理也应该收敛几分,赔着笑脸道,“林经理找我来可是说帮我买的硼砂和冰片带回来了?一共多少钱?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真的是太感谢了!谢谢!谢谢!”
“先不要谢,也不要谈钱。”林经理回转去从办公室里取出来一个小包道,“先看看东西有没有买对,我们可都是外行。”
周伯同接过小包凑近鼻端深深一嗅,一股受用的气味直透脑门,便眉开眼笑道:“十多年不曾闻到这种香气了。”打开小包看过之后又赶紧包得严严实实,“一点不错,就是它,林经理,真的谢谢你,有了这两样,我的周济膏药说不定真的对治疗肿瘤会有帮助咧!这多少钱?”
“是它没错这就好!”林经理淡淡一笑道,“至于钱么,那就算了!尔丰表叔说了,这点药就算为家乡的父老乡亲的健康稍尽绵薄之力。老周,我给你提个建议,以后要是有人用到这种药的话你就给优惠一点,这样子大家都积点‘阴功’,你看可好?”
林经理把话都说到了这个分上,周伯同自然不好再客气下去,点头道:“那就听你的,但愿膏药能有大功效,帮帮那些像胡丽君那样的人。”
一旁的曹喇叭听了周伯同的话一下子来了劲,“啊呀呀真个凑巧了,老周呀老周,我有个小姨子也得了像胡丽君那样的毛病!这几天为了说要动手术哭哭啼啼的。弄得我家老太婆也成天陪着愁眉苦脸的!要是你的膏药能把她治好了,保证会把你当个活菩萨供着!”
“真的?”周伯同一听曹喇叭的话更来劲,如今药味俱全,正可大显身手了。这又有了个愿意为周济膏舍身试验的人,周伯同能不大喜过望?不过周伯同虽然处事风格善走偏锋,一旦到了不可儿戏的关头还是把握得住虚实相济的。他按捺住心里的喜悦,尽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朝曹喇叭道:“嗐!这女人得了这种恶症也真是个罪过!怎的你老曹的亲戚也……这样子吧,只要你信得过,随便甚的时候让她来找我都行!不过我有句话还是要说在头里的:治好了,是她的福气,我周伯同可以烟不抽一支,酒不吃一蛊,茶不喝一口,钱不要一分,更不要把我当做活菩萨供!凭着你我大家的交情,还有林经理的面子和支持,多说客气话都嫌虚伪了。要是效果不理想呢也不要怪我,该动手术还是要动手术,郎中不打包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