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

　　此时，已经晚上六点多了。李亮本想着如何说服父亲回家休息，毕竟这些日子里，老人始终寝食难安，每天工作的时间从早上八点一直持续到半夜十一点。如此废寝忘食的工作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他真怕父亲扛不住。
　　从第一天开始，李亮每天晚上六点左右就会到老人的办公室，千方百计劝说老人保养好身体，多多休息，别太累着。但老人雷厉风行、艰苦卓荦的办事作风从入伍的第一天就延续了下来，尽管现在都六十三岁了，仍然精神抖擞，这也是令李亮望尘莫及且无可奈何的。望尘莫及是因为父亲的毅力和担当，自己未免逊色太多。无可奈何是因为父亲的执着和精神，自己真的很想劝他歇一歇，哪怕是稍微歇一歇，但根本劝不了。
　　苦无办法的李亮，他既无法劝说父亲，又不好打扰父亲工作，只好悄悄离开父亲的办公室。
　　独自一个人乘坐电梯的李亮，脑海里想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父亲，另外一个就是文雅。他不清楚文雅为什么突然之间竟变成了陌生人，既不跟自己通电话，而且即使见了面，也不跟自己讲一句话。
　　自从那一次在餐厅无声的分别，只要李亮有时间，就会去那家餐厅吃饭。其实那家餐厅的饭菜李亮都快吃腻了，别管饭菜如何鲜美营养，天天吃总会有腻的时候。但他还是乐此不疲，因为他想见到文雅。
　　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从上一次分别，这几天来从未在餐厅碰到过文雅。想必她十分清楚自己的想法，索性干脆不去餐厅用餐了。
　　无论文雅怎么想，李亮还是得去。就像在微信上，李亮每天早晚都要向文雅问候一声，纵然文雅只字不回，他也要问候，他觉得这是他应该做的。
　　今天的李亮跟往常一样，正准备去酒店餐厅吃饭。可就在这个时候，赵小天打来了电话，说是有要事面见老人。
　　李亮晓知事态紧急，忙驱车前往去接。
　　公司的业绩一减再减、一颓再颓、一败再败，再加上恼人的官司，令老人苦不堪言。但没办法，这些心本就该他来操，谁让他是胜强股份有限公司的一把手呢。
　　虽然诸多烦事，但老人却心下甚慰，因为他看到的是团结一致、众志成城的胜强股份有限公司。这是自己一手培育并打造的公司，当这个公司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时，作为一把手的他还没有接到一封辞职信，无论员工的，还是各级、各部门领导的辞职信。他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向儿子李亮询问，昨天有没有辞职的。
　　作为工程部的主管，公司所有人要求辞职，都要经过李亮的首肯。但是令李亮无比欣慰的是，截止到目前，公司还没有一个人主动要求辞职。以至于李亮在向父亲做报告的时候，其语气都是硬朗的。
　　老人很高兴，也很欣慰，更感自豪，因为自己用尽半生心血打造的公司，其中每一分子都像自己一样在坚持、在固守，而非另谋高就、果断跳槽。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老人从来不会耽误别人的前程，他也告诫过儿子李亮，若有人选择辞职，一定不能为难人家。
　　可事实呢，没有人选择辞职。由此可见，胜强股份有限公司才是最好的木，而且还是参天大树。
　　之所以会这样，其原因无外有二。
　　一，无论各级、各部门的领导，还是员工，都十分感念胜强股份有限公司，不论薪资、福利、待遇、工作强度，还是假期休息，都按照国家现有的法律来督办。并不像其它私企那样，动辄加班加点，动辄克扣工资，动辄减少红利，动辄取消周末。在胜强股份有限公司，这些都是不允许的，甚至胜强股份有限公司对于员工的优待，要比正常情况下法律规定的所谓硬性指标还要高出许多。
　　二，作为老总，老人曾推出并颁布了一项公司的新规定，每个季度都会抽出该季度纯盈利的百分之十，平均分配给除自己以外的公司里的所有注册员工。虽然有个前提，但是前提很容易达到——只需该员工干满该季度。
　　正是因为这两个原因，员工们才会死心塌地跟着老人，同胜强股份有限公司共进退！
　　坐在办公室里的老人，看着桌子上摆放着的乱糟糟的各种文件，不免焦头烂额，脑袋都快要炸开了。但他却毫无惧色，在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这些终将迎刃而解！
　　这时，实时录像看到了李亮带着勇天律师事务所的精英们正在办公室外等候。老人知道定有紧急要事，不然他们是不会打扰自己的。于是，老人便让他们到隔壁的会议室稍等，自己也顾不上整理西装，赶忙接见。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那扇足以使心境敞开的落地窗，却没能打开六人的心结。难怪都说心比天高、比海深，果不其然啊。
　　“这么晚了，你们这么着急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老人严肃地问。他并没有生赵小天等人的气，而是觉得赵小天等人要跟自己讲的事会很重要，故而面色凝重。
　　“想必今天法庭上的经过，李总也都跟您说了吧。”赵小天说。
　　“啊，说了。”老人凝视赵小天片刻，缓缓地说，“你来，该不会是向我道歉的吧？”
