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敢情喜欢在这张桌子上用餐的不是李亮，而是文雅。赵小天等人心下已了然，却不道破。
　　李亮像是故意而为似的，选择坐在最里面的，贴着装饰墙的地方，因为这样能够在第一时间捕捉到文雅的身影。
　　也的确如他所想，文雅来了，带着艺术气息而来，并且还跟赵小天等人主动打招呼，就连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不苟言笑的赵青山，文雅也客气礼貌地表示了问候。可是呢，她却一句话都没跟李亮说，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李亮显得很尴尬，同样连一句话也没跟文雅说，甚至不敢寻觅文雅的目光。
　　在文雅眼里，此刻的李亮好像装饰墙上镶嵌或雕刻的壁画，根本就不是活物。
　　“文雅姐，要不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吧。”冰凌为了缓和此刻尴尬且沉闷的氛围，轻轻拽着文雅的衣袖，亲切、深邃地说。
　　“不了，你们吃你们的，我那边已经约好了朋友，他们已经去点餐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厨师就能做好了。我呢，得去陪他们啦。”文雅微笑地说，并不想刻意向冰凌妥协，而是轻抚着冰凌的脸颊，笑说，“小妹妹，你今天可比昨天好看多啦！”
　　冰凌听得清楚她的话里有话，俏脸微红，赧颜说：“还不是姐姐你跟我说的，让我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不然……谁在乎他呀。”说着，目光复杂且多情地瞟了陈一楠一眼。
　　陈一楠只是冲冰凌报以微笑，感激的微笑，再未多言，他晓得姐妹俩之间的谈话，男人是不适合掺乎的。
　　“这就对啦，有好的感情就一定要把握住，并且懂得珍惜。如若不然，这份感情就只能化作悲情。”
　　冰凌看着文雅冷若严霜的脸庞，知其另有所指，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是他们之间的感情问题，自己纵有千般不舍思绪，万般撮合之心，亦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是缓缓地松开文雅的衣袖，任由她离开。
　　文雅来的时候带着非比寻常的艺术气息，走的时候同样带着非比寻常的艺术气息。她不仅着重嘱咐冰凌要好好珍惜与陈一楠的感情，还逐个跟赵小天等一行人致歉请辞，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令赵小天等一行人无不痴迷。
　　但是，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文雅却始终没有跟李亮有过哪怕一个字的言语交流。她宛如清风拂过，既没有到别的桌上用餐，也没有约好的朋友招呼她，而是径直离开了这间豪华且别致的餐厅。
　　除了赵青山，赵小天一行人无不仰望文雅的魅力和气度，直到她消失在视线里。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目光才不约而同地从文雅的姿影中挣脱，并瞬间投向仍呆立怆然的李亮身上。
　　李亮无精打采地环顾左右，看到他们的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对自己的指责和批评。很明显，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他们的心都是偏向文雅的。
　　然而李亮对此却并不生气，他也会自怨自艾，自己为什么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开口跟文雅打声招呼，哪怕只是一句最最普通的客套话？他已懊悔不迭。
　　李亮非常清楚，文雅临走之际的眼神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恨意，因爱生恨的恨意。她并非不爱自己，自己也无法割舍对她的爱，可是呢，就是没有勇气跟她当面锣对面鼓地讲清楚。又或者说是内心深处不容俯首的大男子主义在作祟，话已说绝，哪怕硬着头皮，也要咬牙坚挺。
　　陈一楠叹了口气，说：“你是真男人，真豪杰！我呢，自愧不如！”说着说着，陈一楠只管吃菜。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相信李亮能明白。但是当面对陈一楠极尽嘲讽讥刺的冷语，李亮仍是默不作声，若非固有的坚强和意念在支撑着他，可能他的身心会面临崩溃。
　　冰凌看着李亮痛不欲生的愁容，心中不忍，却也只能陪着陈一楠味如嚼蜡地吃两口菜。
　　赵小天也只顾吃菜，他也十分清楚，此刻的李亮是既不能说，又不能骂的，否则便会加速他的崩溃。相反，若是对他不闻不问，他自己兴许会好起来。只要不去想文雅，李亮就能好起来，可他又怎么可能不去想文雅呢？
　　痛苦，每个人都会有，且不分所谓好坏、善恶、美丑、贫富。此时李亮的痛苦是因为文雅，那么此时文雅的痛苦呢？毫无疑问就是李亮了。至于赵小天等人，他们也会痛苦，而让他们痛苦的则是这场意义重大的官司。
　　一个星期之后的开庭，让赵小天等一行人见到了胜强股份有限公司的对手——刘云海。这个一表人才、相貌堂堂、颇受书生气息的，年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给赵小天等一行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能做出盗取别家公司机密资料为己用，大发横财的卑劣勾当。所谓人不可貌相，赵小天等一行人还真就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除了刘云海，还有一个人更是令赵小天等一行人加深了记忆。这个人就是他们的对手，刘云海聘请的律师，在全国都享有盛誉的著名律师——顾一同。
　　回到酒店之后的赵小天等一行人，无不反思，无不抓狂，认为这次开庭自己一方显然没有正常发挥，反倒是被对方险些抓住要害，一举灭之。
　　“我说，这么干可不行！咱们非但没有展现出勇天律师事务所应有的气势，还差点儿被对方那个叫顾一同的给灭了气焰，这成何体统！”要不是赵小天顾念冰凌在此，恐怕都要爆粗口了。
　　“我也没想到，那个叫顾一同的这么厉害！”陈一楠搔了搔头皮，低声说。
　　“别长他人气势，灭了自己的威风！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场官司对于我们的重要性。”
　　“我当然知道啦。”陈一楠亦大为着恼，毕竟顾一同给予自己一方的压力属实巨大。“我说冰凌，你查到他的简历了吗？”
　　此时的陈一楠丝毫没有心思跟冰凌开玩笑，不然早就搂住冰凌，“老婆”、“老婆”地叫着了。这说明什么？这一下当头棒喝让始终保持轻松写意的陈一楠认真起来啦。这个顾一同，陈一楠已经把他当作勍敌了。
　　“快了。”只见冰凌一边挪动鼠标，注视着笔记本电脑，一边翻阅着左手边厚厚的一摞打印纸。“查到了，顾一同……嚯，了不起呀，他今年才三十七岁，却打赢不少官司，其中还有很多大官司呢。来，你们也过来看看！”冰凌唤赵小天、陈一楠到身边。
　　“我不看！”陈一楠冷哼一声，“我可没兴趣。”
　　“知己知彼嘛。”冰凌说。
　　“知什么知！到头来还不是我们的手下败将。”
　　“你可真能吹。”
　　“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已经被这些狗屁资料吓傻了？”陈一楠气恼不已。
　　“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我被吓傻了？是你要我查的，查出来了我叫你看，你不看就不看呗，还说这种风凉话，你……我都懒得搭理你了！”说着，冰凌将手中的一小摞打印纸狠狠地摔到桌上，愤然倒在沙发上，身子仍瑟瑟发抖，起伏难平。
　　望着冰凌因恼怒而殷红的脸，陈一楠一下子没了脾气，只能蹑手蹑脚地蹭到其身边。
　　可还没等陈一楠认错赔罪，冰凌那一束冰冷的目光便已经停留在了陈一楠的视线里，“你离我远点儿，我烦你！”
　　陈一楠晓得她是真的生气了，遂一把将其死死搂住，“对不起，对不起，你别生气了。”说着，便冲她野蛮地吻着。
　　冰凌非但没有动情，甚至更为恼火，“这个时候你还要欺负我！你个混蛋。”
　　冰凌用力推了两下，却发现根本推不动他，一气之下，也不管那么许多，照着他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不仅声音响亮，而且力道极大，瞬间就显出四指红印。
　　陈一楠猛地吃痛，激情顿消。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缓缓从冰凌身上缩回来，绅士地垂到腿边，呆呆地看着怒气未消的她。
　　“你给我滚远点儿！”
　　冰凌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她懒得再跟陈一楠矫情了。
　　“你……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陈一楠傻傻地问。
　　“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冰凌冷笑一声，“你之前是怎么对我的？忘了？兴许你能忘，但我忘不了。烦劳你了，给我滚远点儿。”
　　“我……你……哎，我那也是一时气话，我的好老婆，这你都听不出来吗？”
　　“把你的脏手拿开！”冰凌怒甩他再次侵犯过来的手，并接着说，“气话？气话就那样，真要是生气了，你还不得打我一顿呀。行了，得了，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可不想跟你在一起生活，我可怕以后你一旦真的生气了，给我来个家暴什么的，我可受不了。”
　　“家暴？这点儿事这么能扯到家暴上呢。”陈一楠急道。
　　“这点儿事？我顺着你的意思做了，你还这样。我要是哪天心情不好，稍不顺你意，你还不得把我打个半死？”冰凌似在抽噎，“就算我们没认识过，各走各的，行吧。”
　　冰凌绝情的摆手，让陈一楠心凉半截。“怎么能这样啊，好老婆，我可舍不得离开你呀。今天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我以后改，真的，我以后真的改，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了，再也不！”
　　似承诺、似誓言的话，从冰凌的耳朵里进去了，却好像又从另一只耳朵里出来了。冰凌只是惨淡地说了句，“通常男人都会在谈恋爱的时候这么说，可是婚后呢，谁知道呢？”浩叹一声，接着说，“我可不敢拿自己的未来赌你发不发脾气，这赌资太大，我……我赌不起。”
　　说完这话，冰凌竟自伏案痛哭起来。