　　“道歉？”赵小天一愣，随即淡淡地说，“您想多了。”
　　“李亮都跟我说了，你们今天在法庭上的表现不是很好。”
　　赵小天扭头瞥了李亮一眼，然后冲老人说：“的确是这样。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顿了一顿，接着说，“您要知道，骄兵必败，我要让刘云海和顾一同小瞧我们，这样我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他们。”
　　“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老人极为平静地说，“我相信你们。”
　　“谢谢。”
　　虽然老人是这么说的，但给赵小天的感觉，他之信任不过是说说而已。毫无疑问，老人对于今天的开庭答辩定是极为不满的。
　　“既然没别的事，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我这边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老人这是在下逐客令。
　　但赵小天却没有离开座位，陈一楠、冰凌、赵青山也没有离开座位。
　　“你们为什么还不走？”老人似有了些火气。
　　“您以为我会为这点小事儿特意来拜访您吗？”赵小天说。
　　“难道不是吗？”老人冷笑着。
　　“当然，作为一名律师，一名有骨气的律师，我从来不向客户低三下四、奴颜婢膝，因为我从来不损害客户的利益。”顿了一顿，赵小天接着说，“我之所以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是因为我查出了一些端倪。”
　　“端倪？什么端倪？”老人的确被赵小天的高傲本色震撼到了。
　　“如果我所料不错，贵公司定是出了内奸。”
　　“内奸！你开什么玩笑。”老人骇然，随即一阵讥笑，“我的公司里怎么可能会出内奸！我说赵大律师，诽谤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况且，你这样无的放矢，难道就不怕别人在背后戳你脊梁骨吗？”
　　赵小天摆着手势，劝道：“您先别激动，别激动。也许我这么直白地说，很不合适，不仅伤害到了贵公司的员工，还伤害到了您。但是，我说的话不无道理。”说着，便将手抄的，今天在法庭上的答辩记录递给老人。
　　“这又能说明什么？”老人一目十行、浮光掠影地看了看，不知其所以然地问道。
　　赵小天便将陈一楠跟自己讲的关于内奸的分析原封不动、只字未改地讲予老人听。
　　老人一听，不觉怔然，毕竟对方说得很有道理。“这会是真的吗？”老人的心中亦不断自问。
　　此刻的老人不得不承认，赵小天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如果不是内奸与刘云海里应外合，本公司的科研成果又怎么会被窃取呢？虽说刘云海曾经是本公司科研项目的技术顾问，但是自从刘云海离开公司，之前的那些尚未研发的项目早就被付之一炬了。经历过阵痛期的胜强股份有限公司的科研项目不得已只好再行开发新的技术，而着手搞创新的崭新的科研部门早已今非昔比了。
　　也就是说，刘云海在的时候，那些经他之手搞的科研半成品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即便刘云海是个了不起的人才，重操旧业，再行自主研发，其芯片产品的技术和性能亦不能与当下本公司研发的芯片产品一模一样。
　　想着想着，老人的额头不禁渗出冷汗。作为半生军旅戎马、半生商海生涯的老人，他当然明白这一次思考的结果是怎么样的。
　　“这个混蛋！”老人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地怒吼，“枉我如此待他！他却，他却……”一时阻塞，干咳数声。
　　“父亲，父亲，还请息怒。”李亮连忙轻拍老人脊背，为其疏气。“像刘云海这种人，不值得您生气。”
　　“我不是生他的气，我是生那个给他提供本公司科研成果的人的气。这又是哪个混蛋，竟然如此欺骗我！”
　　老人生气的样子真的很难看，相信任何人生气的样子都很难看，尤其是遭遇到了背叛。
　　“李亮，你给我记住，一定要查出来究竟是哪个混蛋背叛的我。”老人下达了命令。
　　“是，我知道了。”李亮如军人一般，恭敬地应了声。
　　“对了，不要打草惊蛇，这件事一定要在暗地里摸清楚，然后交由我处理。切记，切记，一定不要打草惊蛇，否则……否则对公司的影响就太大啦。”老人掩面神伤。
　　“我明白。”李亮说，“我想，我们应该从科研部门入手，获取第一手科研资料的就是他们。”
　　“行，你看着办吧。不过千万要记住，暗地里查，别打草惊蛇。”
　　老人接连三次嘱咐，李亮亦是心知肚明、不敢怠慢。他知道，一旦这件事闹大了，虽然可以将背叛者交由法律惩办。但是，公司出现了背叛者，对于公司的声誉和名望，可是莫大的打击呀。
　　看着老人黯然神伤、痛苦掩面的样子，赵小天等人心中极不是滋味。他们能体会到，像老人这种身份的人，盈亏跌宕、胜败浮沉，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他完全可以坦然面对。但是，作为一家上市公司的最高决策者，手下的员工竟然会背叛他，这对他来说该是多么的痛苦，多么的讽